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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风满楼-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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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书迟疑了一下,果真便要蹲下去给她脱鞋。茹月觉得自己的身子像琴弦那样震颤着,愤怒如潮水般地淹没了全身,她颤抖着声音问:“难道,你就不问问我去哪儿了?” 
  子书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茹月指着他骂道:“敖子书,你不是个男人,你不配做个男人! 
  ”骂着骂着,突然又哇的哭出来,子书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茹月站起身,使劲地捶打着丈夫…… 
  过两天就是举办赏书大会的日子,而所需要的银钱还没有着落,没奈何,沈芸也只有将酒坊先卖掉了。昨天,她已跟敖少秋商议过,酒坊再撑下去也是白白往里扔钱,莫不如暂时先歇了,或是租出去,或是卖给别家,总是要应付燃眉之急。 
  码头上冷清清的,酒工们昨天就都遣散了,只有几个空酒坛子东倒西歪地躺在门前。沈芸推开门,走去酒窖里,看到敖少秋呆呆坐在角落,脸皮皱成了一团儿,看见她进来,木然地点点头。他脚下,堆着几十坛卖不出去的酒。 
  沈芸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有些不忍,说:“二哥,要不,这酒坊咱暂时先别卖了,我再另外想想办法!” 
  敖少秋叹了口气,“哪还有别法子想?又不能让爹知道家里的事。他现在重病在身,估计也没几天好活了,总不能让他委屈着走吧?风满楼这次书会是无论如何要办下来的。” 
  沈芸拿起一坛子酒,打开来闻了闻,皱了下眉头,敖少秋摇摇头苦笑:“没有用,我酒酿的不是味,你再怎么卖也是卖不出去的。唉,都是本事不济啊,咱家的老酒跟人家的不一样,全在火候上,酿的火候丝毫不能有偏差。火候要是不到,人家的酒还能凑合喝,咱家的老酒那就全完了。” 
  沈芸叹了声:“二哥,我也想知道,你怎么就把握不住这火候了呢?” 
  敖少秋一呆,不答话,抓起一坛酒来,打开泥封灌了一大口,沈芸轻声说:“自从谢天走了以后,你就从没酿出过好酒。” 
  敖少秋默默点头,说:“我从前酿的酒之所以好喝,是因为艺随心走。别人可能不理解,就在这……”他指了指胸口,“这里舒服了,酒才能酿好。”   
  3、典当酒窖(3)   
  沈芸呆了呆,说:“那如果谢天回来了呢?” 
  敖少秋一怔,苦笑道:“弟妹,我老了。咱们还欠了一屁股债,总要想法子还,我也不想累你……可我真的成废物了。还是把酒窖卖了吧,这些酒卖不掉,我便自己喝,古来圣贤多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还是醉了好……”他抱起酒坛子灌下酒,又痛苦地闭上眼睛,靠着酒窖慢慢瘫软下去。 
  沈芸默默地看着二哥,伸手抹了抹眼睛,轻步走出酒窖,关上了门,走进前屋。她跟几个酒商约好上午来看酒坊,算着他们也该到了…… 
  酸甜的酒灌多了,舌头有些麻,鼻子有些堵,也尝不出是什么味道了。只是头觉得越来越沉,压得脖颈子直往下曲弯。迷迷糊糊的,敖少秋想起以前去北方办料时,在一家磨房里看到的景象:一头驴子眼蒙黑布,圈圈围了磨盘转,磨吱呀吱呀发出笨重的声响,它也吧嘚吧嘚踏着蹄子,没个停歇。 
  敖少秋觉得这八年里,他正像那头看不见的驴子,呆在酒坊机械地劳作,混混沌沌,什么也懒得去想,什么也懒得去问,活得像具行尸走肉。如今,他这头驴子再也拉不动了,酒坊卖掉了,酒喝光了,他的人也要倒下去了。 
  恍恍惚惚地便觉得进了梦乡,河面上红霞万道,他手搭凉棚望了去,只觉得眼花,看不清前方何物,只听嘚嘚嘚的声音传来。近了,却不是驴子,而是一匹高头大马,白得像雪。马背上那人依稀竟是谢天的模样,敖少秋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喊道:“天儿,天儿……”但谢天只是冲他笑了笑,并不停下,白马很快跟他擦身而过,敖少秋一把没拉住,人马便去得远了,背影很快跟霞光融在一起…… 
  敖少秋悚然一惊,脑子便清醒了些,呼的一声坐起来,叫道:“天儿,天儿……”面前依旧是冷冷清清的酒窖,但那扇门却敞开了。敖少秋用手拍拍脑瓜子,心想做梦梦见孩子骑马,这是何征兆?猛然,他看到身边有块干净的湿布,显然,刚才有人进来瞧见他大醉,便把这湿布放在自己的额头上,他才清醒了。 
  敖少秋站起身,走出门外四下张望,熏黑的高墙、屋檐上的茅草、竹竿搭成的架子、破烂的酒桶、靠在墙角的木轮推车,充溢着一股荒凉气息,却不见人影。他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忽听到前边有人说话,便摇晃着走了过去。 
  他隔着后门的门缝看向前屋,先是看到沈芸的背,然后是几个商人的身子,显然,酒窖已经开始典当了。敖少秋无力地叹了声,靠着门板坐下来,听着里边的动静。只听沈芸招呼道:“几位老板,价钱我已经开出来了,哪位有意的,便请说出来,咱们商量妥了后,即可清点交接。” 
  停得片刻,先是一阵子窃窃私议声,然后有个粗嗓门说道:“这个价您找别人吧!虽说您这是百年老窖,可那酿好酒的人在哪儿呢?从前您出这个价,我眼皮都不眨一下,可现如今,您这敖家老酒的牌子算是砸了,我们来这叫救你们……” 
  沈芸说:“两千大洋不成,那您说个价。” 
  敖少秋从门缝里瞅见商人伸出五个手指,翻了一下。沈芸问:“一千五?”商人面无表情地说:“一千!” 
  门后,敖少秋听了又是苦笑,抓起旁边的一酒坛子就往嘴里倒,却是倒了个空,他一愣,刚要将酒坛子摔到墙上,又慢慢放下了。爬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进酒窖,抱起那坛开了封的酒灌起来…… 
  正屋里,沈芸也是苦笑着摇头,“几位,这个价钱还不等于是白送?我们这酒坊位置如何且不说,只里边的这些家什折合起来,那也不止这个价啊!” 
  几个商人相视几眼,还是望定那个粗嗓门的人,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您要是嫌这一千大洋少了,那对不住,我们只能放手了。不是我说丧气话,这兵荒马乱的,混口饭吃不容易,谁知道盘下您这酒坊后,就不招惹是非?价钱呢,我是撂这儿了,成交不成交您自个儿拿主意。”说完便站起身,跟其他几个拱拱手,走出了门。 
  沈芸坐在位子上,重重地叹口气,满脸愁云。这个价钱要是卖了,敖少秋非气死不可,非但回去跟家里无法交代,便是拿着一千大洋也应不了急啊。正百筹莫展时,门一响,外面进来了几个人,当先一个身穿宝石蓝长衫的青年,扫帚眉,高鼻阔口,上下透着精明之气,后面是两个随从打扮的人。 
  他一手拿着张纸,一手摇着扇子,进到酒窖里就耸耸鼻子到处闻,眼睛微眯着,俨然一副陶醉状,嘴里说:“哎呀,好味道!唉!只是可惜啊!”旁若无人地越过沈芸,趴到窖边探头瞧了瞧,看着醉倒在旁边的敖少秋,摇了摇头。 
  沈芸笑着问:“请问老板,来此可是想典当这酒窖?” 
  那人笑道:“正是,在下乃一酒商,以卖酒为生,路过此地闻到酒香,与在下闻过的酒气大有不同,就顺脚进来了。”那人晃晃手中的告示,“至于这告示嘛,却是在镇上揭下的。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这么好的酒窖为何不再酿酒了?” 
  沈芸瞧着此人年纪不大,不太像个做生意的人,原本不抱什么希望,听他这样一说,隐隐还是个酒中行家,便问:“请问老板高姓?” 
  那人拱手道:“不敢,在下姓胡,草字一个林字。” 
  沈芸笑说:“原来是胡老板……”猛地敖少秋从地上坐起,翻着眼皮说:“让我告诉你这里为何酿不出好酒,因为走了一个人,便再也酿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3、典当酒窖(4)   
  胡林瞥了敖少秋一眼,点点头,“不错,酒到妙处,也是通人性的。心盛则酒成,心败则酒坏,先生说的一点不假!不过我沿岸一路走来,竟然看到有几十个敖家老酒的铺子,卖得甚是红火,怎么独独您这本家却就败了呢?” 
  敖少秋苦笑道:“那都是假的。若不是他们,敖家老酒也不会败落到如此地步。” 
  那胡林听了,居然大不平起来,扇子在手心里啪的一拍,叫道:“这岂不是李鬼当道饿死李逵吗?先生难道就不气?” 
  沈芸在旁边瞧得有趣,插口道:“那以胡先生看来,这真招牌又该如何立呢?” 
  胡林朝着沈芸一拱手:“想必您就是敖家的三奶奶了?”沈芸听他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心里一惊,暗生警觉。胡林赶忙说:“三奶奶勿要生疑,在下来此绝无恶意,只是受我家主人差遣,前来商谈收买敖家的酒窖,只是不知要花多少费用?” 
  沈芸听说他背后还有人主使,便更不敢大意,只听敖少秋摇头道:“这个酒窖只典当不出卖。它跟敖家风满楼一样,百年相传,岂能随意姓了他人?” 
  胡林微微一笑,“这个您尽管放心,名号绝对不改,酿酒之人也非您敖家二老爷亲临指点不可。” 
  沈芸听到这儿,也心动了,嘴上却说:“胡老板的消息好不灵通,把我们家门的底细知得一清二楚。说吧,你能出多少?” 
  胡林沉吟了下,说:“我出六千大洋,如何?” 
  沈芸和敖少秋都是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笔钱要到了手,不仅赏书大会可办得风风光光,还清债后,当还可有剩余,正好缓和敖家的急困。“胡先生,你说的不是戏言吧?”敖少秋颤声问。 
  胡林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钱票,递给沈芸,“这是六千大洋,一分不少,您过目,只要写得一份转让书来,银票便是您的了。” 
  沈芸却并不接,皱了皱眉,始终觉得里边有蹊跷:“那你们主子图的是什么?” 
  “图的是您窖里面那百年不散的味道!敖家字号不变,味道不变,要的就是敖家老酒的那股纯厚劲儿。”胡林说着,将银票轻轻搁在桌上。 
  沈芸听了这话若有所思,敖少秋却是两眼放光,急问:“那何时开工?” 
  胡林摇着扇子说:“明天能开最好!” 
  敖少秋摇着头,“明天来不及,还要备料呢。” 
  “那您说呢?” 
  “少则三天,多则五天。” 
  “好!”胡林一拍扇子,“到时候就看你敖家二老爷的手艺了。” 
  敖少秋眼里的兴奋之情却慢慢暗淡下去,说:“我尽力吧!” 
  看着桌上的银票,沈芸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虽说酒窖卖了好价钱,可想到胡林背后的那人,和里边这诸多的疑点,她心里始终不踏实。那感觉像什么呢,便像眼前看到的蛛网,它挂在墙上,风一吹才动一动,暗中却有个蜘蛛在虎视眈眈。但愿这只是她的错觉。 
  写了转让书,送走胡林和他的随从后,沈芸和敖少秋压在心上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这个价钱超出预想甚多,敖少秋又没离得自己的酒窖,应该说结果好得不能再好。至于胡林背后那个神秘的主人,就算他买下酒坊别有用心,可敖家又会损失什么呢?因此两人都有些喜不自胜。敖少秋又急了起来,想马上赶去镇上,将那些刚刚遣散回家的酒工再招回。 
  沈芸目送他撑了船走后,复锁了酒坊的门,才沿着河岸走去。平展的水面上,微风吹起条条好看的波纹,水很清,里面的水草和白沙都历历入目。不多会儿,一群蝴蝶从对岸翩翩飞了来,五颜六色地煞是好看。过得岸,又忽地散开,蓝色的蝴蝶飞落凤仙花丛中,一只黑红两色的蝶扑到野百合的花朵上,微颤着双翅,沉迷地浴着阳光。两只白色的小粉蝶则在空中扭打,周身笼罩着一层光环。 
  沈芸好久没看到这么多蝴蝶了,不禁又惊又喜,轻步赶到野花旁,正待伸手时,那只蝴蝶却突然飞起,洒下片片落花。沈芸一下子呆住了,难道是他来了?四下瞧了瞧,飞身追了去。 
  蝴蝶在空中飞舞着,像是在故意逗引沈芸,时快时慢。不多会儿,她就被引上了山。四周静得很,林子里空荡荡的,连鸟叫也听不见。灿烂的阳光照下来,树林、草地洒上一层银样的东西。 
  沈芸追到这里,突然不见了蝴蝶的踪影,正觉得诧异时,蓦然,一个人影从头顶闪过,她心中一凛,飞身跃起,正待去追时,却听得身后有人轻轻叫了声:“三婶。” 
  沈芸猛地转过身,便见一人笑吟吟背手站在身后瞧着她。她眼里一热,颤声叫道:“谢天! 
  ” 
  八年没见,谢天的个头又蹿高了,嘴上留着淡黑的胡子,剃着短短的平头,看上去十分精神。“三婶,你一点没变。” 
  沈芸呆站在那里,凝望着谢天,目光里透着晶莹。直待他走上前来,才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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