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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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镜怅叹一声:“北平乱了,朝廷组织什么‘皇族内阁’;各界吆喝‘剪发易服’。现在是中国人打中国人,我方某人早已心灰意冷,国都让人家偷了,还偷哪家子书。”
敖少秋也叹了口气,不作声。方文镜突然睁开眼睛,呆呆地问了一句,“芸儿还好吗?”
敖少秋脸色一板,喝道:“敖家三奶奶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我知道,当年一个孔一白,一个你,惹动了不少敖家女人的心思,可我不相信弟妹她会上套!”
“没错,我是败在了你三弟手里。可我不服!论长相,方文镜比敖少方差吗?论学识,方文镜比敖少方浅吗?”方文镜激动起来,“可她就是铁了心肠,嫁进敖家,即便敖少方死了,还是要留下守寡!老天爷,你给了敖少方什么法宝,让芸儿如此着魔,把我方文镜视为粪土?”他说着,便抱起桌上的酒坛子,狂饮一气,酒水打湿了胸襟。
敖少秋只待他放下坛子,冷静了些,才说:“我想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我三弟是风满楼中的高雅子弟,而你不过是落花宫的一个偷书的贼!”
方文镜突然狂笑起来,久久不歇,以致于敖少秋的脸上都挂不住了,喝道:“有什么好笑的,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方文镜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把抓住敖少秋的胳膊,瞪着血红的一双眼睛说:“少秋兄,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嘿嘿,落花宫,其实与风满楼同出一脉。风起处才有落花,落花处才知风雨欲来。”
敖少秋皱眉注视着他,“满口胡言!同出一脉?这话真亏你能说得出口!”
方文镜眼中放出光来,道:“这是真话,无半点虚假。少秋兄,我这次来,便是想把当年偷去的书还给你们。当年落花宫与风满楼同创一日,两个先祖本拜为兄弟,就像你我一样。一为藏一为偷,用意都是为了让那些珍本得以百年传承。”
看着敖少秋半信半疑的表情,方文镜继续道:“少秋兄一定惊诧,我这偷书者为何说出这等话来。我还知书家最惧三者,一者乱世,二者暴君,三者战火,此三者只要遇上其一,千百年传下的书必被焚毁,收书之人必遭厄运!于是,我们的先祖才想到了这两个出路,一为藏,一为偷。正所谓道不同不足与谋,道若同殊途也同归!我终有一天会还你风满楼的书。”
“既然要还,你当年为何又要偷?”
方文镜摇头道:“不要提当年了。”
敖少秋不觉沉吟起来。第一次听到“落花宫”这个名字,那年他还是个七岁的孩子,伴随着“落花宫”的,还有一个名号叫落花秀才的人。那人仗着一身《落花诀》的功夫,飘忽不定,席卷天下的珍本,藏书之人无不谈“花”色变。但风满楼却是从未发生过失窃之事,爷爷往常提到这一点,都要自豪地说上一句,多大的风到了风满楼,都要停下。
3、神秘客人(3)
但有一回,他跟大哥敖少广在祠堂里捉迷藏的时候,却意外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当时,爷爷和爹爹祭拜完祖宗后,便祷告说,落花宫与风满楼同出一脉,一偷一藏虽然都为了护书,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为万全起见,风满楼势必要先下手为强,将《落花诀》最后一章毁去,落花弟子若没了这《落花残卷》,其技艺必衰,即便将来与风满楼反目成仇,也不足为虑了……
当年他年岁小,听了这番话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其后外界果然开始盛传风满楼跟落花宫结下梁子,落花弟子要前往敖家偷书,但因风满楼守护森严,贼人到底是没得逞,敖少秋也就将那宗传闻渐渐淡忘了。现在想来,爷爷跟爹当年的这一招“釜底抽薪”委实毒辣,落花宫若非丢失了《落花残卷》,练不成《落花诀》中的最高武功,早就将风满楼打劫一空了。
想到这里,他对方文镜说:“如你刚才所言,这落花宫和风满楼的渊源,我小时候依稀倒是听爷爷提起过。但到父亲这里,便绝口不提了,原本还以为是笑谈。难道是真的?”
“千真万确!”方文镜道,“恕我直言,自你父亲起,风满楼便闭关自守,不与外人往来。
表面上层层关卡,戒备森严,却不知早已引来无数祸患。少秋兄,书藏天下才是第一等境界,像你父亲这样唯恐别人得之读之,恨不能将书咽到肚中,此等心胸如何能纳得百川,把千年文化传承?”
敖少秋见他如此评价父亲,不觉动气,喝道:“住口!”
方文镜叹道:“文镜一时为情冲动,犯了落花宫的大忌,害得三老爷命归黄泉。时隔这么多年,犹自愧疚不已,心知敖家不会饶我,若想苟且偷生我也就不必来!但有一样,十年前风满楼的那把火,确实不是我放的。方文镜自认也是个爱书之人,岂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敖少秋注视着他,神色稍稍平和了些。方文镜又道:“众人都传言是落花宫将南湖楼搞垮的,这倒也不假,南湖楼的书确系落花宫所偷,但南湖楼的兴衰却是它自己的原因。远在我师傅未出手前,那里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敖家切不可重走南湖楼的老路。”
他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大口酒,眼中露出热切之意:“少秋兄且再听我一言,现在天下的军阀比蚂蚁还多,已是乱世,正应了那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古话。这里的庄子只能苟全于一时,岂能躲得过大风大浪!方某此行还有些大事未了,一来借山上的祖宅住些时日,二来我要看看一个人的造化。”
“谁?”
方文镜眼中闪闪发光:“谢天。”
敖少秋嘴唇颤了颤,喃喃道:“这关谢天何事?”
方文镜嘴角一翘,微微笑了起来,“十年前我临走时,曾告诉过兄长,文镜已给你留了一份大礼,来日将应在谢天身上,可还记得?那便是将我平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了令郎,他学了我的功夫,自然便是我的徒弟。”
敖少秋听了一皱眉,儿子身怀绝技对他来说不是秘密,他也隐约猜到可能得自方文镜的相传,但对方毕竟是家族的对头,他万万不想谢天跟方文镜再有什么瓜连,便问道:“你要怎样?”
“我方文镜纵横江湖数十载,闯尽天下书楼,无人能挡,盗万卷藏书,无人可敌。可到头来,该走的走,该散的散,只剩下孑然一身,兄长不觉得我该有个徒儿陪陪了?”
敖少秋见他果然在打谢天的主意,忙摇头道:“他不能跟你去。”
方文镜热切地说:“兄长放心,我爱护谢天之心不比你少,教他的自然也是正道学问,十年之后,他不会比你风满楼的继承人差。”
“就是现在,谢天也不比子书差!”敖少秋冷冷地道。
方文镜乐了:“叫令郎的学识本领更上一层楼,岂非更妙?”
“你以为他肯跟你走?”
“兄长以为敖家将谢天逐出门来,他还会流连于此?”方文镜叹道,“我带他走,也是不想眼看这根好材料,耗在这里荒废了!”
便是这句话击中了敖少秋的要害,他喃喃地道:“让我想一想,想一想……”不觉也拿起了坛子,往嘴里倒酒。却不料酒入喉咙,竟岔了气,被呛得剧烈地咳嗽不止,甚至眼泪都流了出来。方文镜赶忙给他捶背,待他平定了,两人不禁相视而笑,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暖意。
4、情与怨(1)
方文镜跟敖少秋在屋里谈得入巷时,谢天早在院里呆得乏味,料定他俩人间不会再起什么争执,便独自走出祖宅,溜达着去了后山。
天空上,云朵宛如洁白的荷花慢悠悠地变化着。脚下的草地上,开出串串浅蓝色的野豌豆,紫黄的蝴蝶花,斑斓多彩。微风徐徐而来,羊齿植物摆着柔软的躯体,袅娜地起舞。
但谢天的眼睛看不到这些美景,心头闪晃的全是方文镜的影子。他做梦也没想到,师傅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如丧家之犬般被人撵到这里,方文镜便也找了来,适才乍见到他的时候,当真是惊喜交加,只不过面上不肯显露罢了。
眼前是几棵椴树,叶子鳞光闪闪,鲜嫩可爱,像是在水中清洗过一样。远处是成片的黑蒙蒙的树林,一眼望不到边际。谢天一跺脚,身子轻轻飞起,落在树干上,枝头的鸟雀呼啦一声惊散开了。
他一仰身躺下去,随手扯了枚树叶含在嘴里,呜啊呜啊地吹着。心里又在捉摸,师傅这次回来到底为了哪般?前段时间,大哥让自己去那三家书楼偷书,外界都传作系师傅所为,要是他被人发现在此地现身,岂不又落实了罪名?由此见,传闻是虚,眼见为实这句话半点不假,以此推断,当年三叔的死,还有风满楼失火,怕也未必就是师傅做下的。
不过,《落花诀》里的武功他可不要再学了。三婶说得对,书偷了后,哪怕是很快就还回去,还是给人造成了痛苦。何况自己也答应过三婶,要做一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而非像落花宫的弟子那样一辈子活在阴影里。没错,师傅身上的那种狂放、洒脱对自己有莫大的吸引力,但他谢天并不想做他的影子。
正想着,突然间异香扑鼻,便看到无数花瓣在身底下飞舞,居然组成了一个太极图的形状,徐徐旋转。谢天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奇观,飞身从树干上跳下,那些花瓣马上将他围在当中,像个漩涡一样盘旋,好一会儿才飘落地下。
便见方文镜从树后转了出来,轻轻摇着扇子问:“这一招落英缤纷如何?”
谢天方才如梦初醒,赞了声好!方文镜微微一笑:“想学吗?”
谢天很干脆地回答:“不想!”
方文镜一怔:“为何?”
谢天傲然道:“我要堂堂正正地做人,不想当你落花宫的弟子!”
方文镜有些恼怒,喝道:“冥顽不化,怪不得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板着脸与谢天对视,谢天也丝毫不示弱地回敬他。方文镜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知道我当初为何将《落花诀》传与你吗?”
谢天摇摇头。方文镜靠在树干上眯起了眼,“当年我拿落花试你,你神色黯然,面对落花时如同一个苍老之人回忆往事。我当时就极为惊诧。你刚八岁啊,还未经事却已经明白其中意味,好孩子,我第一次见你,就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了悲天悯人的情怀……”方文镜猛地睁开眼睛,“我问你,可知道何人能够练成这《落花诀》吗?”
谢天还是摇头。方文镜朗声道:“练《落花诀》需要一种气势,这与做文章是一样的道理,‘落花诀’是诗的性灵,是词中的魂魄,你如果不经世间的苍凉,不懂世间情为何物,绝不会有那样的气势。有的人一辈子历经了很多事,也没有黯然神伤之感,如流星匆匆逝去,这又是何故?”
谢天低着头想了想,大声道:“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斯风既永,维吾之祯,非上上智,无了了心。”
方文镜摇扇大笑,“妙哉妙哉!谢天还懂得一点人生的道理,那你可知人生的文章怎么写?
”
“想写就写,不想写就喝酒!喝醉了再写。像我爹那样!”
方文镜眼中都快放出光来,振臂高呼,如作癫狂状,“好,好,好!你们敖家的人都瞎了眼,竟看不出身边有这么一个天才!只可惜啊,你也逃不过《落花诀》走火入魔的一劫,谢天,你是个将死之人。”
“什么?”谢天心中一凛。
“我说你要死了。除非你跟我走,或许还可救得一命。”
谢天转过头去,背对着他说:“我凭什么听你的?”
方文镜叹了口气,“因为咱们是一样的人,必定要走一样的路。”
谢天大声叫道:“我跟你不一样。”
方文镜摇头叹息,“孩子,难道你还梦想着有一天会重入敖家,继续做你的二少爷?继续被他们污蔑、唾弃?小子,难道你当真这么卑贱?”
“不!”谢天被激怒了,眼睛赤红,龇着牙,像个野兽般喊道,“我不会跟你走,也不会再回敖家,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方文镜默默地看谢天半晌,把扇子收起,抬手弹了弹身上落着的几片花瓣,说:“好,好,好!你有志气,你们敖家的人都有志气!”转身向林子外走去。
谢天只待看不到他的背影,眼泪才流了下来,他使劲地用拳头捶着树干,嘶喊着:“我就不跟你走,就不跟你走!”
那些树的干整齐而坚强,呈黑黝黝的颜色,阳光照进来,映得叶子金灿灿的。谢天索性向后一仰,躺在了地上,眼泪还是止不住淌下来,气是消了,可心头依旧笼罩着浓浓的悲哀。“没错,敖家是不能回了,要是不跟师傅走,自己难不成就在这祖宅里呆一辈子?”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