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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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点下山吧!”
他拉着敖少秋的手出了院门,天色已有些暗了,树林里看起来黑洞洞的,谢天强笑道:“您别挂记我,儿子这么大了,懂得照顾自己!”
敖少秋木然地点了下头,转身朝来路走去,谢天方才注意到,经历了这件事,父亲好像一下子便老去许多,走起路来腰板也不像再先那样直了,鼻子一酸,泪水险些又掉下来,他知道,爹回去非喝个烂醉不可,出了这件事,他老人家心里其实比自己还苦。
直待看不到了敖少秋的身影,他才默然转回祖宅去,把厢房简单收拾了下,挂起了蚊帐,放好铺盖。他哪里能躺得住,仰面胡思乱想了会儿,便一骨碌爬起,走出了老宅。
天上没有月亮,数不清的星星竞相闪烁,灿烂的银河美丽而神秘。谢天借着星光辨别了下方位,才转去了后山。那面山冈突兀挺拔,黑黝黝地插在平原上,谢天从松林里钻出来,攀上了最高点,坐在山石上俯视。
遥遥的,敖府的灯光像珍珠一样穿在一起。尤其是风满楼上挂起的那一串串大红灯笼,更像链子上缀的红玛瑙。谢天心想,大哥这个时候想是又在里边苦读吧,说不定读的正是那本《山房集》,这么想着,一丝苦笑又涌了上嘴角。
他隐约还能辨别出父亲的酒房所在位置,今夜不出酒,灯笼没点起,酒厂那边有些黑乌,爹这个时候也该回去了吧!说不定早抱起酒坛,放浪高歌了:“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想到敖少秋狂饮的姿态,谢天不禁咽了口唾沫,现在他何尝不想喝个酩酊大醉,什么事情都可暂抛脑后。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那么贪杯嗜酒了,无非把它当成了祛愁使者,破闷将军,梦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嘛。
1、祖宅(2)
还有茹月这个丫头,现在是不是正一个人偷偷躲在屋里哭?今天走得急,也没见她一面,如今还真是怪想的。隔得远了,以后见面就有些难,便是想吃她亲手做的点心也不太容易。谢天悻悻地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子,朝左边的草堆里扔过去,那对叫得欢快的蛐蛐立时“哑巴”
了。只是没多大会儿,它们又唱将起来。谢天叹了下,便学着茹月轻声叫道:“谢天哥,谢天哥……”想起那天在芦苇荡里的一幕幕,脸盘不禁微微发烧。
终于,沈芸的影子还是闯进了他的脑海里,谢天使劲地晃晃头,想让意识空白,可哪里能做到。他实在不敢再想起三婶那双晶亮好看的眼睛,关切、严厉、慈爱、柔和……因为自己又一次叫她失望了。在谢天的潜意识里,他其实是将沈芸一半当作母亲敬,一半当作姐姐看,这种奇怪的情怀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谢天至今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沈芸的情形。那天正赶上她出嫁来敖家,花轿还没下船,顽皮的他已迫不及待地靠上去,哧溜一下钻进了轿子里。沈芸正好伸手撩起了红盖头,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疼爱、微微的惊诧和暖暖的笑容,那水一般清澈的眼睛让他刹那间便安静下来。
当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个菩萨。
那时候,他是多么羡慕三叔啊,娶了这么好看的一个婶婶。以至于当敖少秋问起他的志向,将来最想做什么时,八岁的谢天毫不犹豫地告诉他,要娶一个像三婶那样的老婆。还记得爹当时先被他的“远大志向”震住,随即又狂笑起来,对他说,“好!好志向,起来陪爹喝酒!咱不登楼不看书,娶个好老婆,一起喝醉了,讨一生的自在……”
这一晃,就过了十年,三叔早就故去,他也成了人,三婶却还是那样年轻。
夜色安谧,悠远而辽阔,那风时而在丛林里一穿而过,摇得枝头簌簌直响,时而又无声无息地停歇了。天空有银白的几片薄云,一动不动地贴在那儿,不知道何时,月牙儿挂在了东天,微微泛黄。
谢天喃喃地道:“三婶,我没违背誓言,我没偷书……”
“你是没违背誓言,可你违背了做人的原则。”身后猛地传来一个女子的话声。
谢天激灵一下,翻身站起,“三婶?”星光下,沈芸果然站在他身后,一脸的冰霜。
他一阵热血涌动,扑通一声跪下去,沈芸喝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给我起来!”
“三婶,”谢天哽咽地叫道,“你惩罚我,废我武功好了!我知道,我叫你失望了!”眼中哗的滚下两行热泪来。
“我只是气你不知道周全自己。你以为这样做义气、伟大,可不知害了自己也害了子书。”
沈芸的手颤抖着,终于还是伸出去搂住了他的头。
谢天顿时号啕大哭起来,“可当时……我没办法不答应啊婶!”
沈芸的泪不觉也夺眶而出:“傻孩子,婶本来就怕你学了《落花诀》的武功后,会担上个偷盗的恶名,谁想到头来还是没逃得脱。你这个实心眼的孩子,只知道替别人担当罪名,却不知道人世的险恶,我是怕你这丁点年纪,就把自己的前程给毁了!”
谢天憋了一天的冤屈,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放声哭着,嘴里只知道来回重复一句话:“三婶,我没违犯誓言,没偷书……”
沈芸将谢天拉起来,掏出手帕给他擦着泪水,安慰道:“好孩子,婶也没真怪罪你,倒是觉得你跟你三叔当年一样,都是个敢作敢为的男人。子书要是有你一半的气量,这风满楼也……”
谢天的哭声慢慢止住了,问道:“三叔当年也曾替人受过吗?”
沈芸叹了声,拉着他向祖宅走去,“是啊,他跟你一样,也是个实心眼,不懂得怜惜自己,只知道替别人开脱。”心底不由得泛起了苦涩,自己丈夫究竟“傻”到了什么程度?为了她,甚至把命都能舍上去。
“我印象里记得,三叔身子不太好,老是咳嗽,但对人和善,从来不摆架子,庄里庄外的人都喜欢他。他也特别亲我和子书。”谢天默默地说。
沈芸听了这话,道:“谢天你要记住,能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关键不在于他的身体是不是彪悍结实,而在于他的品行。”她与谢天并肩而行,穿过一片黑咕隆咚的树林,边辨认方向边说,“你三叔以病弱之躯,敢赴危难之中,并且毫无惧色,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谢天使劲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三婶。”
赶回祖宅时,谢天发现他住的厢房里已点起了灯,桌上还放了些食物,显然都是沈芸带来的。“你这也算是出来独立门户了,一个人住在这儿,更要照顾好自己。过两天得了便,我再带子轩过来看你。”
“婶,天黑,路又不好走,我送您下山。”
沈芸笑了:“傻孩子,你当婶弱不禁风呢!”转身欲走,谢天突然道:“婶,我想求你一件事。”沈芸笑道:“说吧!”
谢天挠挠头皮,笑得有些别扭,“你回去后要是见到了茹月,就替我传个话儿,说我现在住在山上的老宅里。”
沈芸听了脸色微变,马上又答应着:“成!”心里却暗暗担了份心思。原来,傍晚雨停的时候,她曾在老太爷的“德馨庐”外撞见过茹月,当时她衣衫不整,发辫散乱,脸色也有些不对劲。问过才知道,这个月轮到茹月去伺候老太爷了。
1、祖宅(3)
关于老头子喜欢《素女经》,爱教水灵丫头“读书”的传闻,私底下她没少听人说起,她这个当媳妇的本也羞于提及。但茹月从小跟子书、谢天一起玩到大,两小子都对她心动,偏老头子又从中来上这么一手,这要是搅成一团,敖家还不乱了套?以谢天那倔强脾气,要是知道了这事,岂肯善罢甘休。
2、子轩登上书楼(1)
回到自家小院后,沈芸环视着这个家,竟有些心灰意懒,若非当年答应过少方留下来,她真想带着子轩远走高飞。
这孩子要是知道他爷爷的那些荒唐行径,心里会怎么想?上梁不正,下梁岂能不歪?只可惜,她学不来孟母三迁。
儿子已经睡去了,沈芸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儿,思绪便飞去了从前。要知道,子轩这个名字还是那个昔日的南湖楼少主孔一白给起的呢!
未嫁到敖府之前,她与那孔一白曾有过两面之识,当时南湖楼已经败落,一度靠卖书还债,她和爹还曾救过孔一白一命。后来她嫁了敖少方,过门不久,孔一白也投来风满楼,表面上做个修书先生,暗中意图其实只有她最清楚。他的眼光灼灼,盯得人好不心慌……
这么想着,沈芸便觉得脸颊有些微烫,女人正是这样,尽管不爱那个男人,但为他痴情所感,心中还是会激起涟漪的。当然,感动不等于感情,她心里自从有少方后,别人便不曾占了他的位置,不管是孔一白,还是那个跟她更亲近些的人……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她跟孔一白私底下有过的几次交谈。
那天在修书工坊,沈芸曾经问起过他,来敖家就是为了教人补书的吗?当时,孔一白看她的眼神很古怪,说他什么都没了,只有一个寄托,便想着法子靠近她,能陪在她身边,便什么苦都忘了。可她心里有少方,不可能给他机会,便劝他离开这里,去外面寻个新的天地。凭他的智慧应当不难做成一番事业,到那时再回来,让欺负过他的那些人看看,他孔一白还是条打不倒的汉子。他看起来有些感动,告诉沈芸,古人常言为知己者死,他孔一白当为知己者活。
那以后不久,便发生了风满楼失火的那宗事故,少方遭护楼兵误射身亡,那两个被认为有行凶嫌疑的人——方文镜和孔一白,从此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算来,距今已经是十个年头了,眼瞅着子轩都长成半大小子。
人心像面湖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胸怀风雅高意的,湖面便有所点染,自成桃源;有胸怀龌龊流俗的,湖面亦蚊蝇列阵,臭气弥漫。心湖还有一样功用,便是收藏记忆,浮光掠影可一闪而过,但那些铭心刻骨的往事却藏驻其中,常常于无意中便显露出来,再次惹人遐想。
当年,孔一白的那番话便像一块石头,啪的投进沈芸的心湖,激起了一串涟漪,虽然过后水面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但那石头却是真实存在的。如今思想起来,那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情分依旧鲜活,他的音容笑貌也都历历在目。沈芸在心里叹息着,说起来,她对孔一白到底还是怜惜之情大于欣赏之心。
正自浮想联翩,忽听得外边有人在轻拍院门,沈芸猛地惊醒,本来有些迷糊的子轩也站了起来。“三奶奶,三奶奶!”外面有人叫唤着,是个丫头的声音。
沈芸问道:“谁啊?”
“三奶奶,老太爷让您带少爷过去一趟。”
听了这话,沈芸甚为诧异,这深更半夜的,老头子到底有什么急事唤他们母子去?抱着团团疑惑,沈芸带着儿子去了“德馨庐”。
往常这辰点儿,子轩便要睡去了,现在摸黑来到爷爷的院落,兴奋得眼睛瞪得滚圆,在他的记忆里,爷爷还从未在晚上叫自己来“德馨庐”呢。待进了正房,他才收起了好奇心,有些羞怯地躲在沈芸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出头去,瞧着歪坐在榻上的敖老爷子。在他的印象里,爷爷平常极像一只爱眯缝着眼儿打盹儿的老猫,话不多,爪子缩着,嘴不露牙,骨子里却有威严。可要是爷爷是猫,谁是老鼠呢?子轩心里嘀咕着。
烛光映照下,老太爷跟白天那副模样不太像,没戴帽子,花白的辫子也梳得不齐整,脸色和蔼,笑眯眯地望着子轩,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沈芸忙推了子轩一把,子轩勉强向前迈出两步,又转头看着娘,沈芸对他点点头,“到爷爷跟前去!”
老太爷拉过子轩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问:“怕爷爷吗?”
较之白日里,老爷子显得有些矮小,子轩本来就是个胆大的,听他这一问,干脆昂起头也盯着爷爷,说:“不怕!”
老太爷故意皱着眉,闷声闷气地问:“全家上下没有不怕爷爷的,你怎么就例外?”
子轩大声说道:“因为爷爷一点都不可怕啊!”
老太爷突然笑了,呆呆地看着子轩,目光中流露出了疼爱,轻声道:“眼里有神了,身子骨也长高了。读禁牌那天,你敢在那么多人面前跟我顶撞,可越来越像你爹了。”
沈芸猛地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苦笑了下,心说老爷子你就想压制我,也不必拿个孩子来做幌子啊!猛听得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回头瞧时,却是敖少广一家走了进来,大奶奶瞧见老爷子亲昵地拉着子轩的手,脸色微变。
看桌上自鸣钟的针摆,已过了十点。烛光晃映下,老爷子松开了子轩,从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