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显奎] 晨星在最黑暗的时候升起-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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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维浑身一抖,他没料到大主教会针锋相对地和他干起来。他放下咖啡杯,仰面朝天,哈哈大笑起来:“主教大人,这是由于你的职业原因而做出的错误判断。你太不了解我了。你知道我和国王亲密无间的关系吗?你知道我不仅是国王的御医而且是他的智囊吗?”教授拍拍大主教的肩膀,用轻缓的语气说,“我的血液循环理论是献给国王的。因为心脏就如同国王一样,在他手中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它统治着一切,而且是一切力量产生的本质和基础,在动物体内一切力量都离不开它。你不承认心脏是生命的主宰,心血绕着心脏运动,你就是不承认国王是一国的心脏,臣民应听从他的指挥。我想,这不该是主教您的心愿吧。”说到这儿,哈维睥睨着大主教,然后一字一板地说,“主教大人,你可别忘了教会的地位是谁给的。想当初,国王亨利八世在位时,有多少教徒沦为乞丐,你可不要惹恼了国王,他手中有刀,而刀是不信奉基督的。它的职责是杀人,不管他是不是大主教。”
大主教脸似土灰,一声不吭,瘫倒在沙发上。
三
哈维又回到实验室。
他愤懑地在屋里边走动边思索,热血在他的周身激荡着。“短兵相接的时候到了。”他想,“我要像锁在阿尔切特里林中小屋的伽利略,像终身囚禁在古塔里的罗吉尔·培根,像站在火刑堆前高声呐喊的布鲁诺那样去战斗,让生命之光化为闪电,去击碎一切伪善、迷信和罪恶。”想到这儿,他长舒一口气,缓缓地走到一幅山水画前——一幅画着威尼斯天空和大地的风景画。触景生情,使他不由得回忆起学生时代那最初的顽强的勇敢的叛逆行动。
那是1600年秋天的一个夜晚。威尼斯的天空布满乌云,地面刮着阵阵萧瑟的秋风。帕多瓦大学西面的一条街道上,走着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
他就是28年前的哈维。他在帕多瓦大学读书。这一年春天,布鲁诺为真理捐躯了。为了悼念这位伟大的殉道者,抗议黑暗的教会统治,验证人体解剖学家维萨里的主张,小哈维在这漆黑的夜晚要去偷一具尸体来进行医学解剖(由于上帝厌恶流血,几乎欧洲所有大学都不允许做人体解剖)。
走着走着,小哈维的眼前渐渐地出现了一片荒地,上面点缀着很多锥形的石冢和歪斜的十字架。
雨停了,高大的绞刑架隐约可见。刑场就要到了。这里笼罩着一派阴森可怖的气氛。
维萨里原是帕多瓦大学医学教授,和塞尔维特是同窗好友。两人志同道合,对盖仑的陈腐观点进行过猛烈地抨击。公元1543元,也就是哥白尼出版《天体运行论》这一年,维萨里发表了他的巨著《人体结构论》,指出了左右心房之间的隔膜是一块硬肌肉,根本不允许血液通过。因此惨遭教会的迫害——去耶路撒冷做忏悔旅行,归途中遇难,暴死荒岛。
哈维一想到维萨里和塞尔维特,热血一下子冲到头顶。他抽出随身佩戴的宝剑,大步流星地朝绞架走去,他选准目标,举起宝剑,割断了绞索,取下一具尸体。
清晨,哈维赶回学校,早祷的钟声响了。哈维一头钻进寝室,进行他的解剖实验。
锋利的解剖刀切开心脏。“呵,盖仑真的错了。维萨里真了不起。隔开左右心房的板真是一块硬肌肉,根本不允许血液通过。”哈维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忘记了一夜的疲劳,他默默地想道:“一千多年来,有多少人都曾指出过盖仑的错误,可他的学说仍然像圣保罗大教堂一样巍然挺立。人们宁肯相信自己的眼睛被魔鬼迷惑了,也不愿相信盖仑错了,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学者们只指出盖仑的错误,而没有指出到底什么是对的。”小哈维坚定地想道。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
“嘭”的一声,实验室大门被踢开。跟着拥进几个彪形大汉。为首的是一个海军军官,他凶狠地吼道:“哈维,你出来!”
教授被这突出其来的袭击惊呆了,几秒钟后他才回过神,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还用问吗!”海军军官浓眉一层,“唰”地抽出军刀,往教授胸前一横:“魔女爱琳娜害了我哥哥,可你却庇护她!今天你是想死还是想活?要是想活,就在明天的医学检查时宣布她是魔女,要是想死嘛,现在我就送你去见上帝!”
“啪”的一声,哈维把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下,“你们也太放肆了!我是国王的御医,你们哪个敢动?”
“嗬,哈维先生,别来这一套,我才不怕呢。”海军军官嘴里虽然这样说,战刀却收了回去。
教授的目光像闪电一样扫过众人,说:“魔鬼不能和上帝并存。但要先搞清谁是魔鬼?”
站在海军军官身后的一脸黑胡须的基督徒吼道:“爱琳娜就是魔鬼。她害了冈维尔舰长,这是大主教阿尔克莽刚刚对我们说的。大主教是不会说错的。”
“先别说谁对谁错,我跟你们走一趟,看冈维尔舰长到底被什么魔鬼缠住了。”哈维激动地说。
四
冈维尔舰长横卧在一张宽大的木板床上,面色苍白,神志不清,身子不停地抖动。哈维教授问清了这位年轻舰长发病后的症状,便解开冈维尔的内衣,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前。
冈维尔是爱琳娜的未婚夫,皇家海军“无敌号”战舰舰长。他和美丽的爱琳娜相爱,遭到了他父亲约克公爵的强烈反对,但他还是勇敢地去爱了。不幸的是,当他们即将举行婚礼的时候,他突然病倒,昏迷不醒。大主教看准了这个时机,把爱琳娜推进了火海。当冈维尔的弟弟带领一群人去威胁哈维时,教授已看清了这场闹剧的内幕……
教授在昏黄的烛光下紧张地工作着。这间原来曾做过书房的病室站满了约克公爵家族里的人。他们一个个睁大眼睛,望着哈维,好像哈维是生死场上的法官。
教授默默地从药箱里拿出他自制的注射器,抽进一瓶药剂,用针头挑开冈维尔左胳膊静脉,把药推了进去。片刻,奇迹发生了。冈维尔身子不再发抖,脸上出现了血色。人们兴奋极了。
“水——我要水呀——水。”年轻的舰长说话了。
有人去取水,有人去拿羊奶,有人去端咖啡。公爵夫人在两个仆人的搀扶下也来了。
哈维忙站起身,向夫人致意。夫人老泪纵横;“先生,你用圣灵之手驱走了妖魔,救活了我的儿子,真要好好感谢你呀。”公爵夫人拉着哈维的手,“告诉我,你那神药是不是圣母赐给你的?”
哈维笑道;“夫人,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神药,你的儿子也不是被魔鬼所迷惑。他患的是心血管阻塞症。”
“哎哟,多新鲜,还有什么阻塞症。”公爵的女儿娇声娇气地说。
“是的,人的心脏好比是个太阳,血液就像我们的地球。地球每时每刻都在绕着太阳运动,血液也是每时每刻绕着心脏运动。如果地球偏离了轨道,离开了它的中心,就可能走向毁灭。如果血的通道——血管出现了障碍,血就不能畅通,搞不好,血液停止运动,生命就要消失。
“年轻的冈维尔病因就在这里,连接他左心室的动脉血管有了沉积物,血不能顺利地从左心室流出来,因此全身供血不足,浑身抖动。治疗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打通血液的通路。”
在场的人无不为这有力的解释、朴素的真理所感动。众人都笑了,只有冈维尔的舅舅一脸愁云。他上前一步说:“教授,古罗马的先哲盖仑可不是这么解释心血运动的。他说血液是沿着直线运动,就像雨从天上掉下来,车在马路上行驶一样。你这样解释心血运动,不仅违背了人们的常识,而且和圣经唱反调。这可是罪孽呀。”
“圣洁的长老,”哈维说,“决定真理正确与否,只能是实验和事实,而绝不是经院哲学的定义和圣经上的条文。倘若您老感兴趣,就让实验来验证一下我的理论。”
“上帝呀,难道要剖开人的胸膛看看吗?”
“不是这个意思,有条活蛇就行。”
站在哈维身旁的冈维尔的弟弟一直沉默不语,这位年轻的海军军官为自己两个钟头前在哈维实验室里那鲁莽的行动感到深深的内疚,当他听哈维这么一说,便往厨房奔去,须臾间,他提着一条活蛇走了进来。
哈维高兴地接过蛇,把它固定在一块木板上,然后拿出解剖刀,在众人面前把蛇身半透明的肉分开。鲜红的管形心脏有节奏地缓慢地跳动着。
这是多么惊人的实验呵——活体解剖。作为一个实验科学家,哈维深知实践的重要性。自从公元1600年开始,哈维就醉心于这项实验。20多年来,他用活体解剖的方法观察了上百种动物的心脏,并且对每一种动物都进行了成百上千次的观察。他深信,只有这样一丝不苟的工作,才能摘取智慧树上的禁果,只有踏踏实实地做学问,才能寻求到追求自然的法门。他终于成功了。他终于发现了血液循环,终于打开了近代科学的大门——活体解剖,连哈维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他创立的这种实验方法后来发展成一门崭新的学科——生理科学。300年后,英国科学史学家丹皮尔在《科学史及其与哲学和宗教的关系》一书中评价道:“正像维萨里创立现代解剖学一样,哈维把生理学放在观察与实验的正确道路上来,使现代内科和外科医学成为可能。”
此时,哈维用小镊子指点着蛇心说:“如果血液是循环的,我扎住它与心脏相连的静脉,血液不能流回心脏,心脏就会变小变空;相反,如果扎上动脉,心脏就会因为排不出血而胀大。要是像盖仑所说的那样,就不会出现上述情况。”
“当——”远处传来了圣保罗大教堂的钟声。一颗璀璨的晨星在破晓前的天空中升起,放射出夺目的光辉。
五
国王在白厅的召见,使哈维无比惊诧。
过去,查理一世都是在温萨宫召见他。在这座王宫里,他为国王和王妃诊病、配药,给他们讲宗教和科学,讲世间万事万物。可今天,国王一反常态,在英国最高政府机关——白厅召见他,他预感到一种潜在的危险已经来临。
马车在沉重的雾气中穿行,它绕过荒凉的詹姆斯公园,来到白厅大街。
哈维在白厅值日官带领下,穿过乳白色的长廊,走进国王办公厅。
哈维站在离国王十英尺远的地方,紧张地说:“御医哈维参见陛下!”
查理一世一动没动,大厅里死一样的沉寂。
“御医哈维参见陛下!”哈维放大了声音。
国王把头偏了一下,瞟了他一眼,仍然没作声。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国王陛下,哈维听候您的吩咐。”教授的声音放低了。
“嗯。”查理一世哼了一声。
“陛下,”哈维上前一步道,“我跟随您多年,从没见到您像今天这样不快,我的心非常不安。您有话就直说吧!”
国王抬起头,眼睛射出两道凶光,直逼哈维:“教授,我想不到你对我如此不忠,你欺骗了我。”
哈维浑身一抖。
“我派你去检查那个魔女,是因为她是一个歌唱家,在欧洲很有影响,胡乱烧死她于国家不利。可你,不去了解实情,蹲在实验室里满嘴胡言,竟然要放了那个魔女,是吧?”
“陛下,昨天下午我在血塔里审问了爱琳娜,血塔禁卫长可以做证,这不能叫不了解实情。根据法律程序,在没对她施行正式医学检查前,不能下结论,更不存在放人之说。”
“够了,我不要结论。她坑害了皇家‘无敌’号舰舰长冈维尔,这就是结论。”
“陛下,您还不知道,舰长的病已于昨夜治好了。”
国王先是一惊,而后话锋一转,严厉地说:“你整天在实验室搞什么?是心脏解剖吧,难道你不知道上帝讨厌流血吗?”
“陛下,研究世间万物是您的一贯主张,小动物是您的馈赠,我是在遵从您的旨意竭尽全力探索大自然奥秘的啊!”
国王不耐烦了:“这些我不听,你要是放走爱琳娜,引起基督世界的不满,我要严惩你。”
“陛下,圣明的君主呵,我担心,有人要用基督的刀来杀人!”
“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没忘记亨利八世在位时对宗教世界的打击吧,现在有人要翻案了。”
“你说什么?”国王睁大了眼睛,“他们要报复?”
“是的,陛下,您想过没有,为什么有人要陷害我,陷害一个医生,这是因为我是您的御医,是您高贵的身体的保卫者!”
“嗯……”
正在这时,一个宫女走进来,把一杯水和一包药递给国王,查理一世接过药,头一抬,眼一闭就吞了下去,然后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