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by 桃花农 (虐心+古代清宫)-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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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进到正殿,有小太监引我们进到偏厅,只见一人早已坐在靠窗的橱上,却是正在执笔作画。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那人转过头来,缓缓扫了我们一圈,然后才放下手中的笔,略略坐正了身体。
我的心,不禁猛地一震,眼神落在那人身上,怎么也无法移开。
隽秀的容貌,眉目如画,以山为骨,以水为肌,以花为色,以星为瞳,而那清冷而飘渺得不似人间所有的气质,与周身融合在一起,仿若自成一个世界般。
若要用什么词句来形容他的话,大约便是,淡如烟霞。
我知道的,自己的样貌给人的一向是纯净淡雅的印象,然而与这人比起来,却根本是远远不及。
他简直就像那真正的谪仙,只缘俗事入凡尘,待他朝,便会披衣推月归天去,不管世间仍留着多少的恋念。
他看着我们,淡淡弯起嘴角,似笑,却又似非笑。
一旁太监已出声提醒:“这位就是念安君,你们还不行礼么。”
许多如我一般被他震憾住的人这才回过神来,然后齐齐躬身行礼。
“都不必多礼了。”
和其气质极为相似的幽冷声音,如珠泄玉盘一般滑过我的耳膜,引得肩后轻轻一颤。
立起身来,目光不受控制地仍然望向他,而他则像是不知世事似的,又拿起笔来继续绘画,全不管一屋子正紧盯着他的人。
默站了半晌,耳边响起别人的窃窃私语声,打起精神仔细聆听,说的竟是眼前人。
“他就是明绪呢,想当初也是名满京华的贵公子,多少女孩子芳心暗许,真是没想到……”
原来,他就是那位中堂明瑞之子,明绪!
由于年龄上的差异,关于他的事,我基本都是从席满那里听来的,身为中堂次子,当年他十五岁中举,十八岁在万诗会上夺得头筹,风头一时无二,人称“才秀绝京”,谁想十九岁时第一次新选御侍便奉召入宫,从此音讯深锁。几年之间,曾经的光芒不再,人们也将他渐渐遗忘,只记得明瑞大人家有名被扣在宫中的儿子。
席满曾赞他清逸出尘,今日始知其所言非虚。
“我原也没什么可说的话,大家都是同样的人,只提醒你们一句。”
听到话音,我才从思绪中脱离出来,方知自己刚才竟想得恍神了,忙收敛心思看向他,只见他说话之时手中并未停笔,仍是盯着宣纸细细描绘,仿佛那才是这世上最值得他关心的事。
“你们……既入了宫,就一定要时刻记得,处处谨言慎行,循规蹈矩,不要当这里还是家里就好。”
众人齐声应“是”,他也就不再留人,挥手让我们出去了。
临出厅门前,我站在队伍末尾,忽地忍不住回头望向他的方向,确切地说,是桌案的方向。
终于看清,那张纸上所绘的,是微绽的曼陀罗花,粉中透红,花瓣似张非张,带着一种清纯的妖艳。
那时,刚好他也回过头来,四目相接,他的瞳中清灵空洞,仿若无物。
对视了片刻,他冲我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我转头,迈出门槛,不再停顿地快步追上前面队伍。
当时的我怎会知道,那一眼,种下了多少的因,又会在往后结下多少的果。
念安君明绪,中堂明瑞之子,入宫四年;常恩君齐则罕,建威将军齐晋昌之子,入宫两年;平颐君哲陈·喀绍,大理寺正卿哲陈·肃平之子,入宫两年。这三位,就是启祥宫内除我们十四人之外仅余的御侍。
齐则罕身为武将之子,虽然称不上壮硕,也可谓是身材结实,说话爽朗,性格豪迈,在我看来,与席泰倒是颇有些相似之处。
而哲陈·喀绍则不同,昔年在宫外时我便曾见过他,当时已是个贵傲之人,凭其家世显赫,长相俊美,在京城花街之中颇有名气,而现在经过两年的宫内岁月,风流潇洒已难看到,况也无用武之地,然而神色间的倨傲却是未减分毫。
好在我不去就麻烦,麻烦也不会来就我,毕竟此时新进御侍中若论起引人注目之人,我当排名居后,自有那争先之子强去出头,何不悠哉观坐。
倒是因缘际会之下,竟与明绪渐渐相识了起来。
说来也只因那一日,鬼使神差地跑到他殿前请求拜见,不想以他性情,竟应允了,自此后南三殿便成了我常去之所。
与他认识接近,坦白地说,自然是有着我的考量。宫中复杂重重,在这启祥宫内先觅得一个倚靠,定然于我利大于弊,想他在宫中已有四年,至今仍安安好好,且能牢牢守着正南殿的御侍第一等地位,在那谪仙之貌下,怎可能没有些手段能耐。
而令我不能不承认的一点原因则是,他的风范气度,在在吸引着我。
冷如天上月,却偏令世人仰首看,欲亲欲近。
好在我并无撷月之心,只是单纯地有种想长思长望的念头,能够为友为知己,已可心满意足。
或许因我心中早已深知,清月虽美,然而一旦摘下,首先只会冰了自己的手指。
或月明当空之下,或风打窗扉之时,我与明绪常常弄诗作赋,抚琴击歌,畅然淋漓。他虽性子冷,然而兴致一起,洒衣长叹,字字铿锵,意气豪发,其魄力往往似非那单薄身躯所能承载一般,又引得人为之折服。
若是赶上午后阳光明媚,花开正好,我们便焚香煮茶,纹秤较量一番,看盘上黑白转覆,相视一笑。
帘外雨丝深锁,明绪斜倚榻上,淡看那细雨飘零,只不知思虑已游向何处。
我则偎炉暖酒,待酒壶已温热适中,才小心取出,放到一旁盘上,与两只酒杯一起托了,走到榻前。
缓缓将酒杯都倒满,一只自己拿在手中,一只则递与他。
“暖暖胃吧,小心这天气下着了凉。”
他不语,接过杯子交到倚着小桌的手上,另一手伸了来握住我未及缩回的手。
幽深的目光默默对着我,无喜无悲,让人难以了解他是怎样想法,我也只静静回看着他。
他放了我的手,慢慢上移,在快要触到我的脸颊时,我微微笑了,避开他的指尖,站直起身来。
他垂下手,眼却仍停留在我的脸上,平缓地轻叹:“你这样的人,可惜为何却生得如此。”
此话若出自他人之口,我定会当其为不敬,然而明绪一语,却只似再普通不过的叙述一般。
我挑眉,“替我惋惜?”
他轻笑出声,“你需要么?”
“那是……替别人?”将酒杯与他的轻击相碰,清脆声响,抬手一饮而尽。
“或许吧……”他移开视线,投向我身后的别处,又好像哪里也没在看。
“这深宫之内,又有几人值得为我相貌中资而惋惜?大约……也只有那坐拥整个启祥宫的尊贵之人吧,不过他又哪需花心神为我惋惜,东西十二宫,美人如云,尽听圣驾传唤,莫不会欣喜以迎,小小一任御侍的容貌缺憾,又算得上什么。”
非是自嘲,只不过事实如此,我们所能等待的只有一个人,而这一个人却或许连等待的机会也不会给予,宫人之哀,自古便是。
“皇上……就快要回宫了吧。”大约是不想听我说起这样尖锐话题,明绪转口问道。
是啊,算算时间……竟不觉已在宫内度过二十日有余,当初所言一月之期,转眼就已近了。
未曾刻意忘记,然而与明绪共处的时光实在惬意,竟一时忘了今夕何夕,忽略了本应为我等最为重视之事。
“明绪,恕我冒昧,想必你一定曾睹圣颜?”
人皆有好奇之心,我亦不会例外,因我年纪尚浅,心思又不好官场,一直未曾求取功名,更无随父见驾的机会,因此当今天子是何模样,到今日也不得知晓。
十八岁登基,为帝六年,稳国政,平藩王,与外修好,对内抚仁,如今四海升平皆赞君主圣明,然而我对于这位年轻帝王的印象,只有听说到的事迹所合成的模糊表相,并没有真实感觉。
虽然好奇,我也不敢问得过于莽撞,其实以明绪的身份,自然不只是面圣,想他姿容出世,比之后宫多少妃嫔也不会逊色分毫,又怎可能未曾蒙帝宠召。
这样一想,我不由得抬头看向他。
观他神色,却不见任何欣喜之情,自然也无怨忿,只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窗外,雨势已缓,稀疏的点滴间或落下,空气中泥土芳香散发开来,沁人心脾。
而明绪转头看我,那眼中的深幽难解,竟令我无法再问出任何言语。
三
不想起则罢,心一起念,时间便过得愈显短促。
转眼间,皇帝明日就要回京了。
这禁城之主出行月余,此时将返,整个宫中自然忙作一团,各宫各房莫不小心准备,不敢出半点差池。
想必不只那乾清宫早已收拾得簇新洁净,就连各位妃嫔娘娘们的衣柜内也都早早预备了新装,只待她们的尊贵夫君回来欣赏。
随着日子的临近,其他的御侍们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当此时下,就连负责伺候我们这些人的太监们也经常被临时召去帮忙它处的杂务,虽然有时用不到人而感到不方便,然而却没有人提出抱怨,整个启祥宫内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
而就我观察明绪三人,却是一切如常,并没有哪里异于前日。如果单是明绪一人或许说明不了什么,因他一惯漠然,可像哲陈·喀绍那样的人既然也是如此态度,我便大大宽了心,想必皇帝回京并不会影响到这启祥宫几分。
傍晚时分,席泰来了我房间内闲坐,恰好我午间因为一时贪看书而错过了休息,到了这晚上就精神不济起来,反正席泰也不是什么生人,便无顾忌地半躺在小榻上,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渐渐有了困倦。
他本是自己讲话也能讲上半天的人,待从小时的玩伴讲到昨日的晚膳时,我早已听得昏昏欲睡,只闻耳边音词,不解其为何意。
忽地被推了一把,一下子从梦中跌了回来,我茫然睁眼,只见席泰放大的脸直直对着我,于是伸手掐上去,惹得他立时哇哇大叫。
“你怎么这么早就想睡了?是不是我讲的东西太无聊?”他捂着一边脸颊,后知后觉地问。
“怎么会,只是我今天比较没精神,改天一定听你说上三个时辰。”
他却凑了过来,仔细看着我,然后皱起了眉。
“怎么你进宫这么些天,不但没见适应,反而看起来变得更差了?”
我没有回答,只轻笑地掩饰过去。
想让自己变成如此其实并不难,只是要注意循序渐进。
初进宫时,我只是没有悉心打理自己,然后修了肤色。后来再在眼下加上青痕,嘴唇弄得干燥无血一些,脸上不引人注意处添上些点子。虽然每天只改上一些,十几日下来,揽镜自照时眼中所见的人早已与当初大相径庭,五官仍是那五官,只是有无生气便可改变人太多。
反正宫里的人基本都是陌生面孔,并不知道我未进宫时生得何样,对于我的变化,他们哪会有所留意,等看得习惯了,自然以为我原本就是如此。只有个席泰,对于以前的我十分了解,好在他天真不知险恶,也只以为我是无法适应宫内环境,以致形容憔悴,又哪会想到真正的原因。
看着席泰一副烦恼神色,为免他再次提起替我请医调养之事,我赶紧开口扯开话题。
“常恩君今日没有请你过去么?是因为明日皇上回宫?”
“怎么会,我看他一点都不着紧的样子。”
果然如我当初所想,齐则罕与席泰脾气相像,且两人均是武将之子,于习武练功,战史兵法等方面,都颇有共同话题,因此除了我这里,席泰如今最爱去的就是齐则罕那边,两人常常凑在一起谈古论今,有时还小小切磋一下,正是热血男儿义气相投的典型。
“那你呢?似乎也没见你有多么紧张,大后天我们可就要面圣了呢。”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说着,席泰站了起来,冲我晃晃他强壮的胳臂和胸膛,好像在展示一般,然后又疑神看我,“不要光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我看他们那些外省来的都格外担心,生怕在御驾前有什么闪失,虽说你是京城里长大的,可我也不记得你有过面圣机会,怎么坐得还这么四平八稳?”
“我?我需要担心什么呢,难道还要怕皇上让我侍寝不成。”
“那倒的确不可能,现在整个启祥宫就算派去一半大约也排不到你。”席泰边说边点点头。
他这话够直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