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爱情-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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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连连。然后向别的要饭者学习,从重庆扒火车,向北、再向东、再向南,总之在
中国的中原大地和华南一带兜了无数个圈子,等到抵达目的地,差不多只剩一只气。
他的要饭模样注定他要成为悲剧人物,在省军区门口被拒绝几十次就是必然,
谁会相信一个衣服褴褛、满身疥疮、一路咳嗽的讨口子,会是威风凛凛的副司令员
的什么战友。最后孤注一掷,瞅准赵小娃的苏制“嘎斯”吉普驶出军区大门,然后
等它下午再驶回来时,一个前扑就滚到车轮下。他想这样死了算了,反正一辈子活
着也不明不白。
他没有死,与赵小娃的见面是在很尴尬的气氛中。
他们坐在赵小娃副司令员居家的小楼中,赵小娃的老婆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城市
知识妇女,很矜持、很有修养,看样子,在赵小娃面前也很有权威。她看着花天狗
肮脏的身子,轻轻说:“让你的老乡洗一下再谈嘛。”花天狗马上就被一个勤务兵
带进小楼底层的澡室。天啦,眼前的白铁管子里居然会自动流出滚烫的热水,抹在
身上的香胰子,香得使人恨不得把它吞下肚。
牛日的赵小娃,你他娘的简直过的是神仙日子。
出来时,花天狗简直换了个人样,先前身上的尘垢实在太厚,不怪年轻的赵夫
人要皱眉头。
“还没有认定你的身分?”赵小娃当然是明知故问。他说话的口音夹杂着北方
话的语调,令花天狗很不习惯。
“莫有。”
“唉,地方上就是拖拉,操!”赵小娃也操练上了北中国的“国骂”。
“想恳请赵司令员作一个证。”花天狗看定赵小娃,“你才晓得我的根根底底。”
在一旁读苏联小说《远离莫斯科的地方》的夫人轻咳了一声嗽,赵小娃回避了
花天狗的眼睛。
赵副司令员让警卫员每天带着花天狗游逛市容,吃农村里叫不出名字来的七大
碗八大盏。晚上归家,只要一有其他首长来串门,赵小娃都要叫花天狗暂时回避到
楼上的侧室去。
“我不好向他们介绍,”赵小娃直率地说,眼睛却望着天花板,“该把你说成
什么呢?”
“我是红军,红军!”花天狗阴森森地咆哮,“你的战友!”
“呃,”赵副司令员显出原则性,一口否定,“那不行,我不是一级组织,你
的事是一级组织定的。”
“你可以为我写材料呀,我是啥东西,你赵小娃最晓得?你现在是大官了,别
个听你的,你金口玉牙,不再是王坪总医院时说不起硬话的小兵!”
“你呀你呀,”赵小娃带着怜悯直摇脑袋,“你不明白现在好些事。”
后来总共住的五天中,赵小娃只字不提为他作证的事,只要花天狗一开口,他
就赶紧把话题往一旁引。年轻的女主人象忠实的监察员,把家里的气氛控制得很合
乎副司令员的水准,也很合乎与副司令员级别相当的政治规则。她在偶尔向花天狗
一瞥的眼光里,有些许可怜,但更多的是冷寂的戒备。
花天狗知道自己的一生是彻底完了,第六天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没给任何
人打招呼,一个人换上那身讨饭的破衣烂衫,悄悄地离开了省军区大院。
他在火车站被坐着苏制“嘎斯”吉普追来的赵小娃赶上了。冰冷的月台上,两
人相对无言。赵小娃拿出两百元钱,一百五十斤全国粮票,这在农村人花天狗眼中,
是一笔天文数字。他把它硬塞进他的手中。
“给乡亲们买点粮食度灾荒,”他说,“是她给的。”
花天狗明白那个“她”是年轻的有知识有教养的小夫人。但他期望着赵小娃在
夫人看不见的月台上。说出一点别的什么,哪怕是一个空幻的许诺。
然而他失望了,赵小娃的嘴唇紧闭,然后退步,深深地凝视他一阵,轻轻地一
点头,颤声用乡音说了一句:
“莫怪我……”
话落,马上转身向月台外面走。两个警卫员从不远处的柱头后闪出,一溜小跑,
紧紧跟在他们的首长身后。
泪珠儿滚下了花天狗的眼眶,这是几十年前自王坪总医院见赵小娃之后,他第
二次流出眼泪。
拽着父亲讲述的余韵,花冲提前三天返回重庆。
原来,父亲不曾向命运低头,也曾做过一次次的反抗。但他失败了。他的失败
并非本身的因素,是不可抗拒的外力状如硕大的石磨,压在他的头上,他无力掀起
那扇千钧之物。
即或是赵小娃赵叔叔,恐怕也有许多难言之隐,说不定正要被提拔为正职司令
员,中央军委正在对他进行全面考察,他那时能接待花天狗,已属很够“义气”,
还能有什么苛求呢?
那么,末路英雄也是英雄,父亲尽到了自己做人的本份,他企图“上路”,可
惜双脚被人强行套上了枷锁,跑不起来,站不起来,只能匍伏着在地上爬,连爬也
爬不出一辈子落脚的小山村。
可父亲心底的火种没有全然燃灭,希望是伫留在儿子身上,儿子是未尽的英雄
之梦的延续,他在最困难的日子里要全家节衣缩食供儿子一人上学读书,为了什么?
就为了重圆他的英雄梦啊!他扬鞭催马,不是鞭策自己,而是要让儿子跑成一条千
里驹,他也是“在路上”,背负着他的是儿子这个稚嫩的骑手。
哦,父亲,父亲……
回首小山村时,父亲的形象从未有过地在心里真实地高大起来。
在温江家乡的邹清泉,见到了长期保持通信联系的那个高中女同学。大半年来,
是他的鼓励和资助,振奋着姑娘进取的信心,但这次的高考,她无可挽回的再一次
名落孙山。
邹清泉为怕严格的父亲知晓,有限的几次见面,都是在另一个乡场的竹林背后。
自小沉默的女同学,见着邹清泉,就是见着唯一的亲人,她的双亲都不在了,
她的精神支柱只有邹清泉一人。
“就这样,你、耽误了时间?”邹清泉问。
女同学含泪点头。
“那不是你的失败,那是胜利!”邹清泉激动地结论。
好事多磨,邹清泉时时用信件寄回的作业批改,催动着女同学前进的步伐,本
来就是原先班上的女才子,有了邹清泉的鼓励,更是如虎添翼。邹清泉每月节衣缩
食寄给的十元钱,她又节衣缩食地换成各类复习资料,应该说,她的各门文科成绩,
完全具备了大学一年级下期的水平。
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全国统考的那天,邻居的两口子发生争执,丈夫本是个
手艺不错的木匠,有了几个闲钱,也就有了耍钱的爱好,半年之间,将家产输得一
干二净,最后的一赌,连老婆也押给了庄家。那天早晨,绝望的农妇得知当晚就将
成为一个有名的赖皮的床上玩物之时,一气之下,将一瓶剧毒农药全部灌进肚里。
输钱的丈夫在头天晚上使失踪未归,是女同学听到隔壁娃娃的哭喊,发现了千钧一
发的紧急。一边是高考的前程,一边是活生生的人命,在天平面前,她选择了救人。
等到她精疲力尽地从乡卫生院匆匆赶到区中学,上午的考试已结束半个钟头。
一个辉煌的前程,因此而失之交臂。
“你做得对,”邹清泉再一次说。
“可我,辜负了你……”女同学眼里噙了晶亮的泪。
“不,”邹清泉看着地下的竹根,他一直不适应与女生对视,“成绩再重要,
没有健全的人品重要。”
“清泉,”女生抹去了眼泪,“我不麻烦你了,我准备到广东去打工。”
“不行,”不知为什么,邹清泉一口就否定,“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还有明年
呀!”
女同学踌躇着,终于说出理由:“可那要、占用你的精力和钱,你——”
“夏莲!”邹清泉的眉毛拧起来,“你要这样说,就是白费了我一片心。”他
敢于抬眼正视她了,“你是有能力的,你的聪明注定你是更高一级的人才,你不是
一个只能做鞋子的打工妹。你放弃自己,是对国家的放弃。”
女同学惊讶极了,没料到从比他矮两公分的昔日男同学口里,会听到如此高的
评价。
“清泉!”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她再也抑制不住一腔情怀,向邹清泉怀里扑
去。
但惊慌的男生却适时地避开了,他拼命地压抑自己的情感,他不敢在向人生目
标的冲击中,过早地沉缅于儿女情长。这个跟随黄教授的脚步,走进奇伟瑰丽又飘
荡着人生悲歌的楚辞章句的小个子,随时饱含着一种社会的责任感。或许,这正是
《离骚》的精髓?
分手时,女同学坚定地说:“我听你的,明年,你大学毕业时,我将考入你的
大学,你等着看。”
邹清泉使劲点头,他听懂了女同学的弦外之音,他的脸不由自主红得厉害。
花冲抵达学校时,发现邹清泉早他两天回了重庆。在寝室里一朝相见,两人倍
感亲切,他们热烈地回忆徒步旅行的经历,路途中的一点一滴,此时都成了温暖而
真挚的回忆。
“整体上说,我们是失败了。”花冲惋惜地说。
“但是,从山民们那里找到了一种古朴和纯真。在当今社会,是很难再见到了,
尤其是都市。”
花冲仔细看着朋友,疑心他是暗指来儿。不过花冲如今不会回避这个了,假如
有人要与他公开探讨,他就要公开承认对来儿的喜爱。
二人为此深深感叹。
不管怎么说,一回到都市,回到校园,花冲的心情畅快多了,精神也振奋起来。
难道我与可爱的故乡渐渐疏远了吗?他想。想过之后,就有一种悲哀涌上心头,随
之而来的,就是异常的想象。
“你刚到,睡一会儿吧,”邹清泉对他说,“我到教室看书去。”他拎起书包
出了门,但立即又歉意地返转来:
“噢,对不起,悦悦来找过你。”
悦悦提前一周就到了学校。
这个暑假,她带着与上期完全不同的心情回了家。
人是奇特的,整个一生,就是一次精神之旅,但每跨出一步,都是在寻找家园,
哪怕是朝圣者的神圣和疲惫,也总会被家园镀亮。人在痛苦无依时想家,在兴奋激
动时也一样想家,这是一种难以解开的情结。
但家是否是那么美好呢?是否总是让外来游子小憩舔伤的场所呢?
悦悦的家乡,七十年代中期以前,该地缺水是一大忧患,虽是川西平原,却没
通水渠,一遇天干,人们吃了上顿没下顿,春二、三月青黄不接之时,甚至还有人
出去讨饭。
二十多年前,父亲在省城干文化工作时,不知怎么当了右派,下放回家后,沉
默寡言,若要开口,一定就是在大发脾气。一年,他的责任心突然爆发,暗中活动,
用城里人的观念和组织能力,悄悄带领几个村子的社员,用义务工的形式,修了一
条蜿蜒曲折的长长渠道,与别的大队接通,让汩汩汤汤的都江堰清水流进来,滋润
这一方肥沃的土地。
从此,悦悦的家乡旱涝保收,靠天吃饭的历史一去不返,没有任何显赫职位的
父亲,成了当地村民心中的大功臣。
这就是悦悦的家,既不殷实,也不辉煌。
可是,每次放假,悦悦还是迫不及待地要回去见见父母。
一进入宽广无垠的川西大平原,她就隐隐约约地激动,到了成都,搭客车去镇
江,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下车之后,还有六、七里地的机耕道,两边平畴千里,
稻田微黄。她的家,隐藏在一片果林里,下了顺路的拖拉机,提着背包,走两根田
埂,就来到屋后,用依然是奶产奶气又饱含深情的嗓门喊一声:“妈——”
随即,一个满头银发的妇人便会惊喜地迎出来。
女儿的归来,总会给乱乱纷纷的家里增添欢乐。除了姐姐,悦悦还有两个哥哥,
都已成家立业。听说妹妹回来,哥哥嫂子都围坐到老人的院坝里,悦悦便如发迹的
富豪,大大方方地给侄儿侄女分发糖果,大人也发上几颗,大家就很有兴致地吃。
二嫂是一个漂亮的川西妹,很讲究穿着打扮,便拉住悦悦,说她的一身衣服好看。
第二天,妈妈便忙不迭地跑到大女二女三女家,报告消息。到晚上,必然围了满屋
的人,热热闹闹,欢欢喜喜,象过春节。只有这时候,家里才能吃上一顿好饭,父
母亲才真正高兴一回。父亲还亲自上灶,做他拿手的“东坡肘子”。
是呀,女儿这次的归来,不但更加漂亮,而且也更加孝顺,对亲人也更加巴心
巴肠呢!
在家呆了几天,悦悦的心情发生了变化,淡淡的愁绪爬上她的心头。千里之外
的秦巴山地,不知“他”正在哪一个角落忙碌奔波?
她提出要到县城去找老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