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爱情-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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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突然冒出十多个男女老少,像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他们一字儿排在下风口,手
拿弯刀,迅速砍倒那些坚硬的青杠树、楠木树、橡树、栗树和松柏,直到次出一条
宽宽的“断火线”。人们站在断火线的这边,严密监视着逐渐逼近的火情,只要有
一丝火舌卷了过来,男女们就呐喊着,用粗大的松枝把火星打灭。
火象红墙一样推近了,风在空中打着阴冷的呼哨。火随风势,伸出鲜红炽热的
舌头,怒吼着欲舔过所火线。花冲几人冲到了,也许是何乡长的形象壮大了他们的
刚勇,也许是青春的生命需要更加丰盛的内容,他们没有一丝犹豫,扔了背包,也
掰一枝松丫在手,跟在山民身旁,迎着烈火浓烟挥舞嘶喊。
太阳看不见了,全被黑烟遮没。耳朵里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火势的呼啸,一
股股辛辣的焦臭味,呛得人象老年人一样咳嗽不”止。眼睛也无法睁开,泪水直落,
只能闭紧双目,凭着人的本能,使尽全身力气,用渺小的生命,与大自然的狂虐作
着抗争。
万幸的是,风向忽然变了,火头向来路返卷回去,碰到已经烧焦了的空坪,失
了继续发展的线路,便减弱势头,直至渐渐熄灭。一半坡的山林,只留下一片焦黑
如炭的木桩。
花冲三人找回被烧了几个大洞的背包,想随山民们一起下山投宿,页子突然看
见右侧的茅草余烬中,又被风吹起了一丝火苗。三人丢了背包,用脚使劲踩,用松
枝使劲扑,弄了好半天,才把这一小撮顽固的残余危险消灭。页子的手上起了一大
串晶亮的水泡,邹清泉的鞋子张了一条口子,花冲最万幸,除了浓烟熏成的大花脸,
没有其他损失。
等他们回过头来找山民,就象当初出现一样突然,现在又突然不见了一个人影。
三人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怎么办呢?若在真正的大巴山腹地野外露营,对没
有经验的人来说,那是非常的危险!
花冲的两个朋友,同时想起了老军人花天狗十天前给他们描述过的深山老林的
情形:你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倒挂在树上的一条毒蛇猛地缠住颈项,也可能
刚刚睡熟,就有一只嗅觉十分灵敏的黑熊或山猪潜到你身边,倾刻间掏空你的肚子……
下山!只管往山下走,总会遇到人家的。
他们抱着这样的信念,一直不敢停脚。走啊走,天黑尽了,山却越来越陡。
夜幕下的寒气弥漫过来了。与此呼应,也弥漫过来如云似雾的“嗡嗡”声。那
是吸血厉害的山蚊子,长着长长的口喙,大如蜘蛛,一出动便成群结队,咬人畜一
口,立刻红肿如卵,奇痒难耐,假如任其饱餐一顿,一定会有生命危险。看蚊子的
架势,当然好长时期没沾过人味,其声也轰轰,其势也汹汹,前仆后继,轮番轰炸,
只管往他们脸猛扑猛撞,三人不停地用手驱赶,还是被蜇了几下。
“田夫!”页子忍不住了,大声抱怨,“你当的好向导,看把我们带到什么鬼
地方!”
“你作为武装部长,还不赶快鸣枪示威,聒噪个哈逑!”花冲不客气,粗鲁地
反驳。
“清泉,”页子央求道,“擦根火柴吧,找个村少的地方,生一堆火才行啊。”
花冲也这么请求。
邹清泉犹豫了一阵,只能同意。先时,他们怕引燃山火,一致商定不能使用火
柴,但具体情况具体处理,森林的夜晚,若不生火,不要说眼下的蚊子,等一会儿
真的趋暗夜来一匹豺狼什么的,那就后悔莫及了。
邹清泉划亮了火柴,借微弱的光线,看到不远处居然有一块不大的石头空地!
众人欢呼,马上起身,将“床铺”展开在那里,顺手抬一堆枯枝败叶,生起一团生
命之火。为安全起见,他们把火堆周围的杂草拔得干干净净。
火,多么美丽!送来了温暖,驱走了蚊蚋,带来了光明。或者说重大点,它带
来了安全、信心、和生命!人类发展史上,不正是因为有了火,才产生了质变的飞
跃吗?!
三人顿感舒适多了。
“你们说,贾平凹这时正在干什么?”邹清泉问。
“肯定在写作。”花冲知道,那是一个勤奋的作家。
“他哪里知道,我们正在为他受苦呢。”页子嘲讽似地插话。
“也不都是为他。”花冲纠正。
“怎么呢?”
“也是为了我们自己……”花冲的声音小下去,陷入一种自己也无法说清的境
界。
没有声音了,仿佛三人已经睡去。
其实,没有一个睡着。
一走出校园,邹清泉就象洞开了一扇心灵的门扉,大自然的伟力和神奇,把他
带进了比大师们的著作更为博大渺远的天地,他仿佛走进了人类文明的深处,悉心
体味历史的纵深感。
而页子的意识是朦胧的,他只想集中精力,听一听森林老人发出的奇妙语言,
解除自己的痛苦。可一旦放松了注意力,袁辉便带着美丽的微笑,向他逼近。
花冲却完全从环境中分离出来,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心事。
在学校,页子公布的消息让他震惊,震惊之后,是怅然若失。张尚清是有手腕
的,花冲瞧不上这一套。然而,张尚清确实得到了他需要的东西。那么,他的“唯
我所用”、及某些显得庸俗的哲学,与自己的清高相比,哪一个更切实际?一个人
最为可怕的,就是不能正确地估价自己,从而摆正自己的位置。作为自己,是不是
自视过高呢?清高的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怯懦和自卑呢?
他一时难以回答自己的提出的问题。
只有悦悦是真正属于他的!
在这漆黑的深山老林里,悦悦象一颗通体透亮的玉石,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芒。
想到她悄悄为页子捐款并为此而受的委屈,他满心愧疚,疼痛不已。悦悦是美好的,
悦悦亦是母性的,悦悦让你观照出自身的缺陷,悦悦使你想在她面前成为真正的男
人。
花冲突然觉得好孤独。
他想到放假前夕,在教室里,乘悦悦上厕所的时候,他曾有意无意地翻了她的
日记,其中一则,只见她断断续续地写着:
“亲爱的,你依然是小着了我吗?你认为在精神的领域,我不如你的那些朋友,
不能让你充实和快乐吗……
“亲爱的,你的智慧,常使我有遨游大世界的畅快,而你是不是忽视了我的许
多奇奇怪怪的思想,忽视了我也有倾诉什么的欲望呢?……
“我的爱,若是此刻我倚在你的怀里,我的手被你爱怜地握着,你会倾耳听我
讲述那些你曾许诺过的东西么……”
花冲的确向悦悦许诺过。那是很久以前了。他说;将来,我一定要修一座别墅,
命名为“悦悦别墅。”
这空幻的许诺让悦悦激动不已,她当即提笔写了一首诗歌:
我用自已的两条腿
跋涉千年的生之旅
亲爱的
我渴望一个有阳光的日子
或是一个雨季
你托着怀中的我
自一个城市
去另一个山野……
然而,花冲早就忘记了,他敢想象一个为衣食焦虑的人,能修一座别墅吗?因
此,每当悦悦开玩笑似地提及,他都十分厌烦地加以制止。
不过话说回来,假如能挣到大钱呢,他会为悦悦盖一座华丽的别墅吗?
钱钱钱!孔方兄、阿堵物,历朝历代的文人咒骂它,但历朝历代的百姓需要它。
就说自己,难道不渴望每天有两顿好吃的小炒?不渴望父亲能住进豪华现代的大医
院?为什么要阻止悦悦的经商实践?为什么要批评她重了物欲而沾污了精神?难道,
物质与精神之间,天然就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吗?
或者,这只不过是文人为了掩饰自身的怯懦、推倭经受不住诱惑而生发的出卖,
所施放出来的虚伪的烟幕呢?
欲盖弥彰!这是文人的惯技。文人的心与文人的嘴时常说着相反的道理,文人
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双重人格,有着两副嘴脸,遵着两种道德。文人外表的光明正
大与内心的男盗女娼成正比,越是一个人人赞颂的好文人,越是禁锢着自身的欲念、
并为此活得极端苦恼的人。
那么,是要活成一个虚伪的大文豪,还是活成一个自然的小百姓?
是继续阻止悦悦摆小书摊,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却仍要保持一个小文人清廉的
外部形象?
娘的不想了,再想脑袋就炸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有各人的寄托,各人
有各人的乐趣,各人有各人的所得和所失。正如佛经上所说:“各有本因莫羡人。”
现在是一个多元的社会,这正是与中国传统社会不同的地方。
还是想悦悦,悦悦才是自己的所思所钟。
从原来第一次相好开始,悦悦就在不停地写诗,灵动的诗才闪现出令人惊讶的
绚丽火花。这火花让花冲自豪,同时也觉得被照耀得暗淡无光。因此,每当悦悦兴
奋而羞涩地呈现给他一首新作,他都忘记了赞美。
可是此时此刻,他多想把悦悦拥在怀里,吻她,鼓励她好好写下去,要是那样,
悦悦一定会给他醉人的回报。
人啦,往往如此:远隔千里,才发现百灵的宛转。
悦悦,现在,你正在干什么呢?
还有张尚清兄,虽然用不光明的手段取得了去老山前线考察的资格,但我佩服
你,比起我来,你是强者。娘的,我还是要祝你收获巨大,一路顺风。
夜很深了,大森林沉沉地睡去,重浊的呼吸,如巨人一般,向世上所有的生物
庄严昭示:它们,才是大山真正的主人!
几个大学生,各怀备的心事,跟森林一起,逐渐沉入梦乡。
“混帐!”
梦中,听到一声仿佛地动山摇的怒吼,象一把生锈的钝刀,切割着他们疲惫不
堪的脑神经,使他们惊得一跃而起。
只一见一条汉子,头裹白巾,脚穿麂皮靴,肩挎一杆猎枪,端端站立他们面前。
显然,这是一个守林人。火堆的余烬里,还隐约地显出亮光。
花冲起身向他说明情况,并一再声明,白天的山火与他们无关,他们还是灭火
的英雄呢。
汉子一言不发地听着,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
花冲说完了,汉子不置可否,只抬起双脚,几脚踏灭了火种,又叫花冲三人站
成一个圈,围着火堆撒一泡尿,以防万一。当着生人的面,几个要面子的大学生竟
挤不出一滴水来,但不撒不行,汉子斜挎着猎枪监视着呢。他们好生屈辱,只得拉
出龟缩成儿童状的小家伙,运足内气,好不容易排出几滴黄液,才算完成任务。
“跟我走!”汉子凶声凶气地命令。
他那被山风沐浴、被溪水淘洗的声音,竟充盈着一股磁性,这倒是叫大学生们
听了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看来,只能跟他走了。走就走吧,即使弄到哪儿去关禁闭,也比蜷缩在这儿强。
花冲背着背包,邹清泉和页子提着一些零碎,高一脚低一脚地跟在汉子后面,
气喘如风箱,却怎么也跟不上他的速度。汉子停住脚,命令道:
“把背包解下来!”
没等花冲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经把背包夺在手中,一下甩在自己肩上。花冲顿
觉轻松了许多,但要追上他,还是十分困难。在高低不平灌木挡道的山路上,汉子
如履平地,而花冲们却象刚上溜冰场学习的老顽童,一步一滑,步履维艰。时不时,
就有细硬如铁的刺藤狠狠地击打在他们脸上、腿上,脑子里一片模糊,耳朵里敲响
钟筹一般的轰鸣。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山嘴处突然闪现出一抹黄色的的灯光,在这个漆黑如地
狱的大山里,能看见象征着生命、人类的灯光来,使人在目瞪口呆之余,简直还感
觉着一种惊心动魄。
三个大学生精神振奋,张嘴欢呼,汉子却沉声喝到:“别闹,先把脸洗干净。”
原来一条涧水就在脚下,黑暗中唱着叮叮咚咚的歌。等三个人在水边收拾完整,
汉子才带头向亮着灯光的茅屋走去。
“来儿,回来啦?”一个老年男人的声音在喊。
“阿爸,带来了三个学生。”
被叫作“来儿”的汉子先进屋,响起了一阵蟋蟋嗦嗦的讲话声。
老人端着桐油灯出来了。他穿了一件对襟子青衣,看上去有六、七十岁的样子,
脸上核桃般皱纹起伏,几乎淹没了显得有点塌陷的鼻梁,只是精神还很癯铄,眼光
颇有神采。
“请客位进屋,进屋进屋!”老人举手热情相邀。
三人刚围着火塘坐下,来儿换了衣装从里屋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