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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怀念爱情-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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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尚清头也没回,终于将一支烟点燃,不停地抽,直到头昏脑胀。之后喝酒,
老白干,大口大口象饮马似地灌下去。东方既白,他酩酊大醉,狂吐三次,还觉头
重脚轻。
    这就是他对袁辉的策略:从自尊上彻底击垮她,直至她自动撤兵。
    对方圆,却绝对是另一番手段,温文美丽的方圆,要比风光十足的袁辉有用得
多,他不能“打草惊蛇”,不能小不忍则乱大谋。再说,方圆所爱的,毕竟是自己
的朋友!
    这是让张尚清极为苦恼的事情。是的,花冲是他的朋友,可是,这个浑身土气
的朋友,却在无形中成了心头之患!
    而且,方圆本人允许他做到这一步吗?
    这都不能肯定,所以,他必须适可而止,不能轻举妄动。
    花冲和页子在第三天上午大败而归。
    在校宣传部,正好母部长不在,他们把全部经过讲给张尚清听。
    张尚清沉默半晌,说:“他父亲在文革中参加过一个反革命集团,曾印刊物宣
传反动言论,关进了监狱,接着母亲死去,弄得家破人亡。”
    “那你怎么不预先告诉我们?”页子的声调里有一丝不满。
    “不过,”张尚清回避了页子的质问,“看来母部长也不大支持这事。”
    于是,宏伟的计划宣告破产。
    钱丰陈勇们的《中国诗人》是自费出版的,花了千余元。
    花冲常常为衣食担忧,当然无钱自费出版。
    “如果我有钱,有他们那种为事业而不借一切的精神吗?”
    他怀疑地问自己。
    答案是不得而知。
    更让他不得而知的,是悦悦的影子为什么会在此之后,一天多于一天地盘桓在
脑子里,挥之不去。她不是与傅勤好了吗?让他们去好吧!让她的小性子去把花花
公子傅勤折磨得焦头烂额吧!
    可是不,她是我的第一个恋人,她使我真正成为男人,她就是我的老婆,一个
男人看见自己的老婆被别的男人夺走,能窝囊着不置一辞吗?
    一想到悦悦在与傅勤接吻、拥抱,在做与他曾做过的一切事,他就心如刀割,
五内仅推。
    传统的封建意识从心灵的最深处沉渣泛起,花冲为此食不甘味,寝不暖席,精
神层次上,蜕化成与大哥花明一样颓唐萎靡的农民。

    五月份,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到来了。这是一个气候温和的日子,连天空也
呈现出活跃的气象,晨云你追我赶,从头顶飞过。标准的四百米跑道上,鲜花队、
锣鼓队列次从主席台走过。检阅完毕,武术协会组织的百名武术队员,在操场正中
进行了散打表演。国歌声停,二百只吉祥鸽扑楞扑楞插向云端。环形看台上,坐满
了助阵和观看的人群。
    这是运动会的开幕式。
    开幕式结束,分头进行各项比赛。
    对参加这些运动,花冲向来是很漠然的,不是不想参加,实在是没这方面的素
质。他很向往能成为校园里体育场上的健儿和英雄,如果是那样,学校临时指派的
女“记者”也会跟着他奔跑,也会充满深情地写:“花冲,你的腿真长,你跑得真
快……”也会站在终点线上迎接他,把衣服技在他的身上,甚至让他把满是汗泥的
身子扑在她们的肩头上……
    那是大出风头的时候。在他心灵的深处,从来也没有泯灭过出风头当英雄的欲
望。但是,上天没有赋予他一个强健的体魄,他生就一幅书生气象。高中毕业考试,
跑1500米,人家都跑完了,他还剩一圈多,体育老师叫他不要跑了,在时间上给他
减了差不多有三十秒,才算勉强及格。上了大学,常被体育老师无情地当众批评,
弄得这位自尊而清高的诗人很扫面子。跳高考试,一米就算过关,但他几次补考,
都未能翻越过去。
    于是,运动会上,他就只有当看客的份。他愿意把整整三天,用来欣赏人家的
辉煌。他常常被一些英雄的场面所激动,甚至流下泪来。他是很容易激动的,看电
影《雷锋》,他要哭;看《高山下的花环》,他哭得泣不成声。他渴望成功,更渴
望这种成功,是一种为大众谋福利的事业,从而被人理解和赞扬。他常常虚构出自
己未来的这种景象,并被这种景象感动得热泪盈眶。
    匆匆地吃过早饭,他便跑到看台上去了,那些繁密的锣声鼓声,在他心里掀起
阵阵春潮。但是,当人们喧声呐喊的时候,他却缄口不言;当人们为英雄鼓掌,端
茶送水献鲜花的时候,他又好象无动于衷。他总是把自己关在外面,作为局外人,
静静的欣赏和激动,事过之后,又有一种深深的失落。
    游泳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有的运动员在泳池边活动腿脚。花冲好象比他们更
加紧张地等待着那一声枪响。这时,他看见邹清泉低着头,急匆匆地从林荫道走过,
撤下夹着刚买来的活页夹;他说,学者得有学者的样子,黄教授是很注重这一点的,
下了几次决心,昨天终于破费买下来了。花冲马上跑上去拦住他。
    “往哪儿走?”
    邹清泉缓慢地抬起头,扶了扶陈旧的胶脚眼镜:“图书馆。”他简捷地回答。
他的背已有些驼了。
    “哎呀,走啥图书馆,看比赛看比赛!”花冲强拉硬拽把他往看台边缘拖。
    “不不,”邹清泉说。“知识才是力量。”他挣脱花冲的钳制,抱歉地笑笑,
低着头经直向图书馆走去。
    花冲无奈地歪歪脑袋,回头走向看台。
    这是他最喜欢的项目,也唯有这一项,他考试得了百分。他的家乡,有一个两
亩大的堰塘,是村民们洗尿片屎片的地方,却也成了细娃妹崽的乐园。夏天,大人
上坡干活去了,一群小崽子便光着屁股跳下水去,鸭子一般划动双手,溅起美丽的
水花,那是最轻松最值得回忆的时光。有时,潜下水底,从这头钻到那头,憋足的
气不够,呛呛鼻子,喝一两口尿水尿水,也格外舒坦,更何况时不时的还可从污泥
里抓起来一个重落落的蚌壳呢?当然,也有被警察一样的大人抓了岸上的衣裤光着
家伙回去挨打的时候。大人们都是串通一气的,哪个家长看见都会把衣服全部抱回
去,然后一家一家请功,表明不是自己,你家的娃儿早就被淹死了,自然讨来一堆
感谢。……那时候,花冲的游泳技术是第一的,为此,他自豪了十多年。进了大学,
才知天下之大,人家在长江黄河甚至大海里冲波戏浪,故乡的那个混搅着屎尿的堰
池就再也不敢向人提起了。考试那天,虽然得了一百分,但同学们说他在水里象在
扳命;他浑身无力地爬上岸来,张旗陈多多还在浅水里露着肚脐眼窃窃私笑。
    游泳池在荷花池旁边,被一条马路和两排冬青树隔开,用高高的围墙围起来。
因此,观看的人都拥挤在东园的教学楼上。
    袁辉、方圆和张尚清担任解说,很有味道。
    大凡游泳的人身材都好,男人肌健十分发达,胸脯的肉鼓突突的,如树疙瘩;
女人丰满而匀称,腿颀长,有看不尽的风景。不同的性别关注着不同的对象,这是
花冲冷眼旁观中得到的认识。
    女队开始八百米蛙泳比赛了,高楼上一片欢呼。六个女生双腿一伸一缩,如弹
奏动人的乐曲。冲在最前面的是龙教授的女儿,这个人在全院是很有名的,一是漂
亮,二是超凡的游泳技术。当五个女生都先后到达了终点,撑着岸沿摆着脑袋甩去
头发和耳朵里的水珠时,最后一个女生却还掉在一百五十米开外!很明显,她已经
精疲力尽了,触须一样的手和屈伸的腿都毫无力度,仿佛只是依着一种惯性在起作
用。但她并没有停止,也没有因为自己是最后一名而感到羞愧,拼尽最后的力量,
缓慢地向前划去。楼上的观众开始是讥笑,当她还剩五十米的时候,全都肃然起敬,
一种崇高感慢慢升腾。剩下三十米了,全休观众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花冲也突
然跳起来,挥动双臂拼尽所有的力量为她助威加油。在场的裁判不停地大声为她报
数:“二十九米卜一二十五米!……二十米……加油哇!”
    就在这时,只见她四肢突然不动,身体缓缓向下沉去。
    “救人!快救人啦!”裁判尖声叫着。
    “救人啊!”观众也是一片惊呼,“他妈的救生员死到哪儿去了!”
    一个人影猛地扎了下去,挥舞双臂向她靠近。马上要抓住她了,但就在这一刹
那,只见她又冒出了水面,向救她的人摇摇头,一寸一寸地向终点逼近。
    人们使劲为她鼓掌跺脚,高楼上欢声雷动,象是地震爆发。
    花冲的泪水成两条直线,哗哗地流着,直感到喉咙都憋得喘不过气。
    那姑娘连爬上岸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是裁判和救生员一起把她拖上来的。
    就在这一瞬间,花冲呆住了:
    那个姑娘,不是悦悦吗!
    是悦悦!!
    悦悦坐在石礅上,伤心地伏地痛哭起来。

    追求花冲,并主动为他献身,是悦悦最痛苦的选择。分手的不平凡的夜晚,成
为她永劫不复的灾难之日。多少次,她躺在床上,欲哭无泪,欲叫无声。除了上课,
她很少出门,连打饭也是同室的一个名叫黄瑜的干瘦女生帮忙。潜意识里,她害怕
碰见花冲;尽管她无数次地鼓励自己:他算什么,不过就是发表了几首诗罢了,其
实诗才也不过尔尔。不是他在玩弄我,而是我在玩弄他!但事到临头,又总是泄气,
不停地问自己:他是这样的人吗?他不是啊!
    以前,她是从不与黄瑜来往的。这是一个留级生,性情孤僻,行为古怪。大热
的天,睡觉也要死死地笼着蚊帐;家里穷得没有生活费寄来,她一天只吃两顿饭,
一顿最多二两;不洗澡,说是没钱买肥皂;睡觉至夜深,往往突然发出恐怖的呻吟……
以前,寝室里住了六人,都先后搬走,现在只剩三人了。
    悦悦很怕黄瑜,尽管黄瑜从不与人吵嘴打架。
    有天下午,悦悦实在无心去上“中国革命史”,想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清清闲
闲地睡一觉,然后理一理近一月的思路,重新好好地生活。刚模模糊糊地睡去,就
感觉蚊帐微微动了一下。她没管,以为是风,但随即听到重浊的呼吸,热热的气流
扑到了她的脸上。她一惊,看到那个颧骨很高的枯黄的脸,伸进她的蚊帐内,死鱼
一般的眼定定地盯着她。
    她尖叫起来,浑身筛糠一样恐怖地抖索,扯过铺盖蒙住了整个头部。
    那张脸并没有退缩,而且凑得越来越近了。
    “你不舒服?”她的声音象从散发着阴气的地窖里发出的。
    悦悦抖索得更厉害,因为那张脸又一次发出了声音。
    悦悦猛地拉开被子,朝那张脸狠狠地抽去。她的手象打着了坚硬的枯骨。
    那张脸变形了,露出了宽而长的门牙。悦悦不停地向墙壁退缩。
    但那张脸并没有还手。她哭了,黄黄的眼泪顺瘦削的脸颊掉在悦悦的手臂上。
    悦悦的心一阵颤抖。
    “黄瑜,你怎么了?”她小声发问。
    黄瑜更加厉害地无声地哭着,泪水从小小的眼睛里不停地翻出来。
    悦悦一把抱住了黄瑜:
    “对不起,黄瑜,对不起……”
    从此以后,悦悦与黄瑜成了朋友。

    江雨夜发现翁振渝的大名,是在《精神文明报》的一篇长长的人物通讯上,那
上面,有他一幅近照。
    她很无目的地在嘉陵江的沙滩边乱转。她空闲时不去洋子饭店了,可紊乱的心
总得有个地方流浪。她选择了空旷的嘉陵江边,在远离人群之处,心灵可暂时获得
在蓝天上独自翱翔的自由。
    返校时经过临江路街角那个简陋的报亭,她一下站住了,摊在架上的报纸中,
那一幅相片竟会如此震荡人心,她只听到心弦“挡”地碰得一响,整个人回到了十
分现实的世界。
    是他!那双略微近距的特殊的眼睛,那种凛然的神气,只有他才具有这种震撼
人心的眼光,隔着一层报纸都向她幅射过来。她拿报纸的手在颤抖,她的心在剧烈
跳动。
    报上说,翁振渝是本市新生事物“午夜心理咨询热线电话”创始人。他用转业
的钱,以及伤残军人抚恤金,办起了这个小小的民办非赢利性机构。他在七九年的
自卫反击战中受了伤,如今,两只膝盖骨里打着几寸长的钢针,离肾脏很近之处有
块不吉利但也不大碍事的炮弹片。他被地雷炸成重伤的时候是尖刀连指导员,地点
在老街地区的亚热带丛林。后送时,山陡林密,六个后勤连的军工用担架抬着昏迷
不醒的他,为不让他被颠出担架,他们用皮带把他绑牢,为保持平衡,上坡时抬前
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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