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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怀念爱情-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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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隐隐约约觉得张旗是在拒绝他,但更希望此事是真的,他象莫名其妙地获得
了一种解脱,轻松了许多。四百余个日日夜夜的单相思,终于有了一个答案。但另
一种想法却也同时升上来:是的,她是在拒绝我!可她为什么要拒绝我呢?她怎么
可以拒绝我呢?
    那时花冲已是颇有声名的校园诗人,深感痛苦的,仿佛不是爱的失落,而是自
尊心的受伤;象今天晚上他和悦悦之间发生的一样,假如不是悦悦主动要求他,而
是他命令悦悦献上少女的身体,那他和她今晚的结局肯定是另一个模样。他太自尊
了,自尊到甚至有些变态。准确地说,他现在已经不爱张旗了。害单相思病的人大
都如此,一旦捅破那层纸,一切都豁然开朗。张旗的吞吞吐吐,至少证明那个女生
是善良的……但善良地赐予他的怜悯,却更深地刺痛了他。
    就在他向张旗求爱的两周之后,他们小组相约到鹅岭公园玩了一天,张旗与花
冲同属一个小组,但张旗称病没去。
    下午一点,他们一行四人才在公园里找到一张空出的石桌。四人围坐一起,拿
出自备的蛋糕可乐烧腊之类,狼吞虎咽的大嚼起来,没几下功夫,就大饱熏熏了。
    “打牌吧。”陈多多说。
    这是他们班上一个身体瘦削却骨软如泥的姑娘,她的老家在四川宜宾市,政府
大院里长出来的小城皇后,自视甚高,似乎改变国籍就是她的主要理想。一进大学
校园,就以出类拔萃的英语口语水平受到公共课老师和一些同学的赏识。她是此行
的唯一女性,因而倍显珍贵。
    长相平和但眉宇间总是透出杀气的冉旭,立刻摸出准备好的“飞马”扑克,把
桌上的残渣剩水扫到一边,用卫生纸把桌面擦得干干净净,再铺一张报纸。花冲,
冉旭,陈多多,加上汪长云,就开始玩牌。
    “喂,花冲,”陈多多边摸牌边说,“听说你到相馆照了一张艺术照啊,拿出
来大家欣赏一下好不好?”话一落音就“吃吃”地笑。
    花冲的脸一下红若九月的柿子。
    十几天前,他是到相馆认真地照过一张相,但只是一般的黑白照,并非艺术服。
那是他向张旗求爱遭到拒绝的第二天,上午两节课后去的。他觉得自己从一条漆黑
的巷道里走了出来,一身轻松,精神焕发,对生活重新充满了美丽的幻想。为什么
不照一张相留作纪念呢?照!
    这件事只有冉旭知道,一定是他告诉陈多多的。冉旭是大巴山南麓达川市人,
与花冲可算一个地区的老乡,只是一个住城市,一个住更加偏远的小县的农村。
    花冲不答,他的心情完全被陈多多搅乱,出牌时总是出错。他与汪长云是联手,
没几下子,就输个精光。
    玩了两圈,甚觉没劲。罢!罢!陈多多顾自拿出剩下的鸭脚板,专心专意地啃
吮。花冲凝神注视着她因过多过浓而特地挽起来的长发,一尊幻影似地在他眼前浮
动。
    “看着我干什么?”陈多多“忽”一下抬起头,“有本事看张旗去。”
    花冲心头一颤,随之有一种隐约的愤怒在心灵深处低低地咆哮。
    陈多多太残忍了,她是张旗的好友,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约会”的全过程。
    冉旭和汪长云都不言语,他们已看出花冲表情的变化。
    “花冲,”陈多多全不在意,“你读过一首名叫《假如你继续敲门》的诗吗?”
    “没有。”花冲以不友好的语气回答,“我不懂诗!”
    “你不要做出那种难受的样子好不好,我只想给你传达一个信息。诗里的男孩,
如果敲第八下门,那个激动不已的羞涩的女孩子就会把门拉开了。但非常遗憾,他
只敲了七下。诗里的‘他’走了,他们的故事也就完蛋了。”
    花冲突然睁大眼睛,可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马上又恢复到先前若有所思的模
样。
    “其实呀,”陈多多今天不知犯了那股神经,就是缠住这个话题不放。“张旗
根本就没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还在每晚黑夜的梦里,你至少是她的梦中情人之一。
你每发表一首诗,都要送她一本,她很感动,说不定她就只等你的一句话了。说真
话,女人都怕缠的。那天下午,张旗拿到你托邹清泉送给她的书,马上就笼上蚊帐
找你的诗读。当她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约她晚上会面时,她激动得满脸排红,
立即把这消息告诉了我,还赖死赖活地要我帮她化妆。你知道她以前是从不化妆的……
哎,那晚上,她涂了口红胭脂你都没看出来?”
    花冲膛目结舌,无以言对。
    狡黠的陈多多已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了答案。
    “那天晚上,”陈多多说,“张旗是最后一次考验你,你却不愿意给女孩子一
点表现自尊心和虚荣心的机会,证明你绝对不是真心。”
    花冲大为吃惊,接着古怪地笑了。
    是不是真心他自己最清楚。如果我花冲是虚伪的,他想,那为她写的十多万字
的日记该作何解释呢?
    他并不知道女人有这么多花样,他为此不解而且愤怒。
    “尽谈些爱呀恨的,”冉旭鄙夷不屑地瘪嘴,“真他妈无聊。”
    “回到寝室,”陈多多不愿轻易结束,“张旗脸也不擦,脚也不洗,把你送给
她的书往公用桌上一扔,就躲到床上哭去了。”
    花冲呆若木鸡,愤激之下忘了今夕何夕,挥臂猛地砸向石桌,一下折断了手掌
骨。

    半个月之后,他的手基本治愈。在这两周当中,他神思恍惚,挂着纱布,在校
园里奔波。近来,他除了听课之外,主要忙于广播站的事务。院广播站他是半年前
接手的,前任站长张尚清毕业了,留在学院宣传部编院报。现在,花冲既任文学社
社长,又编社刊《两江潮》,可谓三幅担子一肩担,有时,为赶制一篇文章或校对
一本书,不得不忙到深夜,教室十一点关灯,他就只能在桔红的路灯下忙碌。但他
喜欢这样的工作。再苦再累,只要有工作干,他就感到踏实;只要领导信任他,同
学们欣赏他,他就有用不完的精力。他坦率地承认自己的虚荣心,只有在“出风头’
当中,他才觉得自己实现了人生的价值。
    为进广播站,他是经过了一番努力的。许多人都在争那个位置,包括袁辉,不
为别的,只为那一间座落于院办公大楼里的独立房间,一个人住,自由自在,可以
读书写作,也可以呼朋引伴,可以饮酒作乐,也可以秘密约会。闹到最后,宣传部
长只得去征求前任广播站长张尚清的意见。
    “我觉得田夫比较合适。”
    就这样定下来了。
    “袁辉长得太丑了,”后来成了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后,张尚清对花冲说,即
使她主动送到我面前,我都不会为之所动。”
    花冲笑了,但心里梗梗的。要是袁辉娇媚动人呢?并且事实上,袁辉确实也长
得不错。
    对张尚清,花冲一直有一种知遇之感。八五年进大学,一年之后,花冲一直是
默默无闻。他背着书包,拿着饭碗,过着教室寝室图书室三点一线的生活,读了大
量的当代作家的小说,写了厚厚的几叠稿纸,有的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但一篇
也发不出去。
    八六年暑假,四川省举办首届大学生征文大赛,花冲依然在路灯下写出了一篇
情真意切的小说,在绰号“歌王”的写作课仇老师的指导下,几番修改,终于获得
全省一等奖第一名。九月一日,秋季开学的第一天,张尚清便穿着短裤,四处寻找
花冲,把他请到广播站,拿出上好的绿茶,盛情款待,之后写了篇人物通讯,在
《重庆晚报》上刊发。花冲出了名,把旧稿寄给本市的报刊,纷纷发表,很快成长
为引人注目的校园诗人。
    进广播站之后,花冲又招了两个编辑,他自己主要负责文学之窗节目,每周星
期三下午广播。为他播音的就是他暗暗心仪的方圆,她从南开中学毕业升入本院,
就因其纯正的普通话,被原先的张尚清选中,因此,播音已有一年的历史。
    花冲进来之后,许多问题,方圆总是以一个小妹妹的口吻向他请教,汪曾棋、
陆文夫、贾平凹、王安忆……一系列文学家辞典和文学现象,都能从花冲这里找到
她认为完美的答案。前不久的山城赛诗会,花冲的散文诗《送你一支巴山的羽毛》,
就是方圆朗读获了一等奖的。
    方圆长得美,不是美得让你难受的那一类,但丰满,宁静,认真,聪颖,播音
从不迟到,极少出错。
    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在播音那天总爱带一包小点心,不声不响地放在
花冲的床边,花冲不吃,她就满脸通红,嘴里嗫嚅着也说不出什么理由,花冲感觉
到她确实不是怜悯,才说:
    “一个人吃独食也不好意思。我们一起吃?”
    方圆就点头。于是每每这个时候,就是一个温馨的时刻。
    和她在一起,花冲感到安静和充实,有时他莫名其妙地希望每一天都是星期三。
    现在,由于在张旗事件上遭到的挫折,这种情绪变得更为浓郁了。
    时间就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心境中飞快度过。

    很快,期中考试的日子即将到来,于是,平常经常空出一半位子的教室里坐满
了人。这些被国家视为骄子,被家长视为支柱,被一般人所羡慕的八十年代后期的
大学生就是这样:每学期,把三、四个月的时间用于追欢逐笑,游山玩水,只有一
些被骂为老古董的准备考研究生的人,才象中学生一样背着书包沉默地来去。但这
些人,是为浪荡子们所不齿的,尤其是风骚娇娆的女性,就从来没有在自己的情人
谱上记下他们的名字,认为他们是当代大学生中的“高分低能”的活典型。仿佛只
有象那些“潇洒”的人儿一样,让沸腾的青春毫无节制地燃烧起欲望之火,才可以
证明当代大学生的独特个性和能力。
    可是,每到快考试的时候,这群漂浮着脂粉气耐寒耐暑的生物,就不得不露出
笑脸,借来“老古董”们的笔记本,争相传抄,象吞木屑一样喂进自己的胃里。
    是呀,记忆,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多么陌生的概念和不可思议的愚蠢行为啊。
什么教授、学问,哈哈!他们非常清楚,身体不再来,青春不再有,享受它吧,这
上帝赐予的奇妙的肉体的音乐!
    就即使在看笔记的当儿,他们也耐不住片刻的寂寞。
    花冲坐在南园第一间教室的最后一排,认真地翻看借来的笔记。借别人的笔记,
这是他入学以来的第一次。他觉得自己也流入了那条恍惚迷离似真似幻的男男女女
的河流之中。是男女情事带来的负面影响吗?谁知道!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弥漫了
他的胸臆。
    他开始复习《文学概论》,翻开笔记的扉页,上面用毛笔写着:

                    “低下头去”

    花冲久久地注视着这几个字,字不遒劲,却清秀坚定,力透纸背,花冲看出了
它主人的执着。这个可爱的小个子,邹清泉,一来就住花冲对面的上铺,一来就用
别针在蚊帐上挂上了这几个字。刚入中文系的学生,往往个个都觉得自己能写出传
世之作,磨刀霍霍,摩拳擦掌,清泉也曾激动过,写过一,二篇散文,很有灵性。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把精力浸泡在老师古典音乐般的讲授之中,浸泡在图书室的海
洋里。略有闲暇,他便画画,吹策,他的侍女图画得很绝妙,各具情态,呼之欲出。
    低下头去!把自己看成一棵小树,潜心地吮吸大地母亲的乳汁,让自己繁茂高
大起来……
    累了,花冲伸了伸懒腰,抬头刚好看见也是最后一排的一个男生,坐在靠墙角
的一面,此时借着课桌的遮掩,正用一只手捏着他身旁那位女生的辩梢。
    这么多人,他们竟也无所顾忌;
    一种厌恶袭来,弄得他心里毛燥燥的,想呕。

    十余天过去了,花冲心如止水,细心背诵和钻研每一个科目。原来,这半年,
竟讲了这么多东西,可这之前,他头脑里几乎一片空白。
    寒气从严冬的仓库里席卷而来,仿佛地板由冰砖铺成,冻得双脚发痒。这是山
城少有的冬天。有时,早上甚至下着黑霜,象光滑的蜡。
    通宵达旦地读书,五本笔记的重要章节和有可能考到的题目心里都有数了。花
冲准备喘一口气。这天晚上,他拿出弗洛依德的《爱欲论》,认真地啃起来,企图
不放过每一个字。这个奥地利的怪物,高举着“性心理学”的火炬,在全世界奔跑,
唤醒每一个尚未觉悟或依然沉睡的灵魂,点燃闷在罐头盒里的青春,上至耄耋老者,
下至红皮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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