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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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指教。〃
挂上电话,诺芹觉得头昏脑涨,她像都会中所有年轻人一样,是被宠坏的一代,穿意大利时装,吃日本菜,喝法国酒,聘菲律宾家务助理,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打击,因为没有刻骨铭心的对象,连失恋都未曾试过,可是,今日她也不禁跌坐在沙发里。
打仗了。
这叫做经济战,都会彷佛节节败退。
扭开电视,看到俄国人民涌往银行挤提,面包店空空如也,都叫诺芹发凯。
她去查自己的糊涂账。
上个月到书展去坐着签名,一连五日,天天新装,连上理发店等一共花去数万元,效果虽好,血本无归,写作人到什么地方去找服装津贴,报税都不能上呈。
这种开销若不省一省,一辈子不用想有节蓄。
又前几日逛峰罗街,某古玩店里放着三块叶状浅褐绿色古玉,又忍不住掏腰包,叫人用蛋青色丝线串了当项铼,爱不释手。
这样多嗜好,什么时候才能退休?
厨房里堆着香槟酒,记者来访问:〃岑小姐,香槟最好伴什么主莱?〃诺芹记得她假装大吃一惊,〃什么,香槟不是津饮的吗?〃
竞争激烈,不得不加强演技,岑诺芹已是老新人,夹在根基深厚的旧人与毫无顾忌的真正新新人之问,压力甚大。
没想到现在还得与大气候打。
她忍不住大嚷:〃生不逢辰,时不我予!〃用拳头擂着胸膛。
也根本不想与亲友通话,人人一开口都先〃唉〃地一声,大叹三十年来从未见过类此局势。
可怕。
走到书桌前坐下,只见稿纸上一只只格子似嘲弄地跳跃,所以许多同文索性改用电脑打字。
诺芹读英文,可是也费了一番劲学会打中文,不过始终选择亲笔,我手写我心嘛。
况且有一次,某编辑有疑问:〃这篇小说是你写的吗,我们觉得风格不似,岑小姐,下次原稿可否用手写?〃以兹识别。
大学里一位教授收集名人笔迹,诺芹见过海明威亲笔,一页纸上只写十行八行字,字迹清秀细致,不似他外型粗犷,由他妻子捐到卖物会拍卖,当时只售五百美元,今日也不贵,大约数千元有交易,可是看上去十分亲切。
诺芹文思打结。
写不下去了。
她叫李中孚出来陪她。
中孚可以说是她的男朋友,开头,彼此还有意思发展将来,渐渐觉得没有可能,感情升华,变成兄弟姐妹那样,可是仍然喜欢调笑。
中孚在政府机关做事,都会政权移交前后被嘲笑为朝秦暮楚,毫无贞节,可是经济一不妥,他这份同辈眼中的鸡肋工作忽然千人羡慕。
李中孚说:〃下班才能来陪你。〃
〃都五点半了。〃
〃小姐你却不知民间疾苦,七点半我或许可以赶到,你打算请我吃家常莱?〃
〃我不擅烹饪。〃一开了头没完没了。
〃诺芹,你得学做家务,环境差,娇娇女将受淘汰。〃
他当然是开玩笑,可是诺芹也发觉女作家这身份在经济低迷的时到颇为尴尬:妆奁不会多,泰半不懂粗活,倘若不以热情搭够,前程堪虞。
诺芹厨房里统统是罐头,罐头鲑鱼、罐头龙虾扬、罐头烟蚝、罐头椒酱肉、罐头油焖徇……
否则,弄得一头油腻,还如何致力写作。
李中孚终于来了,顺手带来烧鸭、油鸡,连白饭都现成,算得体贴入微。
诺芹怪艳羡,〃好象只有你们才会有薪水加。〃
〃明天就加入公务员行列如何?〃
〃没兴趣。〃
〃那就别妒忌。〃
〃中孚,现在可是结婚时候?〃
〃你说呢?〃
〃大家心底不再虚荣,也不敢向上看,总算比较踏实,也许是结婚的好时刻。〃
中孚笑起来。
〃今天这一顿就很好吃。〃
〃过去,都会风气的确欠佳,实在太过繁嚣奢华。〃
以前,谁要听这种话,今日,倒是觉得有点意思。
李中孚说:〃我有稳定收入,又有宿舍汽车,清茶淡饭,养得活妻儿,可是,你会甘心吗?〃
诺芹答:〃有时很累,也想过这件事。〃
〃我对你有信心,你尚有许多精力。〃
诺芹忽然问:〃中孚,你可听过读者信箱?〃
〃像亲爱的爱比与安澜达斯那种?〃
〃是,你知道这回事?〃
〃当然,六十年代盛极一时,写得好还真不容易。〃
奇怪,他们对此彷佛都没有反感。
中孚问:〃你想主持信箱?〃
〃不,说说而已。〃
〃你的经验恐怕不够,写这种专栏,起码要有心理学学位。〃
〃至怕他们什么都问。〃诺芹喃喃说。
〃多数是感情问题吧。〃
诺芹改变话题:〃外头怎么样,都说些什么?〃
〃一年前抱怨房子放得太早,一年后悔恨房子放得太迟。〃
诺芹嗤一声笑出来。
〃我同你身无恒产,免却这种烦恼。〃
诺芹说:〃是我俩品格廉洁吧,我真对投机生意一点兴趣也没有。〃
中孚笑笑,〃我则觉得世上岂有这样便宜的事:逢赌必赢,且非天下第一营生。〃
诺芹叹口气,〃可是一等好市民照样受到坏影响,单是这种沉重气氛,就叫人受不了。〃
〃你真的一份股票也无?〃
诺芹答:〃股票到底是一张证书模样,抑或一迭票据那般,我都没有见过。〃
〃哎呀,岑诺芹,我爱你。〃
诺芹啼笑皆非,〃神经病。〃
〃令姐呢?〃
〃她有灵感,去年八月某夜突然惊醒,大声喊:没有理由升成这个样子,第二天清早把所有东西卖掉,幸保不失。〃
〃算是老手。〃
〃其实也很简单,当全人类都去炒卖的时候,市场崩溃之期不远矣。〃
〃马后炮。〃
〃咦,李中孚,我们以前好似未曾如此畅谈过。〃
〃以前你爱拉着我往外跑,哪里有时间诉心事。〃
诺芹承认:〃是,以前天天有应酬。〃
不是这个请就是那个请,有时一日走两场,怕主人不高兴,只得两边赶。
还得接受电台电视访问,那最劳神耗时,出镜三分钟,准备三小时。
现在,这一切好似都静下来了。
诺芹问:〃市面会否复苏?〃
〃一定会。〃
〃你倒是比那些著名经济学家肯定。〃
〃三两年内一定有好转。〃
〃中孚,我想对世界经济加以研究,该从何处入门?〃
李中孚似笑非笑,〃马克思的资本论。〃
〃什么?〃
〃卿本佳人,不必理会世事,照样吃喝玩乐可也。〃
〃岂有此理。〃
〃让我来照顾你。〃
那一夜李中孚很晚才告辞,时间过得飞快,叫他诧异,从前陪诺芹去应酬,一顿饭似一年长。
第二天,岑诺芹应邀到宇宙公司。
伍思本迎出来,〃呵,大作家到了。〃
好话人人爱听,谁还理真假,诺芹笑起来。
〃请到我办公室?〃
她关上门,〃考虑得怎么样?〃
〃无心动笔,最好搭伊利莎白二号轮船去环游世界。〃
〃说得好,现在,我可以把计划说一说了吧。〃
〃请。〃
伍思本松一口气,〃每期答一封读者信,由你与另一位作者一起主持。〃
〃我不惯与人合作。〃诺芹板起面孔。
〃你俩不必见面,各有各做。〃
〃自说自话?〃
〃正是,我两位作者,是想给读者多一个意见。〃
〃另一人是谁?〃
〃神秘作者,笔名文思,我不会透露他的身份。〃
诺芹又反对:〃他在暗,我在明,不不不。〃
伍思本立刻说:〃你放心,他也不知你是谁。〃
〃我也用笔名?〃
〃肯不肯?〃
诺芹反而松口气,〃计划很有意思。〃
〃谢谢。〃
大家不露面,意见可以比较放肆。
〃对方是男是女?〃
〃无可奉告。〃
诺芹真服了伍思本,做她那份工作也不容易。
〃大祗也是女子吧。〃
〃我会把你的身份也守秘。〃
〃真的要那么紧张。〃
〃这个安排会对读者公开,好叫他们产生兴趣。〃
〃可以救亡吗?〃
〃不知道,编辑部尽力而为。〃
她给作者一个信封,〃这是第一封信,明天交稿。〃
〃我的笔名叫什么。〃
〃他叫文思,你叫文笔吧。〃
诺芹有点沮丧,〃我们熬得过这个难关吗?〃
〃同心合力试一试。〃
〃其它同事可有表示?〃
〃上月起已减薪百份之二十。〃
〃诺芹惊呼一声。
伍思本也叹气,〃士气遭到极大打击,主要是多年来我们只听过加薪,曾有一年拿一过五个月奖金,从来不知失败滋味。〃
诺芹搔着头,〃怎么会想到有今天。〃
〃别气馁,全世界如此不景气。〃
〃可是,我们一向是天之骄子,怎么把我们也算在内。〃
〃是,已经被宠坏了。〃
诺芹无话好说。
〃等你交稿。〃
诺芹识趣地告辞。
另一位作者是谁?
也许就是伍思本,她不说,也不便点破她。
做一个写作人,最好写一本小脊便成名,以后吃老本,专门指摘人家妒忌他。
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诺芹的一支笔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写些什么好呢,继续皮笑肉不笑,瞎扯一些不相干的题目,抑或发奋图强,揭竿而起,反映现实。
两者皆非她擅长,真正头痛。
呵,入错行了。
又不是没受过正统教育,原本可以教书,或是到商业机构谋一职位,五年下来,当有成绩,现在绞脑汁为生,忽然文思淤塞,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轻轻打开信封里的读者信。
第二章
〃亲爱的──〃
亲爱的?诺芹想,真荒谬,我都不认识你。
亲爱的俱乐部主持人:我已经结婚十年,有两个孩子,一个九岁,另一个三岁,家境还算过得去,雇着两名慵人做家务,可是上次到温哥华度假,看到朋友家花园洋房占地一亩,又有泳池,非常羡慕,回来后怂恿丈夫移民,他却反对,我便闷闷不乐……〃
诺芹瞪大双眼。
这种毫无智能的信件,怎么样读得下去!她用手撑住头。
诺芹用红笔大力批下:〃虚荣!贪心!是这种人给女性带来恶名。〃
还帮这种人解答问题呢。
她将信件传真到编辑部。
伍思本的答复很快来了。
〃意见不够详细,请至少书写五百字。〃
也好,索性让这个人知道岑诺芹真实的想法。
诺芹痛斥她不学无术,外边交给丈夫,家里推给庸工,完全弃权,却奢望有更舒逸生活,不劳而获,还要希企得到更多。
从前,她这样写:〃我一直不了解为什么老式男人要看低女人,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伍思本看了骇笑。
同事说:〃会不会引起读者反感?〃
好一个伍女士,不慌不忙地说:〃不怕,有噱头。〃
〃喂,人家只不过艳羡一座游泳池而已。〃
〃不,你看仔细一点,这个女子的确不满现实。〃
〃我也有同样毛病。〃
〃我们正想叫读者起哄。〃
〃哗众取宠。〃
伍思本承认,〃是又怎么样,现在已经到达肉搏阶段。〃
〃哗,那么难听。〃
〃来,大家赤膊上阵。〃
信箱正式登场。
与文笔刚相反,文思冷静地谆谆善诱:〃这位读者,夫妻贵乎互相体谅,他不是不想移民,给你与孩子们更好的生活,也许,暂时尚未有能力……〃
诺芹没好气,〃这是哪处乡下来的老太太。〃
编辑部一共接了百多通电话,读者迅速分成两派,一派拥护文思,另一派站在文笔这边。
三期之后,寂寞的心俱乐部成为最受欢迎的专栏之一。
宇宙许多同事大惑不解:〃我们出生入死做头条新闻,受欢迎程度竟然不及这无聊的信箱。〃
〃唏,世界几时公平过,艳女裸照更意人注日。〃
一日,诺芹正在回信,电话钤响。
〃诺芹?我是罗国珠。〃
诺芹一声惭愧,噫,是前任总编辑,人一走,茶就凉,她都几乎不记得这个人了。
〃出来喝杯茶。〃
〃我──〃诺芹走不开,但,实在不方便说不,〃好,能不能到舍不来,说话方便些。〃
〃半小时后见。〃
诺芹连忙把信箱资料收起来。
罗国珠来了。
她一坐下来便开门见山,提出要求:〃诺芹,我已在新联日报上班,打理副刊,请赐一段散文稿,至少写三个月,我俩相识一场,请勿叫我失望。〃
诺芹惆怅地看着她。
新联是二线报,销路格局都与宇宙差一大截,不能比。
拂袖而去不要紧,但是去到更差的地方,就叫旁人难过。
〃下星期交稿。〃她口气一如从前般权威。
〃我──〃
你不是想推搪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