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天音女皇神慧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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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雅致。在仲父的年青时代,健康城里的贵公子们都模仿他的衣饰细节,似乎这样才可以接近他的气质。南朝士大夫的穿着风格,就是从他那里继承的。因为人们没有更好的范本,所以二十年潮流不变。的
但仲父那么在意外表吗?有的人打扮是为了爱美,或者为了取悦他人。当年的他大约是自然而然,无非想让自己知道逍遥的生活状态而已。
仲父微笑着问我:“皇上,修琉璃塔的工程快完工了吧。”
我点头,马上说:“是的。我和竹珉回来的时候就差不多。”
仲父轻轻的说:“恐怕花了不少钱。”
我知他惜的不是钱,而是民力。我修报恩寺的琉璃塔,也有我的道理。我轻描淡写的说:“钱是从宫廷的开支里省下来的。宝塔修建完成以后,我会让首都的平民去取用外层的砖块。即做了施舍,又免去了拆除的功夫,一举两得。”
仲父笑了一笑。我十岁开始,他就从来不说“你应该……”。尽管他是我的蒙师,也是我的父辈。
民间都说,皇上建造九重塔,为自己的父母祈福。我的母亲是“太上皇”,其实她并不老,云雾似的黑发里面没有一根银丝。我的父亲在我登基以后,被称为“圣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是一个遗腹之子。
抱着我牙牙学语的,扶我蹒跚学步的,手把手教我写字认字的,都是眼前这个男人。
他至今不是我名誉上的继父,却在事实上取代了我父亲的位置。想必他心底有欠疚,特别是对我。因此,对于琉璃塔的建造,他缜慎的不多说一句话。
月色溶溶,仲父的面容纂刻到我的脑海中。我没再说话,直到母亲到来。
半个月后,再见竹珉,他又高了些。乾坤之秀,灵气独钟。他一见到我,先问:“臣弟的父亲好吗?”
我说好,竹珉是我的御弟。但他的父亲,只是他的。
然后他问:“母亲和妹妹呢?”
我无言而笑。他俊美的脸庞呈露出满意来。
他是一个小孩子,吝惜笑容的孩子。人们期待他笑,可他最多动一动嘴角。我是一个皇帝,而我常常笑。恩威并施,我的笑容会让臣子们到晚年还念念不忘。
送别北帝的宴会上,北国的太子缠着我们,说要和我们兄弟作“朋友”。竹珉死板着脸,实则他心里对这个“小朋友”还是依依不舍的。竹珉和仲父最酷似的就是一双大眼睛。这样的眼睛,在十来岁的时候要瞒住自己内心的想法,火候恐还不到。我不置可否,眯着自己天生细长的凤眼,微微的和气地对北国太子笑。
从没有人不受我微笑的笼络,北国太子乐呵呵推了竹珉一把:“还是你的皇帝哥哥好。”
真是稚气。他将来要成为了北帝,不用说就是我的朋友。
我可以拒绝与我并肩的君主的友谊吗?当然,如果朋友要彼此推心置腹的话。我可没有这个习惯。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从没有什么朋友。
竹珉是我的弟弟,他虽然聪颖,但他的年龄使他很难体会我的想法。他在襁褓中的时候,我已经经历过外忧内患。他四五岁的时候,我已经学习批阅奏折,陪伴母亲召见臣工。我看着他成长,也替他考虑。将来他是否领情,我没有想过。
我们一路同行,故事也真不少。竹珉想要看海,难得出来一趟。做哥哥的怎么忍心扫小孩家的兴头?因此我们特意去了蓬莱行宫。
行宫多年没有接驾,有些潮气。幸好天气已经转热。一安顿,我照例到书房批阅新送到的奏折。我走到哪里,折子就快马送到。也许是司空见惯,批完了小山似的一堆折子,也不觉得劳累。行宫花秀庭幽,远远就看到竹珉立在一个垂花门前仰头观望。
我走过去,厅内有块匾额:“香墨堂”。
的
字体遒劲,墨迹黑亮。一时我错觉这是我写的字,问道:“这是谁书的?”
跟随的行宫总管说:“陛下,这是第二次济南会谈的时候华大人奉圣父的命令写的。”
竹珉的眉毛一挑,咬了咬嘴唇。
算起来仲父当时才二十出头,可他只是我父母的臣下。竹珉对此事向来敏感。
他近前去研究,半晌才说:“父亲的字和皇兄好像。”
言下之义憾然。他才华横溢,尤其痴迷于书法。但他三岁的时候,仲父就已经全盲,因此竹珉唯独没有跟仲父学习过写字。
所以,竹珉只知道我的笔迹和仲父一脉相承,不知道我连运笔的姿势都和仲父如出一辙。我四岁,仲父就带着我执笔写字。小孩子眼睛里,一分好可以放大成十分。更何况他是“京洛风流绝代人”。犹记得霞光跃进上书房,仲父雪白的脸上一片凝然,我的手在他温热的手心里面。看我不专心,光顾盯着他。他也只是慈和的微笑。毛笔好像一把船桨,单靠他的腕力,宣纸上就出现如其人般清绝潇洒的黑字。
因为他的字好,我便爱上写字。仲父失明以后,我把他过去给我的字帖反复临摹,以至于今天就是几个宰相也分辨不出区别。的
我拍拍竹珉消瘦的肩膀:“仲父说:临帖不可以死临。你既然有志气学书,就要多看些名家书贴才好。”
竹珉跟着我穿过几间殿堂,面前居然呈现出一片白海棠来。他含笑说:“这里倒像我们华园的布置。”
的
我点头,我说:“其实仲父还会画画。”
他奇道:“是吗?臣弟从来没见过,皇兄有没有父亲的旧作?”
我摇头。童年的记忆有的日益模糊。可每每见到类似的场景,还是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来。仲父曾经带我去过华园。那天母亲恰好不在宫中。似乎她是去郊外的尼庵。
我对华园的精巧布局雀跃不已,玩了一会儿就累了。仲父叫管家取了梅花形的玫瑰蜜饼来给我吃。母亲限制我吃过多甜食。我吃了两个就不敢多吃。
陪同我的宦官们献媚说:“太子吃吧,奴才们打死也不说。”
我不肯,仲父走来,高大的影子象是青松罩着小小的我。“有我呢,你不要怕她。我同你一起吃。”他露出在宫内少见的纵宠笑脸,低声说:“她自己最喜欢吃甜的了。”的
说着牵着我的手走入一间内室,室内有三面白绢的屏风围起,我们坐在其中,四周的白海棠映过屏风,参横妙丽。人在花中,花在影中。的
小桌上本来有一张画纸,还摆放着颜料。我笑嘻嘻的说:“画画吗?”的
仲父说:“画有所思的。”
的
“那是什么?”
他爽朗的笑起来:“没有想好。白海棠开了十年,废稿上千,我都没有画成。”
我吞下口里的香甜糯米,仲父严肃的说:“将来不要学我。”
我笑:“大人你是竹珈的老师嘛。”的
仲父亲自点燃了绿色的蜡烛,高兴而惘然的望了我一眼。
竹珉自然不知道这些典故,蓬莱行宫的夜深,海浪的声音就清晰可闻。
海水有一股潮湿的咸味,我睡不着,差人去把竹珉叫来。这些日子也有兄弟两个微服私访的日子。所以两个人反而比过去的几年要熟悉。
他来了,衣服半湿。
“你不该那么靠近浪头……”我温婉笑道。定是他下坡去看海了。怕他着凉
,我赶紧让内侍们给他换上了我的衣服。的
他目光闪动,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
“臣弟想见识一下皇兄的笛艺。”他说。
仲父的笛子吹得好,这他总应该听多了吧?我从广袖间捉出一把竹笛来。
这是野王笛。我吹起鹁鸪天来。一个人在皇城里面,我很少选这一曲。虽然这是我最得意的曲目。做皇帝,有万千眼睛窥视。我不愿意用笛子吹奏鸣禽的叫声,是不愿意大臣们劝谏我。他们想我总该阳春白雪,也不可以玩物丧志。的
的
竹珉也知道这是仲父送我的礼物,他孩提时代常拿去把玩。我一曲终了。他又添了笑意:“我父亲早把笛子给了皇兄。”
我接着说:“那时还不知道有你。等到我身后,就传给你的儿子。”
他坐下来,灯光正好照在他的眼睛上。我察觉他的睫毛有银色的光泽,眼睛也泛红。
“阿弟怎么哭了?”我惊奇。他侧过头,回避开灯光。
他不会扯谎,语塞半天说:“看到海想我父亲了。”
我的心一颤。母亲到京口以后,有次我陪着仲父到凤凰台上。
他突然说:“我死去以后,请把我的尸骨葬入大海……”
我不迷信,但不喜欢不祥的话语。怔怔的,我说:“这事还是不要提起。仲父和母亲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用空洞的眼睛对我出声的地方瞧,悠悠说:“只有皇上可以托付了……”
母亲的陵墓壮美,但父亲的棺椁早就停放在地宫。仲父百年之后,究竟如何?他自己倒先有了打算。
竹珉该不会知道吧?我骇然,又不好直截了当的说。只能隐晦的安慰竹珉:“凡事不要往坏处想。我在建康修了一座琉璃塔,你知道吗?”
他不解奥秘,说:“不知修得如何?”
我拍拍他:“先带你去看。你要喜爱,功德就圆满了一半。”
他狐疑,我鼓励似的笑笑。
琉璃塔巍然耸立,有彩虹的光彩。黄金宝珠尖顶,九层塔上缀满了金质的铃铛。竹珉一见就心折。我没有说这是我设计的宝塔。
“真壮观!奉请母皇来的时候,臣弟要画下来。只可惜父亲看不见……”他说着,兴奋的表情暗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