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合集196-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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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手得令,三千强弩齐发。徐明山提着两个人在乱箭中横冲直撞,犹然不屈。约有一时,身之中箭,几无完肤,遍身疼痛,渐渐不振。大叫道:“夫人误我,夫人误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长叹而死,立而不扑。两、三个时辰,诸军方敢近前,犹闻叹息声,退走者数十步。见死尸不动,然后知其真死,即报阴谋、张能。二将见此光景,令军士推之,如石凿成,如金铸就,哪里推得倒。
忽翠翘为诸逻拥至,见徐明山立死不扑,翠翘泣道:“彼英雄士也,以妾言苦劝,归降不得,其死怨气不散,故虽死犹然骨立,待妾亲拜慰之。”对死尸拜祝道:“明山大王,妾实误你,然终不敢独生,以辜大王厚德。”言毕,放声大哭。徐明山立的尸首,把眼一睁,泪如雨落,尸亦随扑。翠翘以头触地求死。军士急救之,得免。
是役也,贼兵被歼五万,甲士之偕亡者十万,而寇之声势煞矣。归而献凯督府,督府因召翠翘,吩咐道:“是功实成于尔,尔有甚说?”翠翘道:“徐海亦英杰士,以信抚爷之过,乃致败亡。幸怜此点肫诚,以一浮土,掩其骸骨,妾愿足矣。”言讫,咽哽不能语。
督府亦恻然,令:“收徐海尸葬。”吩咐:“设大飨于辕门贺功。”诸将士俱有犒劳。酒半酣,督府道:“吾闻王翠翘能胡琴,善新声。今日贺功,当令之行歌侑酒,以助筵中之乐。”诸大参皆曰:“善。”乃召翠翘,翘不敢不从,含泪提琴,抚今思昔,乃所作《薄命怨》,心戚于中,声形于外。愀愀唧唧,咽咽呜呜,一人向隅,满堂人皆为不乐。停杯以听,有赋为证,赋曰:
徘徊顾慕,拥郁仰按。
盘桓毓养,从容秘玩。
闼尔奋逸,风骇云乱。
牢落凌厉,布获半散。
丰融披离,斐炜奂烂。
间声错糅,状若诡赴。
双美并进,骈驰翼驱。
初若时乖,后卒同趋。
曲而不屈,直而不倨。
相凌不乱,相离不殊。
劫犄慷慨,怨妒踌躇。
飘遥轻迈,留连扶疏。
参谭繁促,复迭攒反。
纵横络绎,奔遁相遇。
拊吹累赞,间不容息。
环艳奇伟,殚不可识。
闲舒都雅,洪纤有宜。
清和条昶,案衍陆离。
温柔怡怿,婉顺委蛇。
乘险投会,邀隙趋危。
祣鸣清池,鸿翔会崖。
纷若斐尾,慊渗离#。
微风靡靡,余音猗猗。
督府正襟静听,候弹完,问翠翘道:“此是何曲?令人闻之凄惨如此。”翠翘道:“此犯妇幼时所作《薄命怨》。今事到其间,果应此词。抚今追昔,不觉兴念及此,情愈不堪耳!”督府道:“眼底兴亡,其不可逆料者,大约如此。然以子才色,岂无问奇之人,而必恋恋于亡贼乎?”翠翘低头不语,微微流泪。
时督府酒酣心动,降阶以手拭翘泪道:“卿无自伤,我将与偕老。”因以酒戏弹之道:“此雨露恩也,卿独不为我一色笑乎?”翠翘凝眸熟视,移时道:“亡命犯妇,怎敢奉侍上台。”但见两行清泪,生既去之波,一转秋波,夺骚人之魄。督府益心属之,乃以酒强翠翘饮,翘低头受之。体虽未亲,但嫩蕊娇香,已泌入督府肺肝矣。诸参佐俱起为寿,督府携翠翘手受饮,殊失官度。夜深,席大乱。翠翘知道祸必及己,辞之不得脱身,直至五更乃散。
次日天明,督府以问门官,门官悉陈其颠末,督府暗悔道:“昨夜之事,岂是我大臣所为,若收此妇,又碍官箴;欲纵此妇,又失我信;不如杀之,以灭其迹。”又转思道:“三次招抚,谁人不知。因彼平寇,士民皆识。功高而见杀,何以服天下万世之人心。留之不可,杀之不忍,如之何则可?”点头道:“得之矣。将彼赏了一军人,既灭其迹,又不杀其身,人岂议我乎?”
出堂召翠翘道:“尔有灭寇之功,免尔之死。今将汝配一永顺军长,可随他终身。”翠翘泣道:“翠翘命薄,失配徐海。以国家事大,诱而杀之。不赦则请死,得赐不杀,愿求老爷开笼放雪衣,令翠翘黄冠归故里,以遂归顺之初意。若配军长,非妾愿也。”督府道:“念尔之功,恕尔不杀,以配军长,何负于汝?须知胜如为贼人妇。”乃召所调永顺酋长,问其无妻者,以翘赐之,即令回军永昌,军酋长遂携翘同去。翠翘不得已,含涕从之,登舟长发。诸军为酋长作宴庆贺。舟泊钱塘江,但见此江:
巴东之峡,夏后疏凿。绝岸万丈,壁立霞驳。虎牙竖以屹,荆门阙竦而磐礴。圆渊九回以悬腾,溢流雷响而电激。
众军吃了喜酒,大家各回船去睡了。那酋长道:“娘子睡了吧,还再吃杯酒?”翠翘道:“且坐一坐。”那酋长见她欢无半点,愁有千端,也不敢相强。翠翘决意自尽,恐人救起不雅,故迟迟挨至三更。忽见冰山一座,自海门涌将上来。轰雷怒震,可闻数百里。翠翘问酋长道:“此是何声?”酋长道:“这叫潮信。”翠翘因潮信二字,顿悟道:“如此,这是钱塘江上了。”那酋长连连答应道:“正是,此就是钱塘江。”翠翘点头道:“我王翠翘该在这里结果了。刘淡仙十五年之约,其在此矣。”乃问酋长道:“军中可有笔砚?”酋长道:“有,娘子要写字么?”就取笔砚递与翠翘。翠翘题云,诗曰:
十五年前有约,今朝方到钱塘。
百世光阴火烁,一生身事黄梁。
潮信催人去也,等闲了却断肠。
题毕,大呼道:“明山遇我甚厚,我以国事误杀之。杀一酋而属一酋,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我今不惜一死,以谢明山也。”飞身跃入江中。酋长急救之不得,众兵俱惊起。时潮头正长,立脚不住,怎能打捞救人。浑至天明,只得拿了那辞世诗来见督府。督府顿足称冤,深自愧恨,然事亦无及矣。吩咐地方打捞尸首,收葬不题。
且说觉缘自临淄别了翠翘,回来云游越地,访着了三合道姑,学她修炼之法。因记得翠翘托她问终身之事,遂乘间问道:“王翠翘与弟子有情,弟子深怜之,不知以何因缘,堕此恶趣。”三合子道:“大凡人生世间,福必德修,苦因情受。翠翘有才有色,只为情多,遂成苦境。是以金屋之地不敢久留,断肠之天往往促驾。故翠翘烟花债苦受两番,青衣罪深经一案,刀兵内伴虎狼之魔君,波浪中作鱼龙之寝食,方能消此劫数也。”
觉缘听了大惊道:“若如此说,则王夫人终身已矣哉?”三合子道:“尔县勿慌,幸喜她初为情迷,雅持贞念,并不犯淫。后遭苦难,纯是孝心,了无他愿。今又不念狎昵小恩,而重朝廷大义,尚能劝逆归顺,免东南百万生灵之荼毒,则功德大而宿孽可消,新缘得结矣。尔既与彼有情,可俟其钱塘消劫时,棹一苇作宝筏,渡之续其前盟,亦福田中一种也。”觉缘闻言方大喜,道:“弟子谨受教矣,但不知向何处续此情缘?”三合道姑道:“你不必寻她,她自来寻你。”
自此之后,觉缘遂在钱塘岸上造了一个云水庵儿住下。又买一只小小鱼船,又将素丝结成一张细网,又雇了两个有力量识水性的渔人,自督他日夜驾了,在钱塘江上往来伺候。
也是劫数当消,姻缘该续,这夜,翠翘跳入江中,恰恰跳在觉缘丝网之内。两个渔人是有心救人的,一见有人跳入网中,即忙忙拽起,那渔船早随着波浪流去数里。觉缘因解开丝网,扶出翠翘,替她换了水湿的衣服。翠翘卧在舱中,尚昏迷不醒。昏迷中,恍然看见向日的刘淡仙远远的看着她,不言语。翠翘认得,因叫道:“刘家姐姐,你前日说:‘断肠教主招我入会。’今日肠已断尽矣,何不快快引我去,却远远立着为何?”刘淡仙叹息道:“妾在此候姐姐久矣。不知姐姐因卖身保全父母,孝德动天;劝顺救拔生灵,忠心贯日;且从前苦已历尽,矧今日劫又消完,自此福禄生身,情缘如意。断肠会昨已除名,《断肠诗》今当奉璧。徒使妾空盼数年,不敢相近,为之奈何?”因将旧题的十首《断肠诗》递与翠翘。翠翘接着,因说道:“妾不幸被督府配与军人,故投身入江以谢明山,有甚福禄?有甚情缘?”
正说未完,忽耳畔有人低低唤:“濯泉,快些苏醒。”忽睁眼一看,见觉缘坐在旁边,明烛呼唤,因定一定神道:“妾已投江死矣,为何又与道兄相会?莫非是冥途做梦?”觉缘见翠翘醒转,满心欢喜,因说道:“濯泉妹,休要猜疑,你投江是我救了。”翠翘听得分明,方坐起身来道:“我投江是一时烈性,师兄如何得知,却在此救我?”觉缘道:“只因妹子前在营中,托我问三合道姑终身。她说你:‘前劫已消,后缘将续。’故着我在此停舟救你。不知今日果应其言,料你后日必享情缘之福矣。”
翠翘听了,方喜道:“这等说起来,师兄竟是我重生父母了。但只是这一叶小舟如何能藏身,恐督府探知,又起祸端。”觉缘道:“妹子勿忧,我已预造一云水庵在江岸上,为贤妹藏身地矣。贤妹可安心住下,以待情缘来续。”翠翘道:“得苟全性命,为孤云野鹤足矣,安敢复望情缘。”觉缘道:“三合道姑前言既已如响,后言岂有不验!”因吩咐两个渔人,乘夜将小舟摇至庵前,悄悄将翠翘扶了入庵隐藏,不使一人知道。正是:
心似开笼雀,身如再发花。
不知果有情缘来续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金千里苦哀哀招生魂
王翠翘喜孜孜完宿愿
词曰:
生负明山,愿与明山完死案。死案才完,早已前愆断。再世重欢,又要从头算。天心幼,祸兮福倚,做出教人看。
右调《点绛唇》
不说翠翘,随觉缘在云水庵中栖泊。且说金重同父到辽阳,收拾了叔子的丧事,并店中本钱,耽耽搁搁,三、四个月方得起身回京。只是夜梦颠倒,神思不宁,金生疑是相思,搅得他心乱。得整归鞭,恨不得夜以继日,打点回来,与翠翘痛说相思,细诉离情。千样打迭,万般算帐,赶到京中,把事丢与父亲,即到揽翠园中来访翠翘。
此时,翠翘已去四月,王家亦搬往别处。金重寻旧迹窥,绝无一人,心中甚是着疑,乃问邻人。邻人将王家被事,翠翘卖身,细说一遍。金重惊得目瞪心呆,魂出魄消,半信半疑,顾不得形迹,怕不得是非,竟跟寻到王家。见矮墙小屋,殊非昔日规模。耐不住叫道:“王兄在家么?”
王观走出,见是金重,忙答道:“千里哥哥,几时回来的?请到里边坐。”金重随入客舍,二人礼毕坐下。金重正欲开言,王观向内里道:“金家哥哥辽阳回来了,快烹茶。”里边听了这句话,好象死了人的一般,没头没脑一齐哭将出来。金生不知就里,上前忙问所以,王员外、王夫人道:“金家哥,我女儿命薄,遭老夫之难,卖身救父,不能完君姻娅。临行再三嘱托,叫我以妹氏代偿盟约。我女儿说得好苦也。她道:‘今生不能与你谐连理,愿到来生续此盟。’”言罢,放声痛哭。
金重起初还怕王员外夫妇不知,如今说明,你看他捶胸跌脚,撞头磕脑,就地打滚。叫一声妻,怨一声命。越劝越哭,越哭越悲,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三界混沌,四海风烟,五行颠倒,六甲不全,七星南挂,八卦倒悬,九野扰攘,十方屯。先前王家哭得凶,到后来看得金重伤心痛骨,口吐鲜红,死去移时,苏而复哭。
王员外只得收了眼泪,倒去劝慰他道:“木已成舟,哭亦无益。贤婿那时不去便好,如今虽决江河为泪,徒自伤耳。”金重咬牙道:“难道我妻流落他乡,我就罢了!我明日便差人往临清去访问,若有下落,虽破家荡产,也须教缺月重圆。二令爱高义,非不甚愿,但不忍负了大令爱一段热心。”
王安人以翠翘留下的别诗、别书等物件付与金重,金重每读一句,呜咽一声。满室之人观之,莫不泪下。王员外留晚饭,金重不能下咽。更深回家,次日,出偏宅一所,接王氏家眷移入居住。令王员外作书一封,打发能事苍头,到临清访问翠翘消息。
去月余,回道:“并没有个马监生。”金重号哭不止,饮食俱废。其父恐其过忧成病,勉强替翠云纳采,择日成姻。虽男才女貌,极其相得,而一言及翠翘,则涕泗交横,呜咽不能忍。
其岁同王观俱得为附学生。王观念终事之德,往谢拜之。终事愿妻以女,以成两家之好。是年以遗才科举,金重中春秋魁,王观亦得登榜。二人亲往临清探访,并无消息,闷闷不已。
越三科,金重举进士,选河南绿衣县守。未之任,丁父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