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计算中的上帝 作者:[加] 罗伯特·j·索耶-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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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躯干没有我双手环抱粗。我刚才便注意到他的躯干上包裹着一条长长的蓝色织物,但是他的六条腿和两只胳膊却暴露在外。他的皮肤看上去像是张泡泡包装充填纸,表面每个泡泡的大小不尽相同。泡泡里似乎充满了气,可能起隔热作用。这表明霍勒斯是温血动物。地球上的哺乳动物和鸟类利用毛发或羽毛困住贴近它们皮肤的空气来保温,同时也能通过竖起汗毛或整理羽毛把热空气放出去。不知覆盖着泡泡的皮肤如何才能起到散热作用,或许泡泡可以放气?
“一个”“神奇的”“头骨。”霍勒斯说,现在他的嘴已经以词为单位交替说话了,“它”“有多少”“年了?”
“大约七千万年。”我说。
“我就想看”“这一类的”“东西。”
“你说你是个科学家。一个古生物学家?像我一样?”
“部分是吧。”外星人说,“我最先的研究方向是宇宙学,但最近我的研究领域变得更广泛了。”他停了一会儿,“我和我的同事已经对地球研究了一段时间——足以了解你们的主要语言,并从电视和广播中研究了你们的文化。这是个令人沮丧的过程。我懂得了太多毫无必要的流行音乐和烹饪技巧,当然,我对自动通心粉制作机还是感兴趣的。此外我还看了许多体育节目,这辈子都够了。但有关科学的信息太难获得了。你们的科学论坛节目所涉及的领域太过狭窄。我觉得我对于某一类主题懂得太多,对其他方面却一无所知。”他又停了一会儿,“有些信息不可能从你们的媒体或是我们对地球的秘密访问直接得知。对于稀有的东西来说,比如说化石,信息缺乏的问题尤为严重。”
他的声音在嘴之间来回乱窜,我听得有点头大。“所以你想看看我们博物馆的样本?”
“就是这么回事。”外星人说,“对我们来说,在不与人类直接接触的情况下研究你们的现代动植物还比较容易。但你要知道,保存完好的化石是非常稀有的。要满足我们的好奇心,了解这个世界的生物的进化过程,最好的方法是研究现有的化石收藏。就像俗语所说的拿来主义。”
虽然我还没有从整件事情的冲击之中清醒过来,但我似乎发现不了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他的请求。“当然,欢迎你研究我博物馆的样本。这儿经常有访问学者。你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领域吗?”
“是的。”外星人说,“我对在大范围的物种灭绝之后出现的进化转折点特别感兴趣。你能跟我说说吗?”
我耸了耸肩,那可是个很大的题目。“据我们所知,地球上共发生了五次大规模的物种灭绝。第一次是在奥陶纪末期,大约在四亿四千万年前。第二次发生在泥盆纪晚期,三亿六千五百万年前左右。第三次,也是最大的一次,是在二叠纪的末期,二亿二千五百万年前。”
霍勒斯挥动着眼柄。他的两只眼珠有时会碰到一起,而这时水晶状的外壳就会发出轻微的喀喀声。“请你详细说说这一次。”
“在此期间,”我说,“大约有百分之九十六的海洋生物彻底消失了,四分之三的陆地脊椎动物灭绝了。我们在三叠纪的晚期还有一次大规模物种灭绝,大约在二亿一千万年前。我们损失了四分之一的生物种类,包括所有的迷齿亚纲动物。这一时期可能对恐龙的出现至关重要,你手里拿的那个家伙就是其中之一。”
“是的。”霍勒斯说,“请继续。”
“最著名的一次发生在六千五百万年前,在侏罗纪末期。”我再次指着伤齿龙头骨,“所有恐龙、翼龙、沧龙和菊石还有其他一些生物都灭绝了。”
“这个生物的体型应该不会很大。”霍勒斯说,举起手里的头骨。
“正确。从嘴到尾梢不超过五英尺,一米半。”
“它有体形较大的亲戚吗?”
“噢,有。事实上它们是曾经存在过的最大的陆地动物,但它们都在那次物种灭绝中死光了,为我们这一类的生物——我们称之为哺乳动物——接管地球铺平了道路。”
“不”“可”“思”“议。”霍勒斯说。有时他以词为单位在两嘴之间传递,而有时却以单音节。
“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是怎么判断物种灭亡年代的?”他问道,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
“我们认为地球上所有的铀和地球是同时形成的,然后我们分别测量铀—238和它的衰变物铅—206的比例,还有铀—235和它的衰变物铅—207的比例。测量结果告诉我们地球的年龄大约有45亿年。然后我们……”
“好。”他的一个嘴说着,接着另外一个嘴又肯定了一声“好”。“你们的年代测定应该是正确的。”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你还没有问我是从哪儿来的。”
我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他是对的,按照常理,那应该是我的第一个问题。“对不起。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来自你们叫作Beta Hydri恒星系的第三颗行星。”
我在攻读地质学本科学位的时候选过几门天文学课,我还学过拉丁语和希腊语,这些知识对于古生物学家来说是非常有用的工具。Hydri是Hydrus的所有格,后者是南星空的长蛇星座的名称。至于Beta,它是希腊字母表中的第二个字母。所以Beta Hydri应该是从地球上观察长蛇星座所能看到的亮度为第二的恒星。“那儿离地球有多远?”
“二十四光年,你们的年。”霍勒斯说,“但我们不是直接从那儿来的。我们已经旅行了一阵子了,在来此之前我们已拜访了其他七个恒星系。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总旅程共有103光年。”
我下意识地点着脑袋,不敢相信他的回答。随后我意识到自己又点头了。我说:“我的头像这样上下移动是表明同意或继续的意思。”
“我知道。”霍勒斯说,他的眼睛搭在了一起,“我们用这个姿势表达。”一阵沉默之后,他继续道,“包括你们和我们自己的在内,我已经去过九个恒星系了,但我只在其中的三个上面发现了高等智慧生命,你们是其中之一。第一个当然是我们自己,还有一个在Delta Pavonis恒星系的第二颗行星上,离这儿有二十光年,但离我们的世界只有9。3光年。”
Delta Pavonis应该是孔雀星座中亮度为第四的恒星。我依稀记得它和长蛇星座一样只能在南半球看到。“知道了。”我说。
“在我们的行星上也发生过五次大规模物种灭绝。”霍勒斯说,“我们的年比你们的长,但以地球上的年为单位一计算,它们分别大约发生在4。50亿年、3。65亿年、2。25亿年、2。10亿年和0。65亿年前。”
我再一次怔住了。
“而且,”霍勒斯继续着,“孔雀星座第四—Ⅱ(Ⅱ表示第二颗行星)上也发生了五次。他们的年比你们的稍短,但是以地球年计的话,它们也发生在4。50亿年、3。65亿年、2。25亿年、2。10亿年和0。65亿年前。”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和一个外星人说话本来已经够难以置信的了,更何况他还时不时冒出些让人无法接受的胡话。“那不可能是真的。”我说,“我们知道物种灭绝是和本地的自然现象相关。二叠纪末期那一次很有可能是由全球范围的冰川引起的,侏罗纪末期的则是由来自太阳系小行星带的一颗小行星撞击地球造成的。”
“我们也曾认为我们行星上的物种灭绝是由本地因素引起的,吕特人——我们对孔雀星座第四—Ⅱ上智慧生命的称呼——也把灭绝现象解释为由他们当地的自然环境导致的。但令人震惊的是我们两个行星上的物种灭绝时间如此一致。一两次时间重合可能是出于巧合,但所有五次都在同一时间发生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先前对于物种灭绝的解释是不正确的或是不完全的。”
“所以你来这儿想确定地球的历史是否和你们的一致?”
“这是原因之一,”霍勒斯说。“现在看来是一致的。”
我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
外星人小心翼翼地把伤齿龙的头骨放在桌子上,看样子他是个处理化石的能手。“我们刚开始也和你一样不敢相信。”他说,“但至少在我们和吕特人的世界中,相同的决不只是时间,还有很多东西也是一致的,比如对于生物圈的影响。这三个世界中最大的一次物种灭绝都是第三次——在地球上是二叠纪末期。从你刚才对我说的来看,所有三个世界的生物圈在那个时代几乎都灭绝了。
“还有,你说的在三叠纪末期发生的物种灭绝导致某类动物占据了食物链的顶端:在这儿是恐龙,我们那儿是五足类动物。
“至于最后一次大灭绝,就是你说的发生在侏罗纪末期的那次,则把原先占有统治地位的物种抛弃了。在这个世界是你这样的哺乳动物取代了恐龙。在长蛇星座第二—Ⅲ上,八足类取代了五足类。在孔雀星座第四—Ⅱ上,胎生动物挤掉了原先占绝对优势的卵生动物。”
他继续道,“至少,根据你刚才提供的信息,目前我能得出的结论大体上就是这样。但我希望我能有机会研究你们的化石,以确定我的结论的可靠性。”
我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说明为什么多个行星上的进化史是相同的。”
“有一个很明显的理由,”霍勒斯说。他往旁边挪了几步,可能他对长时间负担自己的体重感到有点累了,但我不能想像他能坐在什么样的椅子上。“进化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上帝希望如此。”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外星人这样谈论上帝令我惊诧万分。几乎所有我认识的科学家,他们要么是无神论者,要么就是把自己的信仰当作私事,不会在公众场合谈论——霍勒斯的确说过他是个科学家。
“那可以成为其中一个解释。”我小声地说。
“但它是最明智的。最简单的也就是最有效的,你们人类不也遵循这一原则吗?”
我点了点头,“我们叫它奥坎式简化原则。”
“上帝操纵着一切,这一个原因就解释了所有三个行星上的物种灭绝。这种解释最简洁有效。”
“或许吧,如果……”该死,我本该礼貌些,点着头,面带微笑,就像偶尔在恐龙馆碰上宗教狂热分子时一样,那些人跟我搭话,问我诺亚方舟和大洪水与恐龙灭绝的关系。每当这种时候我都点头微笑。我发现我很难把这句话说完。“……如果你信仰上帝的话。”
霍勒斯的眼柄似乎分开到了极限,好像他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观察我。“你是这儿级别最高的古生物学家吗?”他问道。
“是的,我是部门主管。”
“没有其他更有经验的古生物学家了吗?”
我皱了皱眉,“有个叫琼斯的,无脊椎古生物高级研究员。他几乎和他研究的化石一样老。”
“或许我应该和他交流?”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说错了什么吗?”
“我从电视上得知,地球上你们这一地区的人,至少是普通大众,对上帝有一种既爱又恨的复杂情绪,但我还是很惊讶一个在你这种职位上的人居然不相信上帝的存在。”
“如果是那样的话,琼斯不是你想要的人。他是SCICOP的董事。”
“空中警察①?”
“超自然现象科学调查委员会。他肯定不信仰上帝。”
“我很震惊。”霍勒斯说。他把眼睛从我身上移开,开始观察我办公室墙上的宣传画——一张古彻的,一张柯瑞克斯的还有两张吉什的。②
“我们倾向于将宗教信仰看成是个人的事。”我轻声说,“没人确切知道信仰究竟是什么。”
“我说的不是信仰。”霍勒斯说,眼睛又回到我身上,“我说的是可验证的科学事实。任何不怎么笨的家伙都会接受这一事实:我们生活在一个被创造出来的宇宙之中。”
【①SCICOP和Sky Cop——空中警察——的发音相似,外星人听错了。】
【②三人都以能根据古生物化石复原动物假想图成名。】
我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是觉得很诧异。以前我只从所谓的创世论科学家那儿听到过类似说法。“你能在博物馆内找到很多宗教人士,”我说,“例如拉尔布,你刚在楼下大厅碰到的。但即使是他也不会说上帝的存在是个科学事实。”
“那么只好由我来教教你了。”霍勒斯说。
“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
“应该说如果你能协助我工作的话。我的观点不属于少数派。上帝的存在是构建长蛇星座第二和孔雀星座第四上整个科学系统的基本原理。”
“大部分人类认为这个问题不属于科学的范畴。”
霍勒斯再次注视着我,仿佛我刚刚考砸了什么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