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下)〔法〕莫泊桑-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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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妻子手中强夺了五十万法郎后,本以为自己已经相当富有,现在却仍觉得还是很穷。 周围有钱的人到处皆是,但他却一个子儿也挣不到。 同他们的巨万财产相比,自己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心被忌妒啮咬着,无名之火与日俱增。 所有的人他都恨,特别是瓦尔特一家,因此现已不去他家。 他恨自己的妻子,因为她中了拉罗舍的计,不让他购买摩洛哥股票。 他更恨这位外交部长,因为他骗了他,利用了他,竟然有脸每星期两次来他家吃晚饭。他成了他的秘书,办事员和笔杆子,每当他在他面前为他捉刀时,他真想将这自命不凡又处处得意的家伙活活扼死。 作为一名部长,拉罗舍其实并无多少政绩。 为了保住这个职位,他殚精竭虑地不让人看出他捞了许多。 但是这一点,他杜。 洛瓦却看得清清楚楚,因为这个陡然发迹的区区律师,言行举止是那样大胆,狂妄,那样目空一切,自以为是。在杜。 洛瓦家,拉罗舍现在是随意进出,完全取代了德。沃德雷克伯爵的位置,就象这位伯爵在世时的样子,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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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说话,俨然是一副家中主人的神情。杜。 洛瓦对此虽然气得浑身发抖,发作他是不敢的,如同一条狗,虽想咬人,但不敢张口。 因此他只得迁怒玛德莱娜,动不动对她恶言恶语。 每当此时,玛德莱娜总是耸耸肩,把他当作不懂事的孩子。 再说他的这种喜怒无常,她也实在难以理解,常常说道:“我真弄不懂,你为何总这样牢骚满腹,其实你现在的境况已经够好的了。”
每听到这种责问,杜。 洛瓦总是转过身去,低头不说话。至于老板家即将举行的晚会,他早已宣布自己是绝不会去的。 这可恶的犹太人家,他不想再踏进一步。两个月来,瓦尔特夫人是每天给他写信,他去她家,或是约个地方,同她见一面。 她说,她要把自己为他赚的七万法郎交到他手中。这些情急辞迫的来信,都被杜。 洛瓦随手扔到了壁炉里,他一个字也没有写给他。 他这样做,倒不是因为不想要自己应得的一份,但没有怠慢她,鄙视她,折磨她。 她是那样富有,他不愿对她有求必应。举行晚会的那天晚上,玛德莱娜对他说,他不去参加是不对的,他却答道:“请别管我的事行不行,我就是不去。”
但吃了晚饭之后,他又突然说道:“这个罪看来还得去受,你马上去准备。”
玛德莱娜料到他会去的,于是说道:“我只要一刻钟便可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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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穿礼服,一边嘟嘟囔囔,甚至上了车也还在不停谩骂。原属卡尔斯堡亲王的那幢宅第内,四角各挂了一盏电灯在前院,就象四个发出淡蓝色光芒的小月亮,把整个院子照得通明。 正房门前的高高台阶上铺着一块华美的地毯。 每一级台阶旁都直直地站着一个身穿制服的听差,看上去好似一尊尊石雕。“嚯,他们可真会装腔作势!”杜。 洛瓦耸了耸肩骂道,心里因嫉妒而极不舒服。“住口,”他妻子向他说道,“你也暂且装模作样。”
他们走了进去,脱下户外穿的沉重外衣,交给迎上前来的仆人。丈夫也随同几位女士进来,现也正忙着脱去身上的裘皮大衣,“这房子真气派!”的赞叹声不绝于耳。宽大的前厅,四壁挂着壁毯,壁毯上绣的是马尔斯战神和维纳斯女神的爱情故事。 左右两边是气势雄伟的楼梯,沿阶而上,可达二楼。 用铸铁制成的栏杆,由于年代久远,外表镀金已不太耀眼,但在红色大理石阶梯的映衬下,其淡淡的光芒仍隐约可见。客厅门前站着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裙,另一个穿着蓝色衣裙。 一有客人到来,她们便向女士们献上一束鲜花。 大家都感到这一安排颇有情致。各个客厅都已是高朋满座。女士们大都服饰一般,以表明她们今晚来此同平时参观其他私人画展,并无多大不同。打算留下来参加舞会的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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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基本都是袒胸露背。瓦尔特夫人在第二个客厅接待来客,身边簇拥着一群女友。 许多人因不认识她,像在博物馆参观一样,并未注意谁是此宅第的主人。看到杜。 洛瓦到来,她的脸色刷的一下一片惨白,且身子动了一下,想迎上前去。 但她终于还是站着未动,等着他走过来。 杜。 洛瓦彬彬有礼地向她欠了欠身,玛德莱娜则同她极为亲热,恭维的话语没完没了。 杜。 洛瓦于是让妻子陪同这位老板夫人,自己很快溜入人群,想去听看看肯定可听到的尖刻议论。五间客厅一个连着一个,全都挂着名贵的帷幔或意大利刺绣及色彩和风格各异的东方壁毯。 古代画家的名画点缀其间。 一间仍保留着路易十六时代风格的小客厅,特别引人注目。 客厅内的座椅全都放着丝质软垫,淡蓝色底衬上绣着一朵朵玫瑰。 低矮的木质家具,漆得一片金黄,上面套的饰物同墙上所挂帷幔一样,做工美伦美奂。一些著名人士,杜。 洛瓦一下便看出了他。 其中有德。黛拉希娜公爵夫人、德。 拉弗内尔伯爵夫妇、德。 安德勒蒙亲王将军、貌若天仙的德。 迪纳侯爵夫人,并且在各重要场合常可见到的男男女女。有人这时触了一下他的胳臂,同时耳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滴滴声音:“啊!漂亮朋友,你这个死鬼,如今总算来了。 这些日子为什么总也看不到你?”
披着一头金色鬈发的苏珊。 瓦尔特正站在他面前,用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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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睐的明眸看着他。杜。 洛瓦没有想到是她,心里特别高兴,就同她握了握手,解释道:“我何尝不想来?可是最近两个月,实在忙得不可开交,一直抽不开身。”
“这可不好,”苏珊的神情非常严肃,“很不好。 你让我们太难过了,因为妈妈和我,现在都很喜欢你。 特别是我,已经离不开你。 你如果不来,我简直闷死了。 你看,我已将心里话对你说了,你要是再不来就太不应该了。 如今让我挽上你的胳臂,由我带你去看《基督凌波图》。这幅画在最里边的花房后部。 我爸爸把它放在那儿,无非是想让大家在这里多走一走,炫耀一下他这幢房子。他这样做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他们在人群中慢慢地走着。 这英俊潇洒的少年和这楚楚动人的姑娘,众人立即注意。“瞧,”一位知名画家说道,“这可是天生的一对,两个人不论在哪一方面都很般配。”
杜。 洛瓦听了,心中不禁思忖道:“我要是真有本事,当初本应娶的是这一位。这其实不难办到,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相反,我糊里糊涂娶了那一个,真是太傻了!但一个人在作出一项决定时常常显得过于匆忙而考虑不周。“
想到这里,他像是心里淌进了滴滴苦酒,感到分外苦涩,顿时万念俱灰,感到自己这一生也太没意思了。“漂亮朋友,”苏珊这时向他说道,“你经常来。 爸爸现在是这样富有,我们什么也不必担忧,可以痛痛快快地尽情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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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
“唉!”仍沉浸于其冥想中的杜。 洛瓦说道,“你很快就要结婚的,你会嫁给一个家势煊赫但已有点败落的贵族。这样,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不够的。”
“你在说些什么!”
苏珊不假思索地说,“我不会马上结婚。我所喜欢,非常喜欢,完全喜欢的人。 家里这么多钱,我要将这一生当作两个人生来度过。”
杜。 洛瓦冷笑一下,神情中带着讥讽和傲慢。 随后,他指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将他们的境遇向她一一作了介绍,说他们都出身高贵,但家道已远不如当年,凭着那依然保存的空爵位而娶了个像她这样的金融家女儿。 现在,他们有的还同妻子保持着一定的关系,有的则早已离弃妻子。 但不论属何情况,全都自由自在,生活放荡,为众人所熟悉且备受尊敬。“我敢担保,”他最后说道,“不出半年,你也会经不起这方面的诱惑而嫁给一位侯爵、公爵或亲王的。 到那时,你便会高高在上,我也看不起,小姐。”
苏珊气愤不已,用手上的扇子在他的胳臂上敲了一下,说她一定要找个自己所满意的人。杜。 洛瓦发出一声冷笑:“不信咱们就等着瞧,由于你们家太富有了。”
“你不是也继承一笔遗产吗?”苏珊问道。“唉!”
杜。 洛瓦难为情地长叹一声,“这笔遗产带给我的,只是一年两万法郎的年金。 在现在这种时候,这点钱又算得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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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妻子不也得到一笔遗产吗?”
“是的,两人加在一起是一百万,每年可得年金四万。 就这点收入,连一辆像样的马车也买不了。”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来到最里边的那间客厅里,一间巨大的温室蓦然出现在眼前。 虽是隆冬时节,温室里高大的热带树木却郁郁苍苍。 树下种着大片大片的奇花异草。 走进这深绿色的天地中,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和花草所发出的浓郁芳香,扑鼻而来。 灯光从室顶照射下来,好似飘落下一阵阵银白的雨丝。这令人陶醉的柔和人造氛围,非平时所常见,其引人入胜给人以一种甜美的异样感觉。 两排茂密的灌木丛之间,是一条条满布青苔的小径,好像铺着绿色的地毯。 杜。洛瓦倏地发现,左边一颗枝繁叶茂的棕榈树下,有一个大得可以沐浴的大理石水池。 池边立着四个代尔夫特所产大型瓷塑天鹅,一股股清泉从其微张的嘴内不断喷出。水池底部铺了一层金黄色细沙,几条来自中国的金鱼正在水中嬉戏。 这些外形奇异、体大腰圆的金鱼,不仅眼球凸出,并且每块鳞片的边缘都呈蓝色,是专门养于水中,用于观赏的。看到这些时而到处游弋、时而一动不动的小东西,不禁使人联想到中国巧夺天工的刺绣。杜。 洛瓦停下脚步,不觉怦然心动,心中喃喃道:“要说富有,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情况。 只有住在这样的地方,才算不枉度一世。 问题是别人能够做到,而我为何不能?”
他想了想,看自己有何办法可以施展,可是这种办法哪能立时想出?他因此为自己的无能而深感懊恼。他身边的苏珊这时一言不发,好像在想着什么。 他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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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向她看了看,刚才的想法再次涌现于脑际:“我原来要是娶了这没有头脑的姑娘,也就好了。”
“当心!”苏珊好像突然从其悠悠思绪中惊醒过来,向他喊了一声,推着他走过面前的人群,向右拐了过去。这时,只见一簇奇异的树木,其手掌就是五指,颤巍巍地伸向天空。 就在这树丛的中央,一个人正一动不动地立于海面上。独特的布置,确实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油画的四周完全淹没于晃动的绿叶丛中,使得整个画面看上去像是一个深不可测、如梦如幻的黑洞。观众必须仔细观看,才可看清画上原来画着一条小船。因为布置巧妙,船体部分已尽皆隐去。 其实船舷上正坐着一位圣徒,手里举着一盏灯。 明亮的灯光全都照在翩翩而来的基督身上。 不过,在昏暗的灯影里,船上的其他圣徒仍然依稀可辨。基督踏着波浪往前走着,脚下的波涛立刻顺从地走出,让出了一条道。 圣人周围一片黑暗,只有点点繁星在夜空中闪亮。提灯的信徒照着慢慢走来的基督,明灭不定的灯光中显现出圣徒们一张张惊喜的面庞。这的确是一幅气魄宏大、匠心独运的名家之作。 不论谁看了都会产生强烈的愿望,令你梦牵魂萦,久久无法忘怀。于是今日来此观看的人,起先都敛声静气,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也就若有所思地走开了,随后才谈起这幅画的价值。杜。 洛瓦看了一会儿,心下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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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买下这样的东西,的确非同小可。”
见不大的场地前,如今已是挤挤撞撞,他也就紧紧地靠着依然挽着他的苏珊那只纤纤细手,即刻退了出来。“要不要喝杯香槟?”
,苏珊问。“我们如今不妨去餐厅坐坐,或许能在那儿见到我爸爸。”
他们于是慢慢地往回走,各个客厅里都挤着满满的宾客,衣香鬓影,人声鼎沸。“那是拉罗舍和杜。 洛瓦夫人,”杜。 洛瓦突然听到好像有人在说。话音从他耳边轻轻掠过,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究竟是从哪儿传来的呢?
他往四下看了看,果然看到他妻子正挽着这位部长走了过来。 两个人笑容满面,在低声说着什么悄悄话,不一会对视的目光,柔情依依。他觉得,旁人好像在一边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