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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战争启示录(柳溪)-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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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哲元把那两份文件立刻锁在抽屉里,站起来,伸出手,握住李大波。
  “再见,祝你一路平安,大展宏图。”
  “谢谢您,军座!只要我还活着,我愿意再见到您,好,再见,一切多加珍重,后会有期。”
  宋哲元破例把李大波送出了那座圆式大厅,一直送到走廊的台阶上,还向他频频地挥着手。
  李大波因为亮出了中共党员的秘密身份,所以一刻也不敢停留,他马上踅回何基沣的旅部。晚上,何旅长请他和杨承烈吃了一顿“一把抓”的鸡子炒辣子,他俩趁着夜黑,穿着花丝葛的长衫,黑纱马褂,圆口礼服呢鞋,化装成丝绸批发商人的模样,提着装有那五百馈赠银元的蓝帆布提包,乘上北上的列车,朝被日本占领的沦陷北平奔去。
  其实,他的心早已驰向那古老的故都,他多么惦记和想念他那纯真可爱的有如小妹妹似的妻子红薇啊!
  
  
第12章 燕山行

  李大波、张庆余带着队伍突出通县城,在大约二百架次的日本飞机狂轰滥炸之后,于7月30日,大约有一万日本军队从廊坊车站开到了通县。这是属于40万侵华日军中的一部分,他们是其中五个先行师团的队伍,是驻守山海关、锦州的十四师团矶谷廉介①的部下,素以精锐、残忍著称。午后6点钟,太阳还挂在树梢,这些步兵乘着十辆军用卡车和骑着日本大马的骑兵,拉着大炮车,开着震撼大地的坦克部队,源源开进了通县城里。
  
  ①矶谷廉介,日本最初的侵华将领,曾发动对中国东北的九一八事变。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任香港总督。
  日军是分两路从北门和西门进入的。前卫工兵充当前锋,用探雷器搜索开路,当他们端着上了刺刀的大枪冲进城里时,便把每一座中国居民房屋当成了攻击目标。当他们发现起义的保安队早已撤离时,便开始了向平民百姓的屠杀报复。从北门进城的日军,一直杀到鼓楼北大街。在中国居民的一片凄厉的惨叫声中,陪同日军前进的军乐队站在鼓楼门洞下面,狂野地、反复地吹奏着《陆军进行曲》和《拔刀队之歌》助兴。昨天起义军的一夜大火、与日军的一天厮杀,加上敌机的轰炸,通县的大街小巷已布满血洼。横躺竖卧发着腐臭的尸体,今天又在日军的兵踩马踏之后,都被坦克的钢铁履带轧成了肉饼,从西门进来的日军也一直杀到鼓楼,然后两军会合,又分成无数小分队,端着刺刀挨门挨户的大搜捕,死伤在刺刀下的中国百姓,成千上万,其后是奸淫烧杀、非刑吊打,进行兽性大发的疯狂报复,屠杀从午后六时开始,一直到次日中午,通县当时就变成了一座凄惨的人间地狱。
  本来日军扬言要鸡犬不留的屠杀三天。但当日军杀到县政府门前时,早有那个瘦筋窄骨、身穿长袍马褂的伪通州县知事王季章,他旁边还站着县政府的顾问仓岗繁——这是起义后幸存的日本人,是王季章把他藏在卧室的顶棚里才得以活命的。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胸前挎着望远镜、腰间佩挂“大和剑”的旅团长工藤次郎来到县衙之前,听了仓岗繁的叙说和建议后,才停止了军事行动,而改为建立新的伪政权、查户口、抓壮丁和在中国人的尸体中,去寻觅日本人的尸体进行装殓。血洗通州城骇人听闻的暴行,像刮风一样传进了北平古城的街头巷尾,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李大波与杨承烈在离北平最近的一站东便门下了车。由于8月8日日寇北平司令官河边正三率队侵入北平后,马上就占据了天坛、旃檀寺、铁狮子胡同一号和北京大学、师范大学、北平大学、清华大学等院校,开始了征服者的暴虐统治。日本宪兵队总队分城分区分片,特别是对各个大学,开始了搜索抗日分子和逮捕青年爱国学生。中共北方局和中共河北省委下属的北平市委,为避敌人的锋芒,都已暂时转移出北平城外。当他俩在二十九军军部时,便由中共保定特委捎来这个转移的口信,所以他们便没有在前门车站下车而改在东便门车站。他俩晓宿夜行,经过辗转周折,终于来到妙峰山的平西游击区,在深山的一个赵家顶小村里,找到了正在筹建平西地委、准备坚持敌后抗战的刘然同志。这时,李大波才得知红薇、王淑敏、魏志中,他们已跟着从陕甘宁北上抗日的邓华部队先行开拔到冀东地区去了。李大波和杨承烈在这小村的石头房子里休息了几天。虽然吃的是粗茶淡饭,但精神上却松弛轻爽下来。这一年多来,特别是发动起义以来,处在敌人的包围圈里,实在是太紧张太劳累了。他俩在大炕上折跟斗打把式地着实睡了两天觉,便消除了疲劳、恢复了精神,顿觉精力充沛起来。这几天,只在伙房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才见得着刘然同志。在架一条虎皮纹石当做桌子的饭堂里,他们一边谈说着战争消息,一边商量着工作。
  “根据党中央的指示,”刘然边啃着玉米面的窝头,边说道,“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抓军队。国共两党已经发布了合作的公报,并且咱们工农红军也已改编成了第八路军,但是国民党的军队在日军进攻下,退得太快了,敌后眼下真是变成了‘真空地带’,所以我们必须发动群众,组织队伍,开赴后方,进行抗日。大波,我现在真有点后悔,起义保安队没能跟二十九军会合,被孙殿英缴械,当初要是能预见到这种情况,还不如由你把这支队伍带到后方开展游击战呢,他们英勇善战,又富有爱国思想,比民兵和新成立的军队要有战斗力。
  ……”
  李大波听刘然这么说,又看见他那消瘦的脸上露出悔艾和坦诚的表情,使他很受感动。其实,这也是李大波此刻的心情。那小小的石屋饭堂,只有他们三人和一个干事,他思索了一会儿便压低了声音说:
  “刘然同志,您不必为此后悔,我倒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自从保安队被孙殿英缴械,都到保定去找张庆余,要求归队,继续抗日,可是张庆余被蒋介石强留在河南,我想我可以再回保定,召集这些旧部,把他们带到咱这地区来,岂不更好?”刘然听罢,一拍大腿,挑起大拇哥说:“好,这主意甚妙,只是你还要冒险再走一趟,太辛苦你了。”
  “我不怕辛苦,只盼着此行能够成功。”李大波笑着说,“我身边还带有宋哲元赏给我的五百元现大洋哩,交公吧。”“噢,那太好了,我正愁着没有经费给你,你把这钱带上,做为招兵的经费、盘缠之用,那正是适得其用,这就算宋哲元给咱招兵买马了。”刘然的玩笑话,引得杨承烈也哈哈大笑起来。
  “是不是要我也去助你一臂之力?”杨承烈问着李大波。
  “不用,我想,一个人去目标还小一些。”
  “承烈,你不能去,”刘然把话茬接过来,“你还有你的任务,我们还要忙着建立平西地委哩,同时要在昌平、宛平、房山、涞水、良乡、宣化、涿鹿、怀来,建立政权和武装,把北平紧紧地包围起来。所以,工作多着哪!”他转过脸,笑一笑对李大波说:“这一去,只是推迟了你和红薇见面的时间了。”
  李大波脸红了,心有点跳,他觉着刘然很近人情,猜着了他隐秘的心理活动。他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说:“没关系。”
  吃了一顿饭的工夫,就把这件大事说定,第二天一早启程,由一名交通员护送,把他送上东便门开出的南下火车,直达保定。
  晚饭后,李大波拉着杨承烈,到村边散步。这里十分静谧,沿着关沟河汊,长满杂树。他俩在河坡的草地上坐下,望着金黄的落日余辉。
  “承烈,我想问你一件事,也许我不该这么问,……”李大波欲语还休地说。
  杨承烈扭过脸,看着李大波说:“什么事,这么神秘?!你随便问吧!”
  “你坦率地跟我说,你爱不爱王淑敏?”
  “啊,原来是这!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王淑敏是个好学生,党的后备力量。但现在还谈不上爱不爱。”
  “那么,你是爱上了姨妈的焕玉了?”
  “瞎说!我不过是很钦佩她,身为艺人又担负着秘密工作,很不容易罢了。……唄,这一套都是谁说的呀?”
  沉默了一会儿,李大波才又接着说:“可是,你知道吗,人家王淑敏是很爱你的呀!”
  “是吗?”杨承烈一脸的惊讶。
  “这是真的,我不哄弄你。她跟红薇说你不爱她时,都哭了。”
  杨承烈显得很紧张,拉住李大波的手说:
  “哎呀,这怎么办?我实在是无意伤害她。我认为她很纯洁,又很泼辣,是个好姑娘,……”
  “那你为什么对人家不表示得热情点呢?”
  杨承烈沉默了。他低头望着流动的河水和河底被水冲刷的藻草,一尾尾小鱼,在清澈见底的石子河床中游来游去。太阳已然落下妙峰山顶,把瑰丽的彩虹,投影到远树,近坡。呆了半晌,杨承烈才红着脸,羞赧地说:
  “大波,我实话对你说,我真不敢接近女色。你说我不热情,我怎么敢热情?要是一时控制不住,‘走了火’可怎么办?要对人家女方负责任的。自从我参加了革命,我知道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可能,因此,我不想要家室,一是怕有了家累,影响我的积极性,二怕我出了事儿,害了人家,所以根本就不敢动这个红尘之念,完全不是爱不爱的问题。我说这话,你能理解我吧?”
  “我当然能够理解,当初我的想法几乎跟你一模一样。可是后来我看出,如果我再不做出明确表示,就伤害人家的感情了,我这才下了决心。”
  “现在战争这么紧,以后打大仗的机会多的是,我还不能下这个决心。我和你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你的红薇,从那么小就认识你,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之交了。啊,以后再说吧,假如以后我们还活着,或许有那份姻缘吧?……不敢说。”
  美丽的霞光渐渐地消逝了,山村的屋顶才升起白色的袅娜炊烟①,在湛蓝的天空,绣出一团团的云朵。暮霭四合,薄雾从远方山头和蜿蜒逶逦的河面上升腾,飘浮,月亮悄悄地爬上树梢,远山、近树、村庄,一切笼罩在朦朦胧胧的月光中了。
  
  ①八路军、游击队等都一天吃两顿饭,八点早饭,下午四点晚饭。故这里写李、杨吃罢晚饭才看到老百姓做饭的炊烟。
  “啊,多美啊,谁能想到还要去打仗呢?”李大波嘴里衔着一棵星星草,躺在草坡上,仰望着璀璨的眨眼繁星,无限赞叹和感慨地说。
  “是呀,这是日本鬼子逼着我们打仗的,”杨承烈侧躺在李大波身边,支着手肘,很惋惜地说,“日本的当政者,整天叫喊着要扩充‘空间生存地带’,所以它的目标首先就选中了幅员广阔的我国。是啊,我们中国人也只好被逼着打这一仗了。”
  “我的大学没有上完,假如我能活到胜利的那天,我一定还去上学。”李大波好像自言自语地说。
  “我也是这样打算的,将来建设我们的国家,没有知识是不行的。我们还能重复满清政府的愚昧腐朽和国民政府的腐败无能吗?”
  月亮升高了,闪烁着银星的天河,横亘在他们的头顶之上;七月绿蓝色的萤火,在琳琅树丛中闪耀,小河中不时传来鱼儿打跳的声音和青蛙的鸣叫声。
  “天不早了,我们该歇了。”李大波从草坡上跳起来,“不能总留恋这幽静的和平环境啊,明天又该起程了。”
  杨承烈也站起来,伸伸懒腰,打了一个嚏喷,“回去吧,你明早还要起五更哩!”
  “我再问你一句话,承烈,如果你真的喜欢焕玉,我可以就着这次召集旧部的散兵游勇机会,为你单找一趟姨妈,把焕玉带回咱的游击区,你说实话。”
  “你又来了,还是那句话,我现在想不到那些问题,算了,别为我费心啦!”
  他俩从河滩沿着山间的小路走回山顶上的那间石屋,没有再说这件事,便在大炕上倒头就睡了。
  鸡叫三遍的时候,李大波被刘然的警卫员叫醒。他穿上一身短打扮,提一个包袱,跟醒来的杨承烈握手告别,便跟着警卫员下山。在河滩上,李大波捧一掬清凉的河水,洗了脸。警卫员交给李大波两个馒头,留着路上饿了接短儿。在村口,有一个老乡模样的交通员,肩上搭一个“捎马儿”①,牵一头小狗驴儿②,正在等着他。就是这位装扮成农民的老头儿,护送他上路。
  “李同志,我可不客气了,到路口遇上鬼子或汉奸盘查,我就说你是我儿子,我送你进城学买卖,问你名字,你就说叫周铁秋。记住了吧。我叫周老铁。”
  
  ①用农民自织的粗线口袋做成。两头有口袋,装东西,搭在肩上。过去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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