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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玫瑰门-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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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是蜡的。那么我立刻修正我的口误:它不可能是蜡柿子,不再是蜡柿子,如
同玻璃墙面不是反映对面的门,而是:它本身就是对面的门。因为它们假得太真
了,这种由虚假锻造出的真实太圆满太坚硬,你不可怀疑你别无他路。你的一切
忏悔、内疚和自责只能建立在对这些假得都真了的真实的捍卫上。于是你管蜡柿
子叫蜡柿子就是撒谎,你得时时磨砺你的味觉才是。

    苏眉你说让我们都把蜡柿子当真柿子,那真柿子谁去吃?要是让我吃一肚子
蜡我就不敢喝粥喝热汤了。我知道蜡遇热就会熔化,蜡汁在我的胃和肠子里流动
起来当粥和汤冷却之后蜡又凝固了,我没有缝隙我该怎么呼吸!

    你可以撒谎这时你只有撒谎。当蜡汁就要冷却就要封闭你呼吸的缝隙时为什
么你还不敢撒谎呢?所有的人都告诉过你撒谎是世界上最恶劣的品质,可是蜡汁
就要封闭你的呼吸了就要弥漫你赖以生存的五脏六腑,你必须偷偷吃一点——我
们暂且不叫它真柿子,叫它有柿子味儿的柿子或者我们干脆说它是假柿子。你必
须偷着吃一点这种假柿子这种偷吃就是撒谎。但这个谎使你的肠道通畅了,这种
偷偷的品尝是多么令人厌恶又令人陶醉。你陶醉着就更加厌恶,你厌恶着就更加
陶醉。你把你藏了起来给你的灵魂留下一痕缝隙,为了捍卫这一痕缝隙的存在权
利你必须在大庭广众之下拼命吃蜡柿子以表示你太爱那蜡的。你的胃难受了膨胀
了横膈膜痉挛着,你不正视这是蜡的缘故却认为这恰是撒谎带给你的惩罚。于是
你又心安理得起来:蜡柿子的惩罚与偷吃真柿子的“谎”相抵消了谁也不欠谁。

    你自己并不明白这一切,通常你的那个你并不知道你自己。

    还记得二年级时听一个抗日的儿童团长讲打鬼子的故事,他说他们村儿离公
路八里地,他不用望远镜凭闻味儿就知道鬼子的汽车正从公路上过。因为汽车一
过就有汽油味儿,汽油味儿越过七八里地飘进村,半天也散不去。这可真是乡村
的嗅觉。如今大小汽车大小拖拉机整天在村里跑,我真想再问问那老团长他还能
闻到什么味儿。信息时代把人都变成了人精可是人精的嗅觉味觉都不灵。不过也
可以不这么说,信息时代的嗅觉早就不靠儿童团长那老一套了,不靠那站在八里
地之外闻味儿的原始的、愚蠢的、蠢笨的、滑稽的经验之谈。
    还记得你短暂的小学时代是一个充满着发现坏人、报告警察抓坏人的时代,
许许多多少先队员与坏人作斗争的故事激励着你,鼓舞着你去注意大街上每一个
可疑的行人。什么是可疑?在你看来最可疑的人就是镶着金牙的人,因为在电影
和小说里镶金牙的都是坏人,好人怎么会镶金牙呢,好人的牙完美无缺。有一次
在妈带你去北京的火车上,你一路扭着脸不回答对面座位上那个大人的问话就因
为他嘴里有颗金牙。你简直差点就去报告乘务员了可直到下车你也没吭声,你和
镶金牙的人分了手那时你真恨自己胆小为什么不去报告?说不定就因为你没报告
那人在北京又做了什么坏事。一个小小的你对大大的北京生出了那么真切的焦虑,
可也说不定那焦虑的背后藏着报告了警察就能得到表扬的渴望呢,但是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想报告是真还是想表扬是真,也许都是真的那镶金牙的人真的给你带来
了恐惧和不愉快。只是人类无法澄清自己,任何时代也无法使人类澄清自己。

    让我们还说金牙。有一次丁妈从农村来虽城(那时我知道丁妈是谁了)在家
里住了好几天。她带来了农村的大枣、核桃、嫩玉米,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东西同
时丁妈又那么勤快,给你们拆洗被褥做棉袄,给你们煮玉米砸核桃。她嘴里就有
一颗金牙那时你没想到她可能是坏人么?

    我没想到,我喜欢丁妈所以我没想到她是坏人。我只盼望她隐藏那金牙比如
笑的时候别咧那么大嘴,我还不愿意在那些日子有同学来家里不愿让她们看见丁
妈的牙,因为她们不一定喜欢她说不定就会去报告。每逢这时我就想也许是我坏
了,我这么轻易就背弃了有金牙就是坏人的主张。我甚至还盼她笑时别咧嘴这不
是包庇么?可我为什么喜欢她?因为我喜欢她我就得跟人说不喜欢她我必得否定
那真正让我眼馋的东西。

    到底是你的灵魂欺骗了你的精神眉眉,幸亏你的灵魂还会还能欺骗你的精神。
有个名人说假使我们从小就被告知豆子便是肉。于是我们没完没了地吃豆子还以
为是在吃肉。但豆子只能使你的胃膨胀却不能给你营养;你挺着一只膨胀的胃走
来走去却仍然感到饿,你需要营养你的胃营养你的心灵你总得找点真正的肉——
关键是你寻找真正营养的欲望没有泯灭,这欲望便是你灵魂的渴求。我庆幸你没
有彻头彻尾地认为胃原本就该膨胀,而且在偷偷寻找那解脱膨胀的办法。所以偷
偷地寻找是因为“豆子便是肉”是当时的真理。你游离了真理于是你偷偷了你鬼
祟了你阴暗了你不忠诚。灵魂真实了精神就得受折磨,再说人的精神的力量虽然
强大却常常笼罩着灵魂的阴影,灵魂是精神的阴影的确是个阴影。

    你的话很混乱甚至前后矛盾。你鼓励我撒谎但我从来不觉得撒谎是好事,有
时我说谎是迫不得已苏眉。

    可是从来没人鼓励、强迫你撒谎啊,相反人们千遍万遍警告你的句子是“别
骗人”,这种消极的规则或者说禁令为什么会使你觉出迫不得已?我不想听什么
关于伟大的谎言和卑下的谎言的那种分析,谎与谎之间的确有本质的不同。我想
说的是藏匿灵魂的谎那种捍卫灵魂自由的谎,也许它本不该被称做谎它是灵魂勇
猛的卫士;也许它才是不折不扣的最纯最地道的谎,它欺骗一切有时候也迈着怯
怯的步子想蒙骗灵魂却总是败下阵来,它不是灵魂的对手。而灵魂之所以那么顽
固是因为它太自爱,它无视世界的存在所以你必须扼制你的灵魂。那首歌是怎么
唱的:

    从前的一切我可以不再提起,

    但我却永远不会忘记。
一天中午枣树下的眉眉跑进了屋。

    眉眉终究没有在枣树下白坐。

    青枣都半熟了。

    现在是眉眉冲婆婆打手势,那不是手的摇不是手的摆,是手的扑打,一双痉
挛的小手冲躺在床上的婆婆的扑打。

    她一边扑打一边叫婆婆,声音虽小却又急不可待。

    正在迷糊着的司猗纹感到有手朝她扑打,也听到了一阵急不可待的喊婆婆的
小声儿。

    “告诉他,送错了门儿。”司猗纹说,不睁眼,不动。她知道准又是那个敦
实个儿送煤的。

    “不是。”眉眉离司猗纹的耳朵很近。

    “对,告诉他不是。”

    “是……”

    “是咱们没叫煤,还有的烧。”

    “不是。”

    “不是你还不让他走。”

    “是来啦。”

    “来啦也不要,没烧完。”

    “是……”

    是两个人无法沟通的对话。

    后来眉眉不得不把为什么非要叫醒司猗纹的原因告诉了司猗纹。这次的司猗
纹没有以灵活的腿脚带动自己的身体下床,而是一种猛然坐起的不断向后退缩。
这是人的一个受到惊吓的惯有动作。

    司猗纹受了惊吓。

    院里没来送煤的。

    街道主任罗大妈进了院。

    眉眉的手朝南屋对面指。

    南屋对面是北屋。

    司猗纹听见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这是那种解放脚走路的特有声响,脚跟砸
地,起弹力作用的脚趾脚掌是脚的摆设。从x 光片上分析这种脚,跟骨特别发达,
像一个歪着的大榔头。“歪榔头”砸着青砖墁地的院子,声音就特别闷、特别重。

    嗵!嗵!

    司猗纹来到窗前,见肉多身沉的罗大妈正往北屋走,那脚砸着台阶上了廊子。

    罗大妈站在廊下举头望,她望那有着花饰的屋檐;她伸手拍,拍那涂着绿漆
的方柱子;她抬脚跺,跺那廊上的大方砖。她像是对这房子的质量做着鉴定——
屋檐会不会塌下来,柱子会不会歪下来,地会不会陷下去。

    后来罗大妈撕开门上的封条,从腰里拽出钥匙开了屋门,把住门框迈过了门
槛。门槛给罗大妈一个生疏的高度,她的脚抬得很有富余,她就像做了一个广播
操里的提腿动作,那个动作的要领是大腿抬起,小腿自然下垂,大腿和躯干要形
成九十度角。罗大妈以两个连续的提腿动作进了北屋。

    难道这就是司猗纹那个朝思暮想的、她曾在演说词里向社会呼吁过的、觉悟
高于她的、对她的改造有好处的同院?

    是。

    司猗纹作了肯定。罗大妈出了北屋。她站在廊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
南屋说:“豁亮倒是豁亮,就是屋子高得一眼望不到顶,赶到冬天生一个炉子暖
和不?”

    褒贬是买主,说好是闲人。

    罗大妈不是闲人,她想到了冬天。她担心这房子的过于高大。

    司猗纹假定这是房子的新主人对旧主人的提问,她想旧主人有责任走出屋走
向前去作回答。但新主人没有要谁回答的意思,罗大妈很快就背过身摸索窗台去
了,还信手从地上捡起把旧笤帚,扫了扫窗台上的土。

    司猗纹没有出去。

    罗大妈没有给她一个回答问题的空隙。

    她想空隙或许还会到来。

    冒失人总是不管别人的空隙。

    碰钉子的总是冒失人。

    罗大妈始终没给司猗纹设置下回答问题的空隙,她停止了对这房子的鉴定,
锁上门,还是用脚后跟砸着台阶走下廊子,目不斜视地从南屋窗前走了过去。

    她消失了,嘴角有点下撇。
司猗纹从没跟人住过同院。现在院里就要住进新人,你就要把囫囵个儿的你
亮给人家。你亮着自己还要装得欢欣鼓舞、如饥似渴、朝思暮想、幸福无限。因
为她不是别人,是掌管几条胡同的罗主任。眼下谁都明白离你最近的当权者才最
具威慑力量。尽管充其量她才掌管着几条胡同,胡同以外的大人物有得是,可天
高皇帝远,司猗纹对那些反而淡漠得多。

    一支搬家的队伍进了院。

    罗家是大家,除罗大妈和她那被称做“当家的”罗大爷——一位建筑行工匠
师傅外,还有他们的两个闺女三个儿子。大儿子罗大旗,司猗纹并不陌生,交家
具那天作为小将他进过院;二儿子罗二旗,那天也光顾过;他们都属于一个中学
的破旧小将。大旗、二旗都生得膀大腰圆,从背后看去,随娘。罗三旗生得清瘦,
虽然正念小学,却比两位哥哥还高,一双鹞眼很精灵。两个闺女早已出嫁,眼下
是帮娘家搬家。

    罗家人多,搬进的东西却简单,和司猗纹搬出的东西形成了鲜明对照。除全
家被称做铺盖的被褥外,是几副被睡得油亮的铺板,两只烟熏火燎、木质不明的
木箱,一张四角开裂的八仙桌和几把黄漆木椅,大小几口生铁锅,一个万能炉,
两摞粗瓷碗盘,阔大的柳木案板和几张五颜六色做鞋用的袼褙。袼背被罗大妈提
在手里,像抽象派绘画又像古战场上的盾牌。

    罗大妈捷足先登过这院、这屋,对犄里旮旯都有详尽的了解。她站在廊下挥
动着“盾牌”,操起大嗓指挥全家。三杆“旗”不听她的,自作主张按自己的意
愿行事。二旗还不时冲她嚷:“懂什么,你!瞎指挥!”

    罗大妈也不恼,指挥在继续。

    两个女儿对指挥与被指挥很淡漠,她们眼睛不够使似的仰视这房子的高大和
院子的豁亮,夸那枣树上累累的果实。她们手持蚊帐竿子梆枣,枣在地上滚,使
得她们嬉笑着东奔西跑着只顾追枣。

    罗大爷是个干瘦的老头,他早把自己提来的一只帆布躺椅支在廊下,躺上去,
尽量显出一个当家老爷们儿的风度,像要亲身体验一下这院子的温度、湿度、风
凉度。越是在这兴奋时刻,当着大儿大女他就越应表现出应有的沉着和见识。

    罗大妈指挥一阵也有个拿不准的时候,便去请示罗大爷。罗大爷只表现些适
度的哼哼哈哈:不就几只铺板,支哪儿不是个支?支在哪儿也是支在了他的屋里。
为此等琐事争执不下,那应该是娘儿们孩子的事。

    原先罗家住在附近另一条胡同,那是个典型的大杂院,一个白茬儿小门容纳
了上百口人。自从罗大妈由农村老家来北京后,一家人就一直挤在两间八平米的
小厢房里。如今这环境突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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