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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柯云路1新星-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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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批评等于赏识。小胡很听从地低下了头。
  “不光是不讲方式方法,主要是私心太重,什么事都从自己出发。”胡凡气又上来了。
  他的话让顾荣很不快,他一摆手打断了他:“小胡的优点是很突出的,也有能力。我们这些老的要尊重年轻人,多替他们考虑,多发挥他们的作用。小胡呢,要慢慢学着增加涵养。”
  胡凡没词了,低下头抽起闷烟来。
  “小康,”顾荣这时转过头来很亲切地招呼康乐,“这么大雨跑来了?”
  “一些工作安排向你汇报一下。”
  “打个电话就行了。还没吃饭吧?你们年轻人办事都讲效率,等会儿就在我这儿吃吧,我叫他们准备上。”顾荣对康乐特别和颜悦色。康乐不能不佩服他的涵养: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倾向于李向南的,却显得毫不在意。
  康乐简单汇报着这几天的情况。顾荣靠在沙发上侧着头很感兴趣地听着,不时插一两句话:“好,讲得很清楚。”“你的看法呢?”“你再说下去。”那赏识信任的神态,像是在听亲信汇报。这种情景引起小胡的嫉妒,他不时冷眼往这儿扫着,不耐烦地往窗外看着,抬起手腕看一看表,最后很重地放下二郎腿站了起来。康乐早就感到了小胡的嫉恨,此时,他看了看小胡,笑着说道:“我还有几句就完了,小胡还有事向您汇报。”
  顾荣早就把小胡的表情看在眼里,他对部下的争宠心理是非常熟悉的。实际上,他也经常愿意保持这种状况,这最有利于巩固自己的地位。他伸手对康乐示意道:“你谈你的。小胡没什么事,有事,下午也可以来谈。”
  小胡咬了咬嘴唇,沉着脸又坐下了,还掏出了烟。那样子,表明了他一定要走在康乐后面的决心。康乐觉得很好玩地暗暗笑了笑,接着说道:“后天,决定安排全体县常委到下面几个公社农村转转。”他把整个计划说了一下。
  “向南的意见吧?”顾荣感觉李向南又在玩什么新花样。
  “是。向南让问问你,看你身体能不能去?”
  “我不去了。”顾荣说。
  “还让你们调研室也都去。”康乐转向小胡说道。
  “我有什么必要去?”小胡摔着凉话。
  “准备解决什么实际问题呢?总不能搞形式主义吧?”顾荣对康乐继续说道。
  “总的目的是实地看看下面情况,统一一下对农村情况的估计和思想。”
  “还有什么具体目的呢?”
  “别的打算,我还没听他具体说。”
  “你也不知道?”
  “小康哪能不知道。”小胡在一旁插话,“李向南什么事情不和你商量?一个个部署不都是你帮着策划的?小康,我给你提个意见,一个人别太油。你坦率说说,你现在对顾书记是什么态度?你动不动就来一句‘这帮大小官僚’指的是谁?不要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
  康乐有些尴尬。“我什么时候掩藏自己观点了?”他大大咧咧地转过身,摊开手敷衍道。
  “那你就一句一句往外摆摆,你都说过顾书记什么?”
  “小胡,你怎么信口开河?”顾荣对小胡猛地放下脸来,勃然而怒了。
  “我,”小胡根本没想到顾荣会冲他发火,愣了,“有根据……”
  “一个年轻人要正派。你这样讲话什么目的,在我这儿搞臭小康?小康跟着我工作这么多年了,我不了解他吗?对同志没有起码的信任,东猜西疑的,还怎么搞工作。我们的工作有时候搞不好,就是因为太狭隘,太没胸怀了。小康从1968年插队就来到古陵,十四年了,对古陵是有感情的,情况也是了解的。他就不知道对古陵负责?”这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太重了。小胡咬着嘴唇,脸色难看地低着头。
  屋里静了一会儿。顾荣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声音放和缓:“要搞五湖四海,不以诚待人,是最要不得的。”他在小胡身边站住,背对着他掏出烟,顺手往小胡面前的桌上撂了一支,然后给自己点着了烟。这个自然却又精心的安抚让小胡鼻子一酸,委屈的眼泪直要往外涌。他绷紧嘴唇,拿起那支烟往前一放,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谁也不看,脸色阴沉地拉门走了。
  屋里静了一下。雨中听见小胡走出院子的脚步。
  顾荣心中不以为意,他知道越是这样最终越能掌握住小胡。他缓缓地在沙发上坐下,感叹道:“我的话是重了点。”他看着胡凡嘱托道:“你回去告诉他,不要记在心上。”而后,他对康乐推心置腹地说道:“对同志,我只相信自己的亲身了解。小康我是最了解信任的。我们插队就在一起。”
  十年前,康乐是北京插队知青,顾荣是本县插队干部,在一个村。这段早被淡忘的历史此时提出来,立刻在两个人的关系上带来一种亲近感。
  “没有你们,我可能当时就交伙食账了。”
  顾荣在农村曾得过一场大病,肠粘连,是康乐一伙知青连夜用担架把他送到县医院的。顾荣的念旧,颇使康乐感到亲切。像往常一样,虽然理智能觉察到顾荣的言行所包含的目的性,但和他在一起,仍受到他和蔼说笑的影响。
  “小康,和你,我是能坦率说两句的。”顾荣说道,“我觉得向南有些做法不够实事求是。我有这样的看法,你是最能理解的。是吧?”
  一系列感化步骤包抄到这儿了。康乐发现此时自己已很难张口明确否认他的话。他只能敷衍道:“一个人的看法,总是有他的出发点吧。”
  顾荣点点头:“我知道你是理解的。你来古陵十几年了,应该多发挥作用。也可以和向南谈谈。这个工作,你做比我做更合适。”
  康乐做不做这个工作对于顾荣是无所谓的,只要能用这样亲信的调子对康乐讲这样的话,而康乐也能听下去这样的话,他就已经完成了对康乐关系的调整。
  康乐明明也感到了顾荣的深意,却没有力量扯开面子予以否认,而且在情绪上对顾荣也不怎么反感。他不得不叹服这位副书记的手腕。
  康乐没有时间多想。冯耀祖和桂贞推门进来了。桂贞脸色非常难看。“怎么了?”顾荣问,他预感到有什么,心中一沉。桂贞脸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湿透的裤腿滴着水。冯耀祖看了看康乐,犹豫着没说。
  “小康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尽管说吧。”顾荣说。
  “是这样……”冯耀祖欲语又止。
  “怎么这么啰嗦?”顾荣有些不耐烦了。
  “是这样,检察院已批准逮捕小荣他们了。”
  顾荣遭了雷击一样,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你说咋办?”桂贞没了主张地问道。
  “公安局几天以前已经派人去广州了。”冯耀祖说。
  顾荣一句话没说。他划着火柴点烟,手在很厉害地颤抖,烟没有点着。
  “顾书记,你别太着急,要注意身体。”冯耀祖赶忙劝慰道。
  顾荣紧紧皱着眉,眯着眼,一句话没说。他对这个情况并不是毫无思想准备,但事情猝然发生,他依然受到震动。一想到小荣被铐进看守所的情景,他心中就像挨了刀子一般。
  “咋办呢?”桂贞着急地问。
  顾荣好像没听见,点着了烟,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怎么不说话啊。”桂贞更着急了。
  龙金生很担心地看了看顾荣,嘴动了动也没说出话来。
  “顾书记,你别……”冯耀祖小心地说道。
  “我?不要紧。”顾荣站了起来,“该逮捕就逮捕,该法办就法办,谁让他触犯刑法。”桂贞惊愕地看着他。“在这件事上,谁也不许搞小动作,听见没有?”他看着桂贞和冯耀祖,目光异常严厉。
  桂贞张嘴想说什么,又咬住嘴唇低下了头。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和工作搅在一起。”顾荣又说道。
  “对。”胡凡没轻没重地说道。
  “你回去吧,”顾荣对桂贞轻声劝慰道,“孩子大了,我们总不能从头到脚包他一辈子。”他声音有些喑哑,神色黯然的脸上蒙上一层从来不曾有过的苍老之态。桂贞低着头没动,落开泪了。
  顾荣看了看冯耀祖和龙金生,简单嘱咐道:“后天,小康说了,县常委全体去下面农村转转,你们可能都知道了,你们做做准备。特别是老龙,带上问题去,面对实际更好说。告诉小胡,也让他做准备。”他略停了一下,指了指康乐,对冯耀祖、龙金生很郑重地交待道:“以后有事,你们可以多和小康商量,小康是很有头脑的。和他商量同和我商量是一样的。”几个人都看了康乐一眼。“小康,很多事情我考虑不过来,以后,你帮着我多考虑。”
  顾荣的信任和伤感,使康乐受到了感动。看着他黯然的样子,康乐不禁产生了同情。
  “李向南在吗?”顾荣问他。
  “这会儿不在。”
  “去哪儿了?”
  “去陈村了。”
  顾荣没说话。李向南果然去陈村了。
  “那封信发了吗?”停了一会儿,他问冯耀祖。
  “早几天就发了。”
  顾荣点了点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静过,他知道他为李向南准备的将是什么。


第二十章
  林虹冲好一杯麦乳精,发现窗外的雨似乎停了。中午,学校操场水汪汪一片静寂,她决定到外面走走。几天来阴雨把人憋在屋里,有些烦闷。临走,她犹豫了一下,带不带速写本呢?决定不带,拉上门出来了。外面的空气湿凉,脚下的土路泥泞,她踏着有草的地方走,出了学校后门,沿河边慢慢走着。河水很急地在身边流过,水涨满河床,一伸手就能碰着似的。
  她停住了。最近,她时常不那么容易集中注意力。
  在会上见到李向南,引起她的许多回忆。
  她并没有压制自己的回想。人的心理规律她明白,越是压制的思想感情,越是顽强出现。她尽量采取漫不经心的随意态度,不愿让往事惊动自己的灵魂。可是,漫不经心也没有使回忆成为平淡,学生时代的往事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她在大槐树下的石头上坐下了。河水在眼前流过,漂浮的枝叶、泡沫向后掠过着。她一刹那又产生了一种虚渺的感觉:是十几年的生活在身边掠过着。她闭了一下眼,破坏这种感觉。睁开眼,那种感觉没有了,河水的运动感更强了。
  眼前浮现出1968年在火车站和李向南分手时的情景。
  预备铃响了,再过几分钟火车就要开了。
  林虹张望着,李向南还没有来。白茫茫的雨雾罩着北京站。送行的同学们在站台上向她挥手。突然看见李向南跑来了,他急切地探过密麻麻的人头,一个一个车窗寻视着。林虹连忙探出车窗喊他。李向南听见了,他跑到车窗前,解开雨衣扣子,从怀里掏出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一个红绒皮的笔记本,一支钢笔,一起递给她。书和本还带着他的体温。他拉住林虹的手,握了又握,像个大哥哥似的,又带着大哥哥所没有的深情:“希望你一切都好。”他略垂下眼帘,感情复杂地放低了声音。
  林虹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又小资调了?”李向南戏谑地说。林虹勉强笑了笑,泪水却止不住流了下来。“任何时候都要有信心。”李向南鼓励道。
  林虹听从地点点头。
  “等我到了农村,情况好一些了,那时候你愿意来,再转来。”
  大雨茫茫中,李向南挥着手一直站在她能看见的地方,终于被雨雾遮没了。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半个月后,李向南也离开北京,到山区农村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想到逝去的青春,总免不了一丝酸楚;但想到曾经经历了那样多的苦痛,她反而能够得到沉静。毕竟一切都过去了,过去就过去了,都不会来打扰自己了。恍惚中觉得有个人走到身边,很可能是幻觉。但她一抬眼,看见了李向南。她站起来,掠了一下头发,因为刚才面对河水发呆的样子让李向南看见,她有点不好意思。
  “路好走吗?”她问。这些天虽然多次想象过和李向南见面的情景,却没有想到一切是那么平静。她不激动。
  “出城还可以,这一段太泥泞。”
  “知道你会来的。”她说。
  两人对视一笑,并肩慢慢往学校走。
  “这地方我挺熟悉的。”李向南说道。
  “听说了。”
  “你怎么听说了?”
  “一个县太爷小时候住过的地方,谁能不传说?”
  她看看他,忍不住笑了。他也笑了。他万万没想到,重逢竟是这样自然,这让他轻松了一些,但又有些失望。
  “这棵大槐树我还一直记着,我小时候还爬过它呢。”李向南笑着说,“你看那边村东头,”他指着前面,“我奶娘家就在那儿。”
  “奶娘?”林虹一边走着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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