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2-水龙吟-第37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想利用他,因此也不计较童立本的态度,只一味撩拨道:“童大人,不是咱王某要和你过不去,你该知道,咱礼部呈上的京察移文中,对你还是肯定有加。”“那……”
“咱说过,是上头不肯放过,”王希烈用手指了指紫禁城的方向,接着摇摇头,板着脸说,“不要说你童大人,就是咱王某,也作好了削籍回家的准备,因为不肯高抬李太后的身分,为主的是咱!”“有、有这严重?”
“比你童大人想的恐怕还要严重,”王希烈连连叹气道,“这次京察,凡是与首辅有过节的,恐怕一个也不能幸免,听说京师十八大衙门,都分到了罢黜降职削籍的指标,三个官员中要去掉一个,六科廊那帮敲了登闻鼓的言官,一个也逃不脱。”“都撤?”
“撤还是轻的,弄不好还得谪戍充军。”
“大限来临了,大限来临了。”童立本脸色蜡黄,喃喃自语道,“胡椒苏木折俸,日子已是没法过了,再来京察,这真是前有蛇蝎,后有虎狼啊!”“童大人,咱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就好自为之吧。”王希烈趁机撩拨。“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童立本也不知道是如何离开王希烈值房的,也不知道是如何骑上小毛驴的。他神情恍惚回到家中,又听了老郑的一番哭诉,心情更是雪上加霜。这时他的脑海里反复盘旋的就是那句话:“士可杀而不可辱。”圣人之训,岂可不效?几乎就在那一刻,他已抱定了自尽的决心。
不知不觉,谯楼上的四更鼓已是隐隐传来。月影移上墙,周遭静谧而朦胧。已经在小院中站了一个时辰的童立本,此时已是万虑皆空。他最后望了一眼幽邃夜空,回身走进了堂屋。
约摸五更天气,睡得死死的桂儿,忽然被一阵寒气刺醒。伸手一摸,身边没有人。老公分明是和自己一同解衣上床的,深更半夜跑去了哪里?桂儿感到有些不妙,赶紧披衣起床,点了一根蜡烛寻找。寻了两间屋子不见人,走进堂屋,烛光一闪,忽见梁上吊了一个人,吓得她撕肝裂胆大叫一声,仰面跌倒了。睡在厢房照顾傻子柴儿的老郑听得女主人惨叫,慌忙奔了出来,扶起昏厥的桂儿,又摸索着点亮熄灭的蜡烛。这才发现他服侍了十六年的老爷童立本已经悬梁自尽。身上穿的仍是那件灰不灰白不白的青布道袍,胸前挂着两只小布袋,老郑认得,这正是盛装胡椒苏木的那两只袋子。而老爷的六品官服却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案桌上,上头还放着那顶半新不旧的乌纱帽。旁边还放了一张写了字的白纸,用盖尺压在那里。老郑认不得字,不知道这张纸上写的正是童立本的绝命诗:沿街叫卖廿三天,
苏木胡椒且奉还。
今夜去当安乐鬼,
胜似人间六品官。
第二十四回 细说经筵宫府异趣 传谕旧闻首辅欷
卯时刚过,一名小内侍就跑来内阁知会张居正,说冯公公在文华殿西室候着,要与他商量皇上经筵事。张居正把手头紧要事向书办作了交待,便快步过去。打从小皇上绕过内阁下了两道旨后,这几天君臣未曾见面。但皇上给张居正赏赐纹银实物以及直颁谕旨两件事,同时刊登在最近一期邸报上,这截然不同的两则消息,引起了京官们极大的兴趣。大凡官场中人,都有捕风捉影望文猜度的嗜好。尤其是对权势人物的行止动静,更是密切关注。所以,这一期的邸报,一到各衙门便都争相传阅,不到一天就差不多翻烂了,一些人恨不能从字缝儿里尽行抠出那些“意在言外”的东西。如此这般之后,便广泛得出结论,李太后对张居正已经有些不满了。在李伟、张溶、许从成等王公贵戚与张居正之间,李太后是宁可得罪后者也决计不肯结怨于前者。有了这个结论,官员们对新任首辅的敬畏之感顿时减轻了许多,本来已经当起了“缩头乌龟”的那些人又开始活跃起来。但张居正本人并不这么看。当他在积香庐里乍一听说那两道旨后,内心着实惶惑了一阵子,但冷静下来慎重思考,他又觉得这并非外人所想像的那种“政治危机”。李太后如此做,并非动摇了对他的信任,而是在国与家两者之间寻求一种平衡。凡朝廷大政,只要不触动王侯勋戚的根本利益而给皇上添麻烦,余下的事情还是听凭内阁处置。因此,皇上下旨只是免去王侯勋戚的胡椒苏木折俸,而并非尽行更改悉数推翻。还有补吕调阳入阁之事,从内心深处讲,张居正也觉得吕调阳是最佳人选,因为他所需要的阁臣是助手而非对手。吕调阳与高仪为人处事差不多,都是远离朋党案牍劳形的人物。他之所以在推荐折子中把吕调阳列在第三,是因为杨博、葛守礼都是三朝老臣,资望远在吕调阳之上,从礼仪与舆情上都不得不这样排位。谁知歪打正着,李太后硬是帮小皇上挑出了这位位居末席的吕调阳。虽然各有心思,结果却是一样。从另外一个角度,这件事也消除了张居正的担心,那就是皇上增补阁臣并没有另辟蹊径,而是仍在他举荐的人中选出一个。这般思考下来,张居正重又恢复了那种“挟泰山以超北海,舍我其谁乎”的心态,让王篆把王之诰、王国光两位心腹大臣连夜召来积香庐商议如何渡过难关。免去在京王侯勋戚的胡椒苏木折俸,得拿出两万多两现银来,这笔钱怎样尽快筹集拢来,是王国光的事。张居正认为真正棘手的事,是王崧之子刺死章大郎。若让王崧之子杀人偿命,必然得罪士林,因为大家都觉得王崧死得冤。若对王崧之子从轻发落甚至宣判无罪,又会得罪邱公公甚至李太后。通过这次会面言谈,张居正发觉李太后虽然雍容大度精明过人,却也仍难摆脱女人的通常毛病——生性多疑,以情代理。这件命案若处置不当,保不准就会真的结怨于李太后。二王知道张居正的难处,王国光叹道:“这件事要做到菜刀切豆腐——两面光溜,确非易事也。”王之诰手托下巴想了半天,说:“这事儿我看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拖。”见张居正投以询问的眼光,王之诰接着说道:“眼下京城乱攘攘一片,这时候做啥事,都会有人站出来横挑鼻子竖挑眼,惟一万全之策,就是拖。当年嘉靖皇帝要杀海瑞,三法司问谳会审就用了一年多时间,时过境迁,当事人慢慢淡忘这事儿,解决起来就容易多了。办案的人要是性子急,十个海瑞都没命了。”张居正心领神会,同意王之诰如此办理。这些时,单从面上看,刑部处理王崧之子杀人案积极得很,不但议定了三法司会审办案的人员,而且天天都有折子往宫中呈奏禀报进展……经过如此周详的谋划,虽然京城各衙门口风嚣杂,但张居正始终控制着大局。这两日,他思虑着如何写揭帖求见皇上,没想到冯保先通知他会面。他知道这次会面定有许多要紧事谈,因此立即搁下手头事情,前来赴会。此时整个大内悄没人声,白晃晃的阳光映照着文华殿黄色琉璃瓦的大屋顶,再反射到周围的花丛秀树,愈觉葱翠炽亮。砖道上,偶尔有巡街内役走过,都经过严格训练,步子不疾不徐且无多大响动。每日窝在值房中忙昏了头的张居正,根本没有闲暇观赏繁茂秋景。这会儿沿着文华殿侧花圃前行,林荫夹道清风徐来,特别是当他看到满园子的鸡冠蜀葵罂粟凤仙玉簪十姊妹乌斯菊等都在争奇斗艳逍逍遥遥地开放,不觉有了一种樊鸟出笼的感觉。他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提起小腹作了几次深呼吸,顿时又觉得精神气儿格外地旺了起来。大约离文华殿西室还有百十步路,只见候在门口的张宏撒着腿儿跑上来跪下磕头,口中说道:“奴才张宏恭候首辅大人张师父,冯老先生在屋子里候着您老哪。”宫中俗习,称有资望的大太监为老先生,对阁臣则称老师父。这张宏二十多岁,就已混到了腰悬牙牌的司礼监值房答应的地位,在内侍里头,也算是春风得意了。他到内阁传过几次信,张居正已经认识了他。但不知怎的,他觉得这个人过于乖巧,因此并不喜欢,这会儿他示意张宏起来,敷衍着问:“冯公公来了多时吧?”
“也才是刚刚到。”
答话的不是张宏,而是站在西室门口的冯保。只见他穿着一件豆青坐蟒贴里,衣料细薄柔和且很有坠性,一看就是上乘丝品。他是听到张宏的声音,才从西室中走出来的。张居正走上前去,夸赞道:“冯公公这件贴里的料子真是讲究,穿起来很有大家风度。”“这是七彩霞今年新进的面料,咱试着做了这一件,瞎穿而已。”七彩霞?张居正一听这店号,马上就想到那个郝一标。今早出门前,游七向他禀报,说昨夜与郝一标见了面,郝已同意挂牌收购胡椒苏木,这应该是一个喜讯,那些口口声声说卖不出胡椒苏木的人,现在可以闭嘴了。张居正素来不肯同那些富商巨贾打交道,但这会儿情形不同。接了冯保的话,他笑道:“听说七彩霞的老板郝一标,是个生意精。”“不是生意经,哪能做出这大的场面?”冯保看似随话搭话,其实另藏深意,“咱内廷制衣局,都不如他哪。”“内廷在江南有好几个织造局,难道还没有他郝一标的货色齐全?”“真是没有。前几日,李太后想制几件换季的秋裳,咱吩咐从制衣局调了十几种面料,又从七彩霞选了几种。结果,制衣局呈上的面料,李太后只看中了一种,倒是七彩霞的面料,送上的五种她看中了四种。你看看,这个郝一标是不是会办事?”“哦。”
张居正心中格登一下:“这郝一标又攀上李太后了?”顿时觉得此人不可不防。冯保此时又道:“这郝一标虽然腰缠万贯,却也是道义中人。咱听说他已答应挂牌大量收购胡椒苏木,这是平息京官怨忿的善举。”“是啊,古人言盗亦有道,何况商贾。”
张居正回答得轻描淡写,他不想在这件事上与冯保过多讨论。说话间,两人已来到西室中坐下。张居正一眼瞥见冯保面前茶几上摆放着一只盛装奏折的红木匣子,心里想着那里头究竟放的是什么。两人坐下,还来不及呷茶,张宏就跑进来禀道:“奴才得冯老先生之命,已着人把值殿监、尚衣监、钟鼓司三衙门的管事公公都请了来,现都在门外候着。”“让他们进来,”冯保吩咐过,又对张居正说,“今日请先生来,就是商量皇上经筵的具体事项,首先是文华殿陈设的添制与修缮,所以请了几位内局的管事来合议……”冯保话未说完,张居正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他心知肚明,今儿个这个会,牵扯的必定又是花钱的事儿。经筵,就是给皇帝进讲经书。之所以加一个“筵”字儿,该因讲完书后,皇上一般都要给讲官及陪侍大臣赐一顿丰盛的酒馔——这顿饭同平常的赐宴不同,不但参与的臣工可以吃,他们还可带夫人前来同吃,甚或轿夫侍班,都可以入席。不但可以吃,还可以拿,不但可以拿食品菜肴,还可以拿餐具酒器。京官们有一句口头禅叫“吃经筵”,莫不引以为幸事。因此,举行经筵,在君臣两方面都是大事。自永乐皇帝以来,历代皇上的经筵,每年举行春秋两次,春二月至四月,秋八月至十月。每月大讲三次,逢二进讲,称为大经筵;每天还有日讲,称为小经筵,已成定制。大经筵最为隆重,每次进讲官两名,一讲四书,一讲经章。讲本都得提前写好,由内阁审阅后再转付中书缮录正副各二本,先一日送进司礼监呈至御前。经筵循例都在文华殿举行,皇上出经筵的头天晚上,文华殿内宝座地面之南,左右各设金鹤香炉一只,左香炉之东稍南,设御案讲案各一,皆西向。案上各置所讲之书稿,压以金尺一副。经筵之日,除近侍内官及讲官外,一应勋臣及内阁学士、六部尚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鸿胪卿、锦衣指挥使及四品以上写讲本官都要陪侍参加,都要穿绣金绯袍,这是一等的。二等者是展书翰林、侍仪御史、给事中、序班鸣赞等官,都穿元青绣服。卯时三刻,皇上从乾清宫起驾,一路鸣鞭,由二十名大汉将军导驾至左顺门。皇上于此更换朝服,然后再入文华门进文华殿。这一路上,都有先期到来的参加经筵的官员跪迎。皇上入殿之前,先有四十名金瓜卫士进去,负东西墙而立。皇上升座后,众官员在鸿胪寺鸣赞官的引领下依次入殿序班行礼,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