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2-水龙吟-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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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毒辣。”“他第三步棋是什么?”
王希烈急切地问。魏学曾正欲回答,忽然房门被一下子推开,只见两个陌生人闯了进来。魏学曾细看这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约摸五十来岁,少的二十出头。瞧模样动静,很像是一对父子。都穿着黑裤白褂,光露着一双膀子,脚上都穿了一双踢死牛的千层底皮衬布鞋,一看就是江湖卖艺人的打扮。“你们要干啥?”王希烈警惕地问。
“回两位老爷,”年纪大的一个抱拳一揖,说道,“俺叫胡狲,这是俺儿子,叫胡狲子,俺爷儿俩见两位老爷闷酒喝得慌,今特来表演几套杂耍,给老爷长情绪。”说着拉开架式就要开演,这当儿店小二三脚并两脚赶了进来,一副狗眼看人低的神态拉着胡狲的手就要往外赶。“去去去,早就言明了三楼以上是禁地,老子车个眼睛转个身,你们就溜上来了。”店小二咋咋呼呼,胡狲满不在乎嬉嬉笑着。可是,任凭店小二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硬是拉不动胡狲半步。胡狲于是讥笑道:“瞧你这豆腐架子,连棵葱都拔不动,还想扯夺咱这棵树,扯吧扯吧,看你能使出多大的劲来。”店小二脸憋得通红,越发下劲去拉,一面拉一面嚷道:“看你走不走,不走,我去楼下喊人。”京城各处酒楼,不管高档低档,都有一些陪酒娇娃卖唱歌妓或杂耍闲汉寄生其中。这些人专门替客人找乐子,有些酒楼就靠他们招徕生意。但这些人无孔不入有时也让客人心烦,因此大凡高档酒楼,除了客人召唤,一般不准这等人进入,薰风阁三楼便属此列。看到双方僵持不下,魏学曾便让店小二松了手,然后问胡狲:“你会些什么杂耍?”胡狲答道:“回老爷,小的最拿手的把戏,就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如何表演?”
胡狲拿眼把屋子睃巡了一遍,指着屋角隙地说:“老爷若有兴趣观看,小的就在这里种上一棵瓜。”王希烈心里头还在想着张居正的第三步棋究竟是什么,因此心无二用,不想有什么事掺进来误了谈话,正想开口把这父子闲汉轰出去了事,却没料到魏学曾已抢先说话:“既如此,本老爷就看你怎样种出瓜来。”“启观兄。”王希烈还想阻止。
“汝定兄,”魏学曾拦住王希烈的话头说,“待看过这杂耍,我们再谈话不迟,你说呢?”
“好吧。”王希烈不情愿地答应。
店小二抬脚就要退出去,王希烈担心这两人来路不明怕有意外,便要店小二站在一旁观看。
只见胡狲父子俩站到屋角,那里除了壁角一串牛蹄子大的彩色灯笼,空荡荡别无一物,但胡狲仍装模作样地对魏学曾说:“老爷,请您挪贵步前来一看,这里除了实心的楼板,可是啥都没有。”魏学曾手一挥说:“看到了,别卖关子,快弄吧。”“老爷这么性急,想必是烈酒烧焦了舌头,想吃瓜了。店家,央你帮个忙,给咱拎一桶水来。”店小二闻声下楼,一会儿就拎了满满一桶水回来。胡狲又问:“老爷想吃什么瓜?”“你能种什么瓜?”这回是王希烈问。
“嗨,能种的就太多了,”胡狲搬着指头数快板一样说道,“冬瓜南瓜大西瓜,金瓜倭瓜小香瓜,岭南海边的菠萝瓜,乌思藏那边的哈蜜瓜,俺都能种出来。”见他牛皮吹得太大,魏学曾故意出个难题,说道:“我想吃个菠萝,你种吧。”胡狲一缩脖子,答道:“哟,对不住,菠萝没到时令,眼下正当令的是西瓜和香瓜。西瓜太大,长得慢,要不咱给两位老爷种个香瓜?”王希烈只想这游戏赶快结束,催促道:“行了行了,你就快种吧。”“好咧。”
胡狲说着让胡狲子解下背上的褡裢,从里面取出一只盛满土的花钵,放在屋角,又从怀里抠出一枚瓜籽,上前两步递到魏学曾手上:“请老爷过目,这是一颗香瓜籽。”魏学曾把那枚黄褐色的小瓜籽放在手心掂了掂,确定是香瓜籽无疑,便退还给胡狲,说道:“你少绕圈子,且快种去,老爷我的确口渴得很。”“小的遵命。”
第八回 卖艺人席间演幻术 老座主片纸示危机
胡狲说着就把那枚瓜籽栽进了花钵,然后吩咐胡狲子浇水。胡狲子毛手毛脚,拎起水桶就要往花钵上倾倒。“慢着!”胡狲急喝一声,抬手就往胡狲子头上挖了一个栗暴,恶狠狠骂道,“你想把瓜籽淹死是不是?给你说多少遍了,只能用手捧着浇,待润透了,再浇一捧。”
胡狲子一脸委屈,两泡眼泪夹在眼眶里打转。魏学曾知道这都是“关子”,因此也不答话;两眼只盯着花钵。胡狲子小心翼翼往花钵上浇了一捧水,胡狲蹲在旁边,煞有其事地念起b快板:
老爷要吃瓜,
我胡狲种上它。
先浇一捧水,
等着你开花。
说来也怪,须臾之间,只见那花钵里竟有一支绿芽儿颤颤巍巍拱出土来。“再浇一捧水,轻点。”胡狲吩咐。胡狲子又浇了一捧水,眼见那芽儿舒开两片嫩叶,一副不胜娇羞的样子。胡狲两眼死死地盯着它,双手一下一下扇动,示意绿芽儿快长。做这动作时,嘴中仍在大声念道:一棵好瓜秧,
长在盆中央。
再浇一捧水,
求你快快长。
胡狲子又浇了一捧水,只见那翠滴滴的瓜秧一下子就蹿起一来高,惊得店小二一旁直咂嘴。胡狲用手指头碰了一下瓜秧,说道:“瓜秧儿你懂事,往老爷哪边放蔓去。”这瓜秧儿好像真的听懂了胡狲的话,竟溜下花钵,一根蔓放箭似的朝酒桌这边长过来。顷刻间,瓜蔓竟爬上了酒桌,在那盛着熏猪头肉的髹漆盒子旁边停住不动。看到两位老爷都傻了眼,胡狲狡黠地眨眨眼睛,故意问道:“是让这瓜秧儿长快点还是长慢点,请两位老爷发话。”“自然是快点。”王希烈急忙回答,这会儿,他的心竟完全被这瓜秧儿勾住了。“好嘞,请老爷看好。”
胡狲一拍巴掌,让胡狲子又浇了一捧水,然后又对着蛰伏在木盒旁的瓜蔓有板有眼地念起了“咒文”:
瓜蔓瓜蔓我的好乖乖
恭喜你千辛万苦爬到桌上来
现在听我喊口令,我喊到三
你就欢欢喜喜把花开
念到此,胡狲又陡然打住,他见两位老爷一齐盯着瓜蔓,眼睛都睁得铜铃大,心中甚为得意,不由得提高嗓门喊了一声:“我要数数了。”“数吧。”王希烈头也不抬地应着。
“一——”胡狲拖腔拖调喊道。
店小二被这声喊撩拨得忘了身份,竟也鸭颈伸得鹅颈长凑上来,恨不能把瓜蔓抓到手上。“二——”胡狲又喊了一声。
魏学曾和王希烈也不知不觉倾了身子。
“三!”
这一声喊得短促,话音未落,只见桌上的瓜蔓头一昂,居然就真的爆出一朵花来。“太神了!”店小二忘乎所以,竟手舞足蹈大叫起来,突然间瞥见魏学曾阴沉的脸色,才察觉自己的失态,忙掩了口,一脸窘色退回到门边站定。却说桌上这朵黄花,顷刻间开得有鸡卵大,胡狲指着花问:“老爷看看这朵花是真的还是假的?”
王希烈伸手摸了摸,说:“是真的,胡狲,啥时候结瓜?”胡狲弯下身子把那朵黄花前后左右仔仔细细瞧看了一遍,然后脑瓜子一摇,说:“这朵花结不了瓜。”
“为何?”
“这是一朵公花,”胡狲一脸沮丧说道,“忙乎了半天,让瓜秧儿把咱涮了。”说着就把那朵花给掐了。王希烈扑哧一笑说:“好你个胡狲,卖关子也不是这样卖的,瓜秧儿还会涮人?”“怎地不会,”胡狲一挤眼,故作态答道,“瓜秧儿说,谁给钱买瓜,它就开一朵雌花,不然,它就只开一朵公花。”“绕了半天,原来是要钱。”王希烈吩咐店小二说,“待会儿若真能结出瓜来,你就把胡狲带下去,找我的管家给一吊钱的赏钱。”“有老爷这句话,瓜秧儿有精神了。”
胡狲也不再卖关子,只对着桌上的瓜蔓吆喝一声:“开花!”又一朵小黄花灿然而开。“结瓜要多长时间?”王希烈问。
“喝盅酒的功夫,”胡狲答着,突然脸色一变,指着王希烈身后的墙壁说,“老爷,你看那是不是一只壁虎?”众人一起回头去看,除了壁角灯饰,偌大粉壁光洁如新连个黑麻点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壁虎的影子?魏学曾意识到上当,赶紧扭转头来,只见瓜蔓上已结出了一只金灿灿的香瓜。“怎么样,老爷,一盅酒的功夫吧?”胡狲得意地说。王希烈怀疑胡狲趁众人扭头时迅速搬一只香瓜放到桌上,可是他伸手去摸那只瓜,竟然是结结实实地长在藤蔓上。心知有诈,却又找不出破绽,不由得惊叹:“咦,这就奇了!”
“请老爷们尝个鲜。”
胡狲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割断藤蔓,又把瓜一剖两半,分别递给魏学曾和王希烈两人。魏学曾咬一口,真正是又香又脆。本来就渴,也就不讲客气,三下五除二把半边瓜吃个精光。“老爷,好吃啵?”
“好吃,”魏学曾难得高兴一回,饶有兴趣地问,“你这是什么法术?”胡狲又卖关子:“这一招儿是神农氏传给咱老祖宗的,世代相传到小可。”“你胡扯!”魏学曾笑着反驳,“我知道你这是幻术,是靠它走江湖混饭吃的。”“既然老爷把话点穿了,小可也就承认,这的确是幻术。”“你说,这香瓜是怎么长出来的?”王希烈也把瓜吃完了,打了一个饱嗝问。“这个容小可保密。”
“汝定兄问这个干啥,未必你也想学会这套骗术去跑江湖?”魏学曾讥笑着问。“在下只不过好奇而已。”王希烈佯笑着搭讪。随即吩咐店小二领胡狲父子下楼去领赏钱。
胡狲子收拾好褡裢随店小二嗵嗵嗵地下楼去了,胡狲却留在雅间里不走。“你还磨蹭个啥?”王希烈问。
胡狲一改满脸的市侩之气,肃容问道:“请问二位老爷,谁是魏大人?”“在下正是。”魏学曾一下子愕然,便把这位胡狲又重新打量一番,问,“你究竟是谁?”
“咱就是一个跑江湖的艺人,今受人之托,有一封信要交给魏大人。”胡狲说罢,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取出一封信递上,魏学曾接过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信皮上的字迹他是太熟悉不过了。他并不慌着拆信,而是谨慎地问胡狲:“你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
胡狲看了一眼在座的王希烈,欲言又止。魏学曾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你不必多虑,这是多年故交,不妨事的。”“既是这样,小可就说了,”胡狲朝门口觑了觑,压低声音说,“小可与高阁老同乡,也是河南新郑县人,他的管家高福是咱的远房亲戚。”“是高福把这封信交到你手上?”
“是的,我是专程送这封信来京。高福说,这封信非常重要,嘱咐咱一定要亲自交到魏大人手上。”“你到京城几天了?”
“已经三天,高福还嘱咐咱,京城形势复杂,这封信不要直接往魏大人府上送,更不要上吏部衙门找您,这一下可苦了小可,转悠了几天,竟找不到投信的方法。谢天谢地,今夜里终于得在这薰风阁了此差事。”胡狲说完,一拱手就要道别,魏学曾又抢着问了一句:“你在家乡见到高阁老了吗?”“没见着,高阁老回到故居,整天关门闭户不出门。他的院子附近,也总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游荡。乡亲们说,这是官府密探,高阁老虽然削职为民,皇上对他仍不放心呢。”胡狲的口气很是为高拱抱屈,魏学曾更不多言,只是说道:“此地也不便久留,壮士你还是快走为是。”“是,小可就在此与两位大人告别了。”
胡狲深深一揖,闪身出门走了。
胡狲走后,魏学曾亲自起身把门掩好,再回来拆封读信。信只有两张纸,亦行亦草的蝇头小字,反映出写信人潦倒不平的心境。读罢信,魏学曾掩卷不语,本来就黧黑的脸庞,越发显得铁青难看。“信上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