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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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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期轮换,让每个人都不吃亏,都有机会到大户“涮碗”。他还规定帮内人凡有
病痛,不能下田的时候,可以吃公田,到他那里支取一定袋金,这更使帮内人无
不感激。
    九爷不仅有丐德,还有丐才。河边有一个五莲禅寺,有一颗从普陀山请回的
舍利,香火很旺,几个和尚眼看越长越肥了。但从来没有叫花子去那里讨回过一
碗米,怕得罪菩萨,也不敢去那里强取。戴九爷不信邪,偏要涮涮这只“碗”。
他独身前往,求见住持法师,说是疑心寺内所藏舍利的真假,想亲眼看一看。和
尚没有提防,小心翼翼从玻璃瓶里取出舍利,放到他手中。他二话不说,一口就
把那颗舍利吞下肚去,气得对方浑身发抖,揪住他的胸襟就打。
    “一到你们这里就特别饿,不吃不行的。”他说。
    “打死你这个泼皮!”和尚们急着操棍棒。
    “你们打,你们打,闹得满街的人都来看,看你们几个秃卵丢了舍利子是不
是?”
  他及时威胁。
  和尚们果然不敢真下手,只是团团围住他,欲哭无泪。

    “这样吧,你们给我三十块光洋,我就还舍利子。”
    “你怎么还?”
    “那你们就不要管了。”
    对方不大相信他的话,但也没有别的办法,急忙忙取来光洋给他。戴世清一
清点,笑纳于怀,然后取出随身带着的巴豆——一种大泻药。
    他吃下巴豆,片刻之后鼓着眼睛在佛堂后面泻了一大摊,臭气冲天。法师和
几个手下人总算从泻物里找到舍利,用清水洗干净,谢天谢地地重新置于玻璃
瓶。
    这以后,他乞无不胜讨无不克,名气越来越大,势力也扩展到罗水那边的平
江县一带。连武汉大码头上九袋一类的同行也远道来拜访过他,口口声声尊他为
师。他烧一块龟壳,就能卜出什么时候行丐最好,去什么方向行丐最有利,别的
人照他说的去做,没有不发的。街上人办红白喜事,席上总要给他留出上宾的位
子。不见他来,就担心一餐饭吃不安稳,担心叫花子们前来吵棚。一位当过县长
的朱先生,外号“朱疤子”,还曾经赠给他楹联匾额,黑底金字,花梨木的质地
重得要好几个人来抬。
    两联是:“万户各炎凉流云眼底;一钵齐贵贱浩宇胸中。”
    横匾是:“明心清世”一一暗嵌了九爷的名字在其中。
    九爷有了县长送的匾,还在长乐街买了一处四厢三进的青砖豪宅,还放贷收
息,娶了四房老婆。他当然不用天天去讨饭了,只是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才亲
躬,在街上走一轮,算是身体力行与手下打成一片。他这样做似乎有点多余,但
知情人知道,他不讨还不行,据说十天半月不讨一讨饭,就脚肿,而且只要有三
五天不打赤脚,脚上还发出一种红斑,痒得他日夜抓搔,皮破血流。
    他最重视大年三十讨饭。在每年的这一天,他拒绝一切宴请,也不准家里生
火,强令四个老婆都脱下绫罗绸缎,一律穿上破破烂烂的衣衫,每人一个袋子或
一个碗,分头出去讨。讨回来什么就只能吃什么。铁香还只有三岁的时候,也在
他打骂之下,哭哭泣泣地随他出门,在刺骨的风雪里学讨饭,敲开一家一家的
门,见了人先叩头。
    他说,娃崽不懂得苦中苦,以后还想成人?    ·
    他又说,世人只知山珍海味,不晓得讨来的东西最有味,可惜,实在可惜。
    他后来被共产党定为“乞丐富农”,是因为他既有雇工剥削(剥削七袋以下
的叫花子),又是货真价实的乞丐(哪怕在年三十的晚上),只好这样不伦不类算
了。他一方面拥有烟砖豪宅四个老婆.另一方面还是经常穿破衫打赤脚——人们
得承认这个事实。
    他对此很不服气。他说共产党过河拆桥,刚来时还把他当过依靠力量。那时
候清匪反霸,一些散匪四处逃躲。戴世清配合工作队,派出叫花子当眼线,留意

街上来往的可疑人面,还到一家家去“数碗”,也就是借口讨饭其实暗中注意各
家洗碗之多少,从而判断这一家是否增加了食客,是否暗藏着可疑人员。不过这
当然只是一个短暂的时期。戴世清完全没有料到,革命最终也革叫花子的命,竟
把他当做长乐街的一霸,一索子捆起来,押往四乡游斗。
    他最终病死在牢中。据与他同过监房的人说,他临死前说:“大丈夫就是这
样,行时的时候,千人推我也推不倒;背运的时候,万人抬我也抬不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他的病从两脚开始——先是肿大,鞋子袜子都穿不进去了,剪开了边也还是
套不住,脚腕的曲线都没有了,两脚粗圆得如两袋米。然后,红斑照例出现,个
把月后红斑又变成紫斑。再过一个月,又成了黑斑。他抓挠得脚上已经见不到一
块好皮,前前后后都是血痂。监房里彻夜都听到他的喊叫。他也被送到医院里去
诊过。但医生打的盘尼西林,于他~点也不起作用。他跪在牢门前把铁门摇得咣
当响,哀求看守的人:
    “你们杀了我!快点拿刀来杀了我!”
    “我们不杀你,要改造你。”
    “不杀就让我去讨饭。”
    “到了街上好跑是不是?”
    “我喊你做菩萨,喊你做爷老子,快点让我去讨饭。你看这双脚要烂完了
哇……”
    看守冷笑道:“你不要到我面前来搅。”
    “不是搅。你们要是不放心我,拿枪在后面押着也行。”
    “去去去,下午搬窑砖。”看守不想再哕嗦了。
    “不行不行,我搬不得砖。”
    “不搬也要搬,这叫劳动改造。你还想讨饭?还想不劳而获好逸恶劳?新社
会了,就是要整直你这号人的骨头!”
    看守最终没有同意他上街去讨饭。几天之后的一天早上,犯人们吃早饭的时
候,发现戴世清还缩在被子里。有人去拍醒他,发现他已经硬了。他一只眼睁着
一只眼闭着,枕边的窝草里飞出四五只吸血的蚊子。

严歌苓
女房东
    150元的房租,老柴直到搬进来还不相信恁好的运。卧室、餐室、客厅、浴
室,全归他,家具险些儿就够得上考究。还有他自个儿的门,朝后院开,进出和
房东各是各。老柴觉得这么好的事几乎像个阴谋,除非这房子的女主人对来自中
国大陆的在着意施舍。
    广告上写的是沃克太太。
    因此老柴找上门来的那天,把接待他的白人青年一口就叫“沃克先生”。青
年马上笑了,说他只是沃克太太的朋友,叫乔治。接待房客来访这类事,沃克太
太不便独自来做,就托给了他。
    老柴被选中后问乔治:“租这房的人肯定很多?”
    乔治说:“没错。可他们都不合沃克太太的标准。”他突然笑了。什么样的笑
呢?像是用来瞒住下文,又像及时意识到自己的失口。
    标准?老柴心里琢磨,不禁有点轻微的寒栗。这地方太好了,习惯了“不
好”的老柴觉得这“好”里终有什么企图。转念又想,我48岁一个穷光蛋还怕
什么?吃亏上当、遭人暗算也得有条件。
    这时老柴在自己的新居转悠。楼上的一点声音是女房东在跟人讲话。在跟电
话讲话,老柴进一步判断。从这地下室到她讲话的地方仅隔一道十阶的木楼梯。
老柴答应无事决不往上踏。听不清她在讲什么。她嗓音太细。听久了,它变成一
个小女孩无意义的呢喃。沃克太太是个小女孩,这假设让老柴觉得荒诞,又荒诞
得蛮吸引人。
    搬进这房之前,老柴得把一些书先搬进来。开门的是个女人,30岁样子,
老柴放心大胆地招呼:“您好沃克太太!”女人也笑了,也说是受沃克太太之托,
她是沃克太太的近邻。
    “我就住隔墙的那幢房。有什么事,比如暖气不暖,热水不热之类的,就来

找我。”
    老柴懵懂地干笑,她马上说:“别去找沃克太太。”
    今天老柴就是从这个女邻居家拿了钥匙。
    进来时他见门上钉了张素洁的卡片.上面写着欢迎他。旱芦苇插在一个扁肚
旧陶瓶里,竞那么耐看。老柴没敢碰那几块糖,顿时在自认为属于他的偌大空间
里缩手缩脚起来。沃克太太是个很不同的女人,老柴这样想,心里有点畏惧还有
点感动。
    老柴想脱下皮鞋,换上拖鞋。行李里有半打拖鞋,全是他从国内带来的.全
是他每次住宾馆的纪念。每只鞋上都印有某某宾馆的烫金字样。他给』L家宾馆搞
园艺设计,房间里吃的喝的他一样不敢碰,一碰就会从他的报酬里碰掉一个相当
的百分比。只有这拖鞋白给,今天拿,明天再给。拿白给的东西老柴不认为是贪
小便宜。
    老柴转念又认为穿拖鞋很不妥。沃克太太随时会顺着那十级木楼梯走下来,
看望他。房东和房客假如在整个交道中只见一面,那也该是今天。她不像是那种
对穷房客不屑一见的女房东,她把迎接他很当回事呢。他马上系好皮鞋,站起,
延伸着自己极有限的挺拔。怎么可以穿拖鞋?头次会晤,在沃克太太面前的是个
半老汉子,穿着寒伧,脚下还是一双公有制拖鞋!
    老柴走到浴室,用两根手指刨了刨头发。镜子特别亮,老柴发现只有这么亮
的镜子才照得出他额角一小片淡色的老年斑。它们是老婆跟他离婚后出现的。老
婆把他办到美国,给了他两千块,就走了。连一觉也没跟他睡。他一直配不上这
个老婆的,跟她过的十几年、睡的十几年觉,都该算他白赚,都不该是他名分下
的,他名分下不该有这个能干、高头大马、不丑的经济学硕士老婆。
    “最后一次……”他对老婆低声下气。
    老婆差点把他踢下床:最后了,还想再赚一次?!老婆走得非常理粗:我又
不是跟别的男人走的。
    恰是这一点,最让他想不开:不跟别的男人,何苦要走?难道我比“没男
人”还次?!
    现在都好了,老柴也习惯了没女人。每天晚上5点到ll点,他在一家餐馆
做送外卖,白天他上三小时成人大学。学到哪算哪,老柴没野心,而且跟找女人
相比,上学本身是次要的。
    老柴认为自己在48岁的年龄上模样是不坏了,没有胖也没有秃,几颗老年
斑,这样刨刨头发可以遮上,成人大学坚持上下去,总会找着个女人。
    一下想到了“标准”。他究竟哪一点合这个年轻(说不定也貌美)女房东的
“标准”呢?都是些什么样的“标准”?老柴知道一些,比如,标准之一是非艺术
家。艺术家糟蹋环境、闹,白天睡晚上来灵感,吸毒、长头发、爱乱招女人进来

等等。标准之二是非年轻人又非老人。之三呢,是非女人。
    标准之四是关键时刻能忠实勤恳地帮助沃克太太。
    什么是关键时刻呢?老柴想,左不过是挪家具、搬重物的时刻。
    150元,老柴一想到就一阵幸福。所有窗子都大半截在地面下,偶尔掠过路
人形形色色的鞋。又有什么关系?毕竟只要一百五哇。老柴还从女邻居那儿得到
规定:只能在早上7点和下午4点用厨房(老柴的地下室没有炊事设备)。每天
早上7点把全部植物从露台上搬进来,下午4点再搬出去,每星期三给植物们浇
水,每星期日清早去买份报,放在客厅沙发上,老柴对这些条件都“yes”得爽
脆极了。
    后来发现他被应允上楼的这些钟点,是从来见不到沃克太太的。有一次他在
上到楼梯的最后一阶时,听见大门响,她正巧出去。老柴紧追几步,趴在门的彩
色玻璃上往外看,又只赶上一声车门响。老柴认识,那是乔治的车。老柴突然觉
得趴在玻璃上,望着车一阵轻烟而去的自己有点惨。
    老柴从玻璃上将自己撕下来,钝着眼神,向四周看。沃克太太并不特别阔
绰,客厅的陈设都旧了,看得出十分精美的拼凑。木框缎面的一套沙发,颜色败
到最顺眼的程度。地毯是浅褐色,呈着细致古雅的东方图案。到处都是灯,每盏
灯只光明很小的一个局部。老柴走过去关掉两只沙发夹角间的灯,他受不了白天
点灯的恶习。美国电比中国便宜,就不是恶习了?一本书敞开放在灯旁,他合上
了它,却又看见一张纸巾在书的下面。纸巾被轻微地揉过,褶皱那么朦胧。还有
些朦胧的湿润,还有一晕浅红。他将纸巾凑到鼻子上,气味很不具体,但存在
着。
    老柴发现自己捧着带朦胧气息、潮湿和色泽的纸巾在发怔。他忙扔下它,走
开,却又马上折回来,将那灯拧亮,书打开,纸巾搁回原位。不懂为什么这纸巾
就让他狠狠地心乱一霎。从这纸巾上他似乎对沃克太太一下子窥视太多,他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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