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 作者: 庸人-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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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边城(8)
“真的?”我自然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往套里钻。
“当然是真的。你是不是《湘西剿匪记》看多了?”王权轻蔑地笑笑。“庆阳黑道再厉害也上不了桌面。咱们谈的是省重点工程项目,他们要是能把手伸进来,人民民主专政不就成儿戏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嘴里念叨着,可还是觉得此事太悬。
“明说吧。”王权大手一挥,跟领导盖章似的。“你的事全在我一句话。”
“我明白您的意思,可你们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们呢?”既然对方直言自己不是黑帮,我的胆子又壮起来。看样子王权他们有些道行,可如此大的工程项目绝不是说一句话就能搞定的。李丽在电话里告诉我,庆阳工程最少也有好几百万的订单呢,谁不红着眼往里钻?
“就喜欢北方人的痛快劲。这样吧,明天下午,你就在招待所等着我们。”王权啪的拍了下桌子。“千万别胡思乱想,你看我象黑道的吗?”
我陪着笑脸把他们送出去。谁他妈知道你们象不象?黑道的人又不把字儿写在脑门上。刚才的虚惊让自己对这两个家伙产生种由衷的厌恶。我倒挺愿意把他们当成自己孙子的。
与李丽通完电话已是晚上十点多了。精干的女强人在电话里嘱咐我办事务必小心,实在不行就先回来。我本想给徐光打电话聊会天儿,又怕坏了他的温柔乡。徐光妻子就是他上学时穷追不舍的小情人,他的生活象尺子事先量过一样!有时我觉得徐光太不可理解,一辈子居然就没点儿多余的想法?最近听说徐光再过几个月就该做爹了。当年只知道在球场上傻跑的小个子,现在也快当爹了!人世变迁,岁月闸门一泻即不可止,我今天在庆阳,明天又会怎么样呢?实在睡不着,我便站到阳台上过过风儿。
参加工作就开始东奔西跑,可无论到哪儿,我都觉得自己不过是支风筝,哪怕是飞到云彩后面去,也肯定有根小线儿牵着。白云不过是虚幻的荣誉,远山绝不是梦想的终点。此刻秋宇物化,于斯凭栏,如幻远山,风声似啸,于是成堆的感慨让月色越发青灰、暗淡,坐落在山谷中的小城却象一条珍珠似的光链,万家灯火繁星般闪烁着。在冷冷的月光下,有人与妻儿共享天伦;有人在梦境中拈花微笑;有人在奔波,有人在死去,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在挥霍生命,有人在笑骂人间,而我却在干什么呢?在秋夜的边城,漫漫长夜中,体会“秋宇物化,于斯凭栏”的玄思吗?傻傻呆呆的人是生活对世界的嘲弄,梦才是生活的死敌。而我此刻虽处深夜,却又未入梦中,半梦半醒之间又算什么?边缘人生,还是人生的边缘?天知道,地知道,而我自己却不知道。
竖日上午,我又来到工程指挥部。没找到徐总,小刘看到我还没回去,颇觉奇怪。“别在这儿瞎耗时间了,有这工夫还不如趁早干点别的呢。”
“嗨!干嘛老提工作的事儿?”我扔给他盒烟,“中午一块儿喝顿酒。”
“不了,工作忙。”
“别介儿,瞧不起我?好歹咱们也是半个老乡。这片儿人说话我都听不懂,一跟你聊天就觉得特亲切,咱们哥俩好好处一回,将来你到河北探亲,路过北京时好歹也有个朋友照应。”我说完就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
“你先走,在路口等我。”小刘推开我。
酒到中途,陌生人都那成为兄弟。小刘拉着我说:“兄弟,今天这顿酒我是白喝了。抱歉得很,你可别指望我在庆阳能帮什么忙,还是回北京吧。”
“没劲啦!我做东喝酒,是为了交你这个朋友。非得有事才请你是怎么着?”我故做恼怒地耷拉着脸。
“心意我领了,可你不明白指挥部的事儿,千万别抱幻想。”小刘挺爱说话,他这种人适合当双料间谍。
“大老远来了,回去怎么也得把事儿说清楚吧。”
“指挥部里面太乱。”
“一看哥哥你就是实在人。”我倒酒布菜,铆足了劲儿巴结。“临时部门权力大,乱事肯定多,你能挤进来就不应该有问题吧?”
“我说的不是我,我是技术干部,临时在指挥部帮忙。”小刘挺自谦。
“先喝酒。”我加紧灌他,小刘是个红脸汉子,几杯庆阳大曲下肚,连脖子都红彤彤了。“指挥部人事关系特复杂,来头大的吃香,升得快。我来头小,只能做个办事员。”
“那八家公司的背景是不是都挺硬的,我回去也得有个交代。”我必须得从他嘴里套出点儿东西来。
第四部分边城(9)
“硬!”小刘嘴唇使劲向前弩,眼珠子几乎掉到桌上了。“大领导都在指挥部给一个公司打过招呼,你能争得过人家?”他嘿嘿笑着,“别在这小地方白扔差旅费了,你们是业务费包干吧?那不是跟自己的钱较劲吗?”
“是啊。可下周一就开招标会,我不参加能跟公司交代吗?”我又替小刘满上酒,“国营企业都分帮分派,指挥部怎么样?”
“你是外地人,跟你说也无所谓。庆阳这破地方,当权的历来分成两派,土生派和南下派。南下派就是当年军队南下留下的部队干部,他们是谁也不服谁,文革时猪脑子都打出狗脑子来了。这回百年不遇地赶上个省重点工程,组建工程指挥部的时候,都打红眼啦。”小刘喝得眼珠子也红了。
“肥差!”
“当然是肥差?谁不想卡点油?将来组建管理公司时也能捞个好位置。最后主管基建的副市长不得不亲自挂帅、点将,才把关系摆平了。”
“你是南下派的?”
“我爹当年是吹号的,能做多大官?咱算个屁呀!”
“徐总为人怎么样?”
“他以前是市建委的总工,别的不清楚。”小刘看样子还没喝多。
“来了八家公司,可你们的工作量到底多大?”我一直无法看到技术资料,心里没底,别白费了半天劲捞条小虾米。
“我们做过预算,最少也得使用三、四百万元的使用量。哼!哪个工程不超预算?不超预算对得起谁?”
我心道:对得起你们自己就行!三、四百万的合同的确令人兴奋,我的脚指头不自觉地扣紧了地面,浑身关节有种要膨胀的感觉。我手指使劲敲了敲桌子:“周一的招标会,我必须参加。我们公司有技术优势,价格也有竞争力。”
“没用,早内定了。”
“哪家?”
“哈哈……”小刘推开酒杯,两手撑着桌角,“兄弟,咱就是个小办事员,那事论不到我操心。”他站起来,身子有点晃。
第四部分白与黑(1)
回到招待所闲极无聊,我又想起孟殊了,于是打了个电话,但孟殊不在家。有位中年妇女审贼似的把我问了个底儿掉,小城市的半大老太太又奈我何?没废几话就让她相信我是孟殊的同学了。
三点多钟,于建来了。下楼时他提醒我:“咱们应该去买些礼品。”
“买东西?给谁?”
“到别人家里做客,总不能空着手吧?”于建看傻子似的瞧了我好几眼。
“谁家?”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三百六十个不乐意,却无可奈何,不得不跑进商店,弄了两瓶好酒,两条塔山,八百多块!没准就会扔井里了,他妈的连响儿都听不着。自从上班后我逐渐发现,外地人的排场比北京大多了,没几个不抽塔山,不喝好酒的。真闹不清他们平时挣多少钱,反正我现在自己也不敢充那个大头。于建把我领进一辆捷达车。湖南的捷达车非常少见,不过在庆阳坑凹不平的山路上,捷达的稳定性的确比桑塔那强。司机开车很野,在市区里三拐两绕如入无人之境。每到路口,司机都会恰倒好处地放慢车速,伸手和警察打个招呼。“你们行啊!官面上的事是不是全吃开了?”我无限感慨。北京太大,警察也太多,在崇文呼风唤雨,换在海淀就成孙子了,还是小地方好。“方先生不会还以为我们是黑道人物呢吧?”于建自以为幽默地笑了,马竿似的小细腰使劲拔了拔,但还是比我矮半头。
捷达车驶出喧闹的市区,前面是片小广场,绿树葱葱,环境幽静。车子放慢速度,径直向一个大院开去。我不自觉地倒吸口凉气,面前大院的门框挂着庆阳市委、市政府的大白牌子。车绕过办公大楼,在一片安静的住宅区里停下。“我们去拜访王副市长,也是工程指挥部的总指挥。你只要说是我的同学就行,千万别提王权……。”于建唠里唠叨地嘟噜了一大堆,而我仅仅弄明白了一个事实。王权是王副市长的大衙内,王副市长主管这项工程。
“您就省点儿唾沫吧。我从北京来,见过当官的,你们的正市长也就局级吧?”我十分不耐烦,瞧于建的样子好象是带我去见美国总统。
“那就好。”
“这回放心了吧?”回到车里,于建象在自言自语。他点上一支烟,猛吸了几口,鬓角上有几颗小汗珠渗出来。
“放心了。”我知道自己在这场戏中不过是配角,做配角是件很轻松的事。“其实昨天我就相信了。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光凭嘴说,什么事也不行。”现在咱们去哪儿?“
“找王权。”
王权是个虚荣透顶的家伙,小别墅门口居然还挂了个公司的牌子。别墅在市郊,周围是数百米的树林,空气清新,芳草怡人。门前的石狮子似乎也知道主人的身份,龇牙咧嘴,甚是吓人。‘要是有盗贼来抢东西,肯定不会有人听见。’我真盼着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秘书小姐笑吟吟地为我们端来香茶。她款款转身时,我便断定这女子没穿内衣,春光无限的笑意自然不是给我方路准备的,临出门时小姐的杏眼还勾得沙发里就坐的王经理不住咳嗽。王权见小姐走了才开口。“具体情况你应该清楚了?听说方先生请指挥部的人吃了顿饭?”王权起身坐到古铜色的老板桌后面,桌子巨大而敦实,桌面太宽,坐在他对面,空洞的距离感让人很不舒服。当然,桌子的大小本身就是人于人之间距离的反映,而距离往往又是与生俱来的。
“消息真灵通。”
“吃顿饭倒也没什么,不过我不希望你和指挥部的人接触太频繁,搞乱了关系,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记住,只有你和王经理的合作才有实际意义。”于建突然象条狗似的变了脸。
“我们的合作还没有开始呢。”我不阴不阳地回他一句,王权是大公子,你不过是个溜腿儿的。
王权对我们的争论显然没兴趣:“庆阳百年不遇赶上个省重点工程,市里头头儿们对这个项目特别重视。我和你们星达公司从来没发生过任何关系,知道不知道?这件事过去以后,你我也从不认识,根本没见过面,懂吗?”
我翻翻白眼儿,车船店脚衙,无罪都该杀。王权不就是个小衙内吗?要不是看在三、四百万的面子上,方爷才不跟你玩儿呢。“明白!保证天衣无缝。”
“对,天衣无缝!方先生是明白人。”王权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方步,双手半举在胸前,指甲灰白,手掌间歇性地抖着。这家伙有点儿神经质,他眼珠子象过了电似地烁烁放光。突然王权停下来,“我的公司提取总销售额的百分之六,完事后,大家两清。你看呢?”
“六个点?太多了!”李丽给的销售费用只有八个点,给他六个点,自己岂不成学雷锋了?这么大一笔款项,叫李丽怎么出帐?弄出点事来大家全完蛋。
“百分之六,一个点也不能少。我们并不发愁没人愿意出这笔钱。”王权手指咚地在桌上敲了一下。
“你们让我为难啦。”我端起茶杯,苦思良策。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沉默象一张弓,随着弓弦的收紧,气氛越来越紧张。
“开动脑筋,想想办法嘛。”于建终于打破沉寂。这小子脑子比王权好使,我一直怀疑此事是他的主谋。
第四部分白与黑(2)
回到招待所闲极无聊,我又想起孟殊了,于是打了个电话,但孟殊不在家。有位中年妇女审贼似的把我问了个底儿掉,小城市的半大老太太又奈我何?没废几话就让她相信我是孟殊的同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