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焉-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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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外孙女愿意,让她们来与赵姨一起生活,这老少三代女人,都没有别的亲人了。
达摩见赵姨渐渐静下来,便对赵姨说,您该看看卫老师写下的这些东西。说着达摩就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已经很难辨认出来,歪歪扭扭,互相交叠,大小不一,猛然一看,就像是一个孩子的胡乱涂划。估计是最后的日子留下的,一看,果然就是去世前两天的日期。几个人聚拢头来细细看着,猜着,像辨识甲骨文一样,终于将那文字看了出来:“不是的时候,他们说是,是的时候,他们又会说不是。”
第76节:如焉@sars(76)
刚刚认出时,大家对这几句谶语一般的话还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赵姨说,你们只要将“非典”两个字加进去,就可以都懂了。
赵姨又说,这个意思,他在还能够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对我说过了。
几天以后,省报上登出一块小小的讣告,一百五十个字左右,属于卫老师的级别规格。
讣告说,我省社科联离休干部,我省著名理论家卫立文同志因患重病久治无效,于××××年×月×日×时×分去世。享年八十三岁。卫立文同志1937年参加革命,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为党为民族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为我省理论建设做出过很大贡献。鉴于目前的特殊形势,遵从卫立文同志的生前遗愿,丧事从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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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藏一个八路军伤病员一样,茹嫣一天天为那个与儿子同名的小狗提心吊胆着。外面不再听见打狗的惨叫,也不再看见那些丧家之犬张张皇皇地在路上奔跑。仿佛这世界上从来不曾有过一种叫做狗的东西。
杨延平肯定是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情,自从那次保安打狗之后,竟再也没有叫过。茹嫣想,那只狗惨绝人寰的哭叫,肯定让杨延平受到极大的刺激。它从那哭叫声中肯定听到了一种临死前发布出来的末世警告。它像一个犹太人一样恐惧着,隐忍着,驯服着。眼神是猥琐的,甚至是讨好人的那种。偶尔要表达什么意思,它就很压抑地哼哼几声,在隔壁房间都不容易听到。它像老鼠一样沿着墙根在几个房间之间走来走去,大多数时候是趴在茹嫣卧室里那块小毯子上。那里可以看到一小块天空,可以晒到两三个小时的太阳。只要有动静,哪怕是茹嫣的脚步声或咳嗽声,它都会刹那间支棱起耳朵,警惕地四处张望,认为没有威胁,才又放下脑袋继续打盹。有时候,楼道里有人声或脚步声,一瞬间它也会忘形,像以往一样冲到门口,正想对着门外大吼几声,突然就把嗓子管住了。只见张了张嘴,然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丝丝细微的呼噜声,很懊恼又很沮丧地盯着房门好半天。每每看到这些,茹嫣就心痛得不行,快快过去将它抱起来,搂在怀里抚着它,小声与它说着话,夸奖它,安慰它。她觉出那柔软温热的小身子在她怀里发抖。
外面的世界,也前所未有地清静起来,仿佛这个城市的人口少去了一大半。小区成天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了晨练的老人,没有了下班的人流,没有了孩子们放学后的喧闹。夜里更是死寂一片。
内心却一直紧张着,惶惑着,六神无主。
自从那个“我是狐狸精”的帖子出来之后,茹嫣便对“空巢”厌恶起来。那天达摩对她说了一番话之后,她本想做一个反击,帖子写了一半,突然就觉得没有意思了,连存都没有存,就把文档关掉。一些天来,也不再去看那块伤心之地。每天晚上上网,就给儿子发信,QQ留言,偶尔碰上,在MSN里聊上一阵子,看看儿子的模样。自己这儿发生的事,茹嫣都没有告诉儿子,她不想让这些凄风苦雨,败坏了他那儿的明媚春光。儿子发来许多照片,许多像明信片一样极漂亮的照片,显示着他和那块地方的欢乐与美丽。茹嫣急忙将它们拷下来,拿到外面洗印成12寸的照片,还买了一些与法国风情很相称的花边镜框,将它们装起来,挂满书房的半面墙。于是,那些年轻与欢乐就给这个家里带来了光亮。
常常会无端地忧伤起来,常常有要哭的感觉。这种喜忧无常,让茹嫣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始了更年期。茹嫣在家里寻着各种家务活干着,擦洗厨具,清理抽屉,将儿子那间多年没怎么动的房间好好打扫了一番。
正干活的时候,电话响了,茹嫣就匆匆去接,是电信局来的,催缴电话费。放下电话,茹嫣才发现,自己是在等候梁晋生的来电。算一算,梁晋生有十多天没有消息了。
自从那一夜之后,梁晋生差不多每天都会有电话来,长长短短说上一些话。如果要安慰自己,当然可以说他如今正是焦头烂额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刻,但是上厕所后,临睡觉前,在四处奔走的路途中,总是会有几分钟时间来个电话的。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犹豫了半天,想着虽然不是时候,忍不住还是拨了他的手机,说已经关机,再拨,还是这句话。然后拨他宾馆的房间,没人接。最后索性拨了罗师傅的手机,没想到罗师傅的手机也关了机。这就叫茹嫣真的惶然起来。一个大活人,说不见了就不见了,便觉得这世界荒谬可怖。看起来分分钟都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发生联系,其实也可以分分钟丢失一个人。
茹嫣想起很多年前一个女友的话,对男人的那种要求,千万要小心,哪怕你自己也火烧火燎的,决不可轻易失守。有了那件事之后,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男人就像已经把你装进了他的皮包,从此放下心来。女人呢,就像咬上了一只鱼钩,那根线从此就和你血肉相连挣也挣不脱了,哪怕疼痛,哪怕受伤,也要拽着它。
从前,茹嫣对这一类男女交往的警世恒言,大多只是听听,笑笑,觉得是那些很失败又不宽容的女人总结出来的,发泄一下内心的怨怼。现在竟觉出自己也落在这样一个套路之中了。
茹嫣又想到江晓力,这才发现一段时间以来,江晓力也没有来过电话,和她前一阵子每日每时都关注着自己的热情劲头比,总是很不一样了。她怕是自己近些天常常外出,没有接上她的电话,便去翻看来电显示,一直翻到十多天前,也没见到江晓力的。想一想,便给她的办公室打了电话,也没人接。茹嫣就再拨她的手机,终于传来了通话音,响了好几声,江晓力终于接了,里面传来了一些人热烈的说话声,像是在一个会议室里。
江晓力压低声音问,喂,哪位?
茹嫣说,我的声音你也听不出来了?还问哪位呢!
江晓力说,真不好意思,这里很吵——
茹嫣听见里面的嘈嘈声渐渐小了,大约是江晓力走到一个僻静地方,便说,我刚才打电话到你办公室,没人。
江晓力这才听出是谁,说,什么事?
茹嫣说,没什么事,一个人在家里关禁闭,想你呗。
江晓力半真半假地说,你还会想我?
茹嫣心里便有些愧疚,想想自己,自从和梁晋生走近之后,确实就没有多想起过江晓力,甚至也很少主动给她电话,忙说,你这个月老啊还跟我计较这么多?我封闭了这么长时间,你也不来慰问慰问我?
江晓力说,我正开会呢,什么事快说吧。
茹嫣说,没什么事,想明天约你去郊外看看春色。
江晓力说,我现在哪有这闲情逸致啊,我在北京呢。
茹嫣惊异地说,这种时候,你跑到北京干嘛呀?
江晓力说,所里的事,这样吧,会还开着呢,我回来再联系。
第77节:如焉@sars(77)
然后连拜拜也没说就挂机了。
茹嫣就觉得江晓力今天有些怪怪的,冷冷的,自己便悻悻然觉得有些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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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嫣一点也不知道,这一段时间以来,自己一桩接一桩,闯下了一连串大祸。用江晓力对几个心腹好友的话来说,这女人中了邪了。人家对她那样痴情,那样仁义,她却将人家将一步一步往火坑里推。
祸起网络。
茹嫣最开始写姐夫染病的那个帖子,就已经引起注意了。那是最早披露南方“非典”的一组帖子之一,由于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成为海内外质疑当局隐瞒“非典”的证据之一。好在此事没有涉及本市,便给放下了。梁晋生当时曾给茹嫣一些暗示,茹嫣也没能当一回事。到了她的小区封楼,她的那个帖子转得满天下都是,就惹恼了很多人。
五月是市里一个黄金时期,用一寸光阴一寸金来形容都不过分。除了每年的黄金周旅游节,从一年前就开始筹备的两个重要活动,一个全球科技论坛,一个新区招商会,都已安排在这个繁花似锦的月份里。去年底,梁晋生带了规模浩大的两个代表团,花费巨资,踏遍欧美,做完了最后的准备工作,只等五一节一过,依次隆重开幕。用市里主要领导的话来说,在这个充满希望的春天里,我们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建市时期!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非典”入侵,让这个春色五月变得愁云密布。海外一些原定参加的团体与个人,一直都高度关注着全国和本市的疫情,有的已经表示可能放弃前来,有的打算在最后阶段才决定是否登机。因此,市里下了死命令,严防死守,迎接两会,谁失职,谁撤职。并且严格控制媒体,不得擅自发布一切与本市疫情相关的消息。
时间一天天过去,心也一天天往嗓子眼上提,像反特电影中的定时炸弹,滴答滴答走着,是在它爆炸之前发现并剿灭它,还是会在万众欢腾之际突然爆炸?
眼见得离两会开幕只有十多天了,明确参加的,考虑参加的,算算比例,也在百分之六十以上,在如今中国大地上,能够举办如此规模的国际性活动,已不仅仅是一个经济账了,简直就是一次政治上的巨大成就。就是在这样要命的时刻,第一批“非典疑似”患者出现了。市里的态度是,积极救治,控制传播,严密观察,慎做结论。在没有市委宣传部的批准之前,任何媒体不得采访报道。没想到,就在这时,出来了茹嫣那个关于一对老人被医院推出,最终导致小区封楼的帖子。这个帖子数日之后已经传遍世界许多网站,对于那些紧紧盯着这个地区的两会参与者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警示。接着又是那个关于打狗的帖子,尽管这个帖子叙述的依然是同一个事件,但是这种疯狂无道地虐待动物——特别是虐待西方人视若己出的小狗,深深伤害了他们的感情,有人甚至直接对两会筹备组的人说,在你们没有改变那些动物们的悲惨命运之前,我们不会来到你们的城市了。作为一个满城都是狗肉火锅店的城市,作为一个将吃狗肉饮白酒当作市民生活一部分的城市,这样的情感确实是匪夷所思。但是买机票的钱捏在那些爱狗人的手里。
市长的心情是可想而知了,原本要大大发作一下,没想到最高当局的态度突然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撤了北京和卫生部的两位高官,表扬了一批一直战斗在一线的医护人员,就连那个向海外直接提供了北京疫情的老军医,此次也给了他极为特殊的礼遇。这样的酸甜苦辣之中,这一口气便堵得心里发慌了。到了两会开幕的一个星期前,由于整个中国的大形势和该市的小形势,明确表态来参加会议的,已经不足百分之十,这里面大部分还是出口转内销的自己人。于是,投入大量资金,精心准备一年的两个生死交关的两会,宣布无限期后延。
憋闷在心里的那一口气总是要抒发出来的,梁晋生当然是一个最合适的对象。研究茹嫣帖子的人,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是牵连到梁晋生头上的。经过了解,可以说道的,是越来越多了。包括春节期间,抗非最为关键的阶段,带了那个女人去疫区游山玩水。在采取小区封楼的措施上,太过草率,不能排除因为那个女人就住在小区里,由此造成了此后一系列极为恶劣的影响。
梁晋生感觉到这些的时候,似乎一切都为时已晚。他苦笑了一下自语说,茹嫣啊茹嫣,你要逼我演一出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大戏了。
作为一个党的干部,梁晋生决定该干嘛干嘛,站好最后一班岗,以弥补自己无意间造成的过失。几次他都想给茹嫣打电话,说说这个任性的丫头闯的祸,想想木已成舟,自己就一个人将它咽了吧,待到日后解甲归田种豆南山下,再作为一桩往日逸事说给茹嫣听。
江晓力的父亲多年来也管卫生这条线,在各大医院有很深的关系。梁晋生接到茹嫣帮卫老师转院的电话之后,左右为难,一来他在医疗这条线上并没有多深的根基,是上一届才接手的。二来他很清楚卫老眼下在这块地盘上的处境,弄不好反倒坏事。三来他作为一个现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