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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于川作品集-中关村倒爷-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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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血,一股不大,却也绝不太小的血,从那把明明晃晃的,已经插在他胸口上的钢刀上的血槽中喷涌而出。
  天,好疼!
  很慢,他倒下得很慢,竟然有些象个就义的英雄。
  他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大地!
  黄勇就这样成了英雄,糊里糊涂地,就象他糊里糊涂地挡住了那个持刀抢劫犯逃跑的去路,又糊里糊涂地挨了一刀一样。
  他并没有用很长的时间就从疼痛,或者说是惊吓引起的昏迷中苏醒过来,但他并不急于睁开眼睛,因为,他听到一个很有权威的女性的声音在吩咐着。
  “快,快把这个见义勇为的小伙子送医院抢救!……”
  长这么大,他倒还从没有被人当做见义勇为的英雄送去抢救过呢。这一瞬间,他忽然很想过把被抢救,尤其是被当做英雄来抢救的瘾,当然,还有他胸口上那一处不知深浅的刀伤,确乎也该抢救抢救了。
  当那双温软的手解开他胸襟的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对这双手的主人的向往的渴望,微微地把眼皮掀开一条细细的缝儿,在睫毛交加出的朦胧中,俯身于面前的那位年轻的女护士的脸朦胧地诱惑着他,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把眼睛睁得滚圆,却发现一张已经刻出皱纹的女性的脸映在自己眼前,垂着的颊上挂满了浓浓的关切。
  “?”
  他的眼里不知闪过了多少疑问和失望。
  “吴主任来看你了。”
  很美的女护士终于从那张有皱纹的脸后面探出来给他介绍。
  他抓紧时间狠狠地咀嚼了一番她的美丽,又在那有皱纹的脸上还没来得急现出不快时,礼貌地给她一个纯真的微笑。
  “你醒啦?”
  这就是那个把他的举动定性为“见义勇为”者的声音。
  她的脸竟然很灿烂地笑着,有些干涩的手抚摸了一下他白净净的额。
  “很好!”
  她直起了身,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身后的护士说。
  他想再看看那位护士的脸,她却已经转身恭敬地陪着那位被叫做“吴主任”的女人走出了急救室。
  什么他妈主任!
  他有些忿忿然,搞不明白自己究竟跟这位看上去比自己的母亲年轻不了多少的主任有什么关系。
  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象是睡在一只白色的大盒子里,到处都是弥散着“福尔马林”味道的惨白,当然,那只悬挂在白色铁架上的有一根橡皮管子与扎在他手背上的那支粗大的针头相连接的玻璃瓶子中的液体是红色的,鲜艳地红着,那是血?不知是哪位善良的人,还是为生活所迫的人的血?他忽然感到脉管中汩汩地流动着,一个陌生人的鲜血,一个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的陌生人的血。据说,现在世界上有一半以上的“爱滋病”患者是因为输血引发的感染。脉管里凉凉的,不知那瓶中的血是否离开它自己的身体太久太久。他的膀胱压抑得很,好象有一股暖热的液流通过身体上的某根导管向外挤压。
  于是,他终于惊恐地大叫了。
  黄勇在医院里住了十天。
  他胸口上的刀伤缝了七针,那个持刀抢劫犯原本是在仓皇逃跑的过程中无意间连人带刀扑到他身上的,所以,那一刀虽然位置很惊人,但伤势却并不严重。严重的却是,那家伙抢劫的对象,就是那位脸上已经刻出了皱纹的吴主任。黄勇终于在获得了单独与那位漂亮的女护士交谈的机会后,从她嘴里得知吴主任是这一地区的一位要员,所以,他的意外受伤,就堂而皇之地成为一次见义勇为,勇斗歹徒的壮举。
  为了表示对英雄的感谢,当然,更多的是代表组织对见义勇为的青年的英雄行为的肯定,在黄勇住院期间,吴主任以及其他领导,各界群众,很隆重而热烈地再三来探望他,并且表示了由衷的慰问,甚至还来了一位记者,郑重地采访他,还用一只安了粗粗大大的镜头的照像机对准他一通猛拍。
  晕,真的很晕!
  吴主任当然是来探望他的人中间来的最勤的一个。她几乎每天下班后都要来医看他,有时还给他端来一锅据说是她亲自煨的鸡汤什么的,那味道确实不错,让他很受用,才知道住医院原来也还有这许多乐趣,当然,如果没有那个虽然已经结了婚,但看上去还是那么水嫩嫩的女护士,这种乐趣也许要打些折扣的,但不管怎样,这十来天的食宿问题确实是解决了。
  吴主任已经从与这个勇敢的年轻人的交谈中了解了他的身世。她很钦佩这个年轻人的勇气,同时,也以领导,当然也是长辈的关切指出了他的盲目。在黄勇即将出院的前一天,她大出他的意料地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出院后,他可以搬到她家去住,那样,她可以继续照料他的身体和生活,直到他完全康复,并且找到一份适合他的专业,又能调动他的积极性的工作,当然,这不会给她带来任何生活和工作上的不便,她的丈夫去年患癌症去世了,唯一的儿子现在已经拿了美国的绿卡,家里有个四川小保姆料理日常的生活,多了他一个人实在是不会给她添什么麻烦。
  黄勇的白脸通红了,他很想拥抱一下这位年龄上足以做他母亲的女人。
  他没有理由拒绝一个女性,特别是一个握着权力的女性的好意了。
  黄勇在一次酒酣耳热之际揽了他的肩膀,信誓但但地对他说,那个有雨的夜晚,他绝不是蓄谋地勾引她,他是把她当做了母亲,才投入了她的怀抱。
  一个漂零的男人,对着一个孤独的女人,虽然是一个已经不再年轻,但身心却都还未曾枯槁的女人,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黄勇终于有了一个拥有权势的母亲和一个不太年轻的情人。
  他无意中献出的鲜血和有意无意间献出的青春得到的是丰厚的回报:吴主任在给他安排了一份不坏的工作之后,又禁不住他的苦苦哀求,亲自出面为他筹措了一笔不小的资金,办理了营业执照,并且把她管辖的一处临街的房产以适当的价格租借给他做了门市,于是,这个见义勇为的青年人成了今天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上著名的“黄老板”。……
  黄勇大概现在还在感激那个不长眼的抢劫犯和他那不轻不重的一刀。
  “你没跟哥们儿说山吧?!”
  袁天一脸的狐疑。
  “我闲的!”
  他懒懒地翻了他的朋友一眼。
  “丫?”
  “丫!”
  “操,哪个性生活不和谐的傻×才嫁给丫哪!”
  李云捶了袁天一拳。
  “早上没刷牙!”
  “为他?没必要!”
  说着,他起身向大门口走去。
  “哪儿啊,咱们?”
  袁天拉了李云跟在他身后。
  “鸿宾楼!”
  他已经跨出门去。
  街上的灯亮了。
  有一阵杂了嫩嫩的春草苦涩的香的风迎面吹过来,爽爽地让他忽然扯开嗓子唱了一句“人家的闺女有花儿戴”,听得背后的袁天和李云叫出好来。



第三章 来自山东的一单生意
  8
  腰上别着的BP机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忙着帮黄勇公司的俩个安装工把几台已经售出的分体式空调装上客户派来拉货的卡车。
  停下手来看时,BP机上却是一个女性留下的电话号码,奇怪的是这个电话却又是岳小宁公司的。
  拍拍手上的尘土,他播通了电话。
  “喂,哪位呼我?”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有些怯意的女声:
  “我是小梅。”
  “小梅?”
  他记起了岳小宁公司里的那位会计兼出纳的女孩子。
  “你好,有事儿吗?”
  岳小宁前天出差到外地去给客户调试机器了,公司里只留下小梅一个人看家。今天一早,一个山东的客户找上门来,一开口就订了四十套286-16型的微机,而且急吼吼地要求后天就得在济南交货。
  小梅收了人家一万元现金的订金之后,赶忙和岳小宁联系,可他又一时无法赶回来,于是,岳小宁想到了他,嘱咐小梅找他帮忙。
  他赶到岳小宁那间“袖珍”门市的时候,小梅正在和岳小宁通话,电话另一端的岳小宁听说他来了,赶忙让小梅请他听电话。
  “兄弟,这回老哥可得请你帮忙啦!”
  听筒里传来岳小宁略带沙哑的声音,显然这位老兄这几天也累得够呛。
  “你客气!”
  “哥哥我不会白让你受累的,”
  岳小宁说。
  “这单生意的利还不算薄,我算了算,每台机器大概有个一千五百块钱的纯利,咱哥儿俩二一添作五,成吗?”
  脑子飞快地转了个圈,把忍不住要脱口而出的谦让压了下去。毕竟三万块钱的利润实在是太诱人了,自从他奋不顾身地一头扎进这汹涌的商海到现在,他也从没有一单生意就赚上它三万块呀!他忽然又想起了老张,想起自己第一次做生意时,生怕岳小宁会抢了自己的客户。他的脸偷偷地红了。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转念,他的心立刻又扑到那对于他充满无尽诱惑的三万块钱上了。当一头饿红了眼的狼叼住一块还在滴血的鲜肉的时候,它会撒嘴吗!
  “怎么样,兄弟?”
  显然,岳小宁也不愿意放弃这块到了嘴边的肥肉,声音里透着急切。
  “成!”
  他听见自己声音中抑制不住的抖。
  蹬着岳小宁那辆三轮车在街上转了一大圈,把四十套微机所需的配件全部抓齐了回到岳小宁的门市的时候,天已经过了中午。
  女孩子总是心细,小梅给他准备了满满两大盒盒饭,还外带两瓶青岛啤酒。
  感激地看了一眼这个纤弱的女孩子,他没有客套就开始把面前的食物胡乱地往嘴里塞。
  “慢点儿,别噎着!”
  小梅的嘴角上有掩不住的笑。
  凉凉的啤酒让他热热的喉咙很受用,有一行凉延伸到领口,痒痒的爽。
  小小的门市中已经被顶了天花板码放的货物挤得满满腾腾的。他看了一眼小梅已经收拾利索了的那张用来装配机器的终端台,又看看因为把折叠椅收起来腾出空间堆放货物,而只能缩在一角的小梅,把饭盒中最后一口饭拔拉到嘴里,顺手抹去嘴角上不多的油。
  “你回去吧。”
  “?”
  “地儿太小,转不开。”
  “我帮帮你吧?”
  “不用!”
  “那,——我把钥匙留给你。”
  “好。”
  小梅走了。
  看着周围这一大堆各色各样的计算机散件,他的头有些晕,不知道是不是那两瓶啤酒在作怪。
  终端台上摆着的两把螺丝刀就是这所谓高科技劳动的全部工具,有时看到那些外行客户对他们这些“从事高科技工作”的人的钦羡的目光时,他就禁不住暗自发笑,倘若那些人知道他们所要做的全部工作几乎就只是拧螺丝的话,那种感觉大概不会比被人愚弄更好过吧!
  膀胱胀胀的,他从塞在货物堆中的椅子上挪出身来,走到门口,喧闹的街突然间显得豁亮了许多。返身锁了门,快步奔向街角那间永远要屏住呼吸速战速决的公共厕所。
  从厕所出来,他看见街角停着的几辆等着拉活儿的货运卡车,想了想,踱了过去。
  几个卡车司机正蹲在车旁甩着扑克,身边散乱地歪斜着几只空空的啤酒瓶子,有俩位的颊上已经张贴满了长长短短的纸条,兴致却依然高着。没有人理会站到他们身后的他,只有手中摔出的“啪啪”作响的牌和口中不干不净的吆呵。
  他把嗓音提得高高的。
  “几位,有愿意跑长途的吗?”
  甚至没有一双抬起的眼睛,一个脸上挂着纸条的家伙把一肚子的不耐烦都扔给了他。
  “哪儿凉快哪待着去,没看见这儿正忙着哪吗?!”
  他咽了口唾沫,没骂出来。
  鬼知道究竟是谁该谁的,竟然有肉到了嘴边上还不张嘴的人。
  “小伙子!”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一辆车身上的漆已经斑驳不堪的130卡车驾驶室敞开的车门里探出一个花白的头,午后和暖的春阳显然让他那双眼睛惬意地休息过,朦胧地对着他看。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司机随着话音从车上下来,一件满是油污的蓝色棉大衣不和时令地披在他身上。
  “哪儿啊?”
  老司机站到他面前。
  “怎么着,老刘,想钱想疯啦,是活儿就走啊?”
  蹲在地上的司机们不知是谁一嘴的嘲弄。
  被叫做“老刘”的老司机显然不打算和他们计较什么,接着问他。
  “您要车去哪儿啊?”
  不知是刚刚受过那些司机的冷落,还是面前这个被叫做老刘的司机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特别好,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雇他的车。
  “济南。”
  “道儿不近。”
  “去吗?”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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