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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于川作品集-中关村倒爷-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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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理,”
  她现在不象初来时那样俗气地称呼他“老板”了。
  “按照财务制度,我们至少还应该有个出纳员。”
  显然她是把自己当成了会计。他想。
  “按制度?”
  他感到有些可笑。
  中关村的中小型公司在经营中,又有多少是按照制度的呢?就说这财务人员吧,如果从规范和安全的角度上来说,至少是会计和出纳分开的,钱帐分清,相互制约,可中关村一般的小公司连老板都算上也不过三四个人,就连黄勇那样已经算是有些实力的公司,算上看仓库、守大门的也就是十来号人。这些公司永远是一个人当俩个,甚至几个人来使,怎么可能单单为一个财务部门就浪费那么多的人力和财力呢。不过,这些中小公司的老板们也并不单纯地为了省人、省钱,而忽视了财务上的安全防范,他们大多亲自掌管着涉及财务的最重要的部分,比如公司的公章和财务章、法人章等等,至于现金,则早早地被他们亲自收藏起来了,所以,那些财务人员的手中攥着的只是几本没有印签的空白支票,形同废纸。老板们把钱看得严严实实的。
  “你去问问你表姐和表姐夫,他们在这个小门脸儿的时候也只有俩个人!”
  他忽然感到在楠楠面前自己颇有几分长辈的味道。
  楠楠抿了嘴唇,不作声,眼光中却依旧是那份执著。
  “看不惯吧?”
  他把散在地上的几个机箱靠墙角码放整齐,快要下班了。
  “我刚到中关村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咱们现在的这个门市,”
  他看看楠楠,顿了顿。
  “当时,岳小宁和你表姐就窝在这儿,我那份失望,肯定不比你第一次来咱们这儿时小。想想当年在国营单位的时候,虽然没什么特别的,可那办公条件至少比这强啊,我们科里只有一台微机,但是会操作的也只有我一个人,所以,那一台机器加上一个我,就占了我们办公室那个小二十平米的大套间,关起门来,外面房间的同事们看不到,我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楠楠很认真地听着。
  “你表姐夫对我说,兄弟,出来自己干,有心理准备吗?我说,职都辞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他说,那是两码事儿!”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一切都象是不久以前才发生过的,现在回过头去看看三年多的时间里自己走过的那些坎坎坷坷,他不知道是应该后怕还是应该庆幸。他知道,有很多象他这样的创业者最终“牺牲”在通向成功的半途中了,和他们比起来,自己三年来所经历过的一切艰难困苦,得到的回报是要丰厚得多的。
  商人有多种多样,但是衡量商人成功与否的标准却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资本。而在资本的积累过程中,尽管不同的人会采用不同的手段,但任何手段的最终目的仍然是为最大限度地为积累资本而服务的。因此,除去那些靠了祖荫或是裙带获得了资本的人以外,真正的商人是绝不会在意资本积累的过程中的形式的,他们看中的只是结果。但这一点,对于眼下的楠楠,就象对于三年以前的他一样,难以理解和接受。
  商人们在积累资本的同时,也积累着人生。
  “我从心里佩服象你和我表姐夫这样的人。”
  楠楠的脸上带着真诚。
  “我过去的生活和你们差得太远。刚回北京的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很傻,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见过,就象一个外星人。……”
  他想起了自己,从家乡的县城踏上首都的土地的时候,那是怎样一种激动和惶恐交织在一起的战栗呀!对照着一切多年来编织的梦想,忽然发现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和奇特,当一夜之间你必须放弃过去十几,甚至几十年的生活,重新开始一种崭新的,而有时并不一定适合你的生活的时候,那种突如其来的失落和错位的感觉足以让你晕头转向,无法把持。他完全理解楠楠现在的感受,不会比十年前的自己轻松多少。
  “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象是对她,又象是对自己说。
  “我真担心。……”
  楠楠的声音很轻,让他想起大学时第一次班会上同学们自我介绍时,羞怯的萍。
  他专注地看了她一眼。
  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实际上楠楠和萍并没有任何相象的地方。
  “会好的!”
  他锁上门市的铁栅栏门的时候,很郑重地对她说。



第二十三 与初恋情人告别
  57
  他到萍家的时候,主人邀请的大部分客人已经到了。
  “你好!”
  他看到萍在接过自己捧上的一束玫瑰的时候,眼中掠过的一片慌乱。
  “你好。”
  她弯下腰,很标准地给他行了一个东洋礼。
  他在玄关上脱了鞋,走进了客厅。
  他是昨天下午接到萍的传呼的,这次她留下了电话号码,却没有一句温情的思念。
  “我以为你已经回日本去了。”
  他对了电话另一端的她说。
  自从那个撩人的冬夜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她有了一份自从暗恋上她以后就再也不曾有过的坦然。象一个贪馋着一块糖果的玩童,一旦把糖含在嘴里,追求的快感就消退了很多。
  “孩子们的爷爷、奶奶舍不得他们。”
  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可以理解。”
  他对电话中的她点点头。
  “我们下星期回日本去。”
  她的声音忽然轻了,似乎还带了几分颤抖。
  “这回是他舍不得你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他们谁更残酷。
  电话另一端的人沉默了。
  “对不起。”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温柔起来,对面坐着的楠楠抬起头来凝视着他。
  “他是舍不得他儿子和女儿。”
  良久之后,他听到她的一片叹息。
  “我送你?”
  他不愿在这个时候安慰别人,就象他不愿在这种时候接受别人的安慰一样。
  “不用,孩子们的爷爷、奶奶要去的。……”
  萍轻声地拒绝着。
  他可以感觉到她深深的遗憾。
  “明天,我请了咱们班在北京的同学来家里聚聚,就算是和大家告个别。你能来吗?……”
  他能够拒绝吗?尽管那一夜坐在她那冰冷的楼梯上的时候,他已经把她从心头抹去了,但嵌在血肉间的那个影子却是今生无法拭去的。
  她毕竟是他的初恋。
  “我一定去。”
  一声不能肯定的轻轻地啜泣,然后是电话挂断后的蜂音。
  萍哭了?
  客厅里灿烂着七八张笑脸。
  几双热烈的手伸过来。
  他忙不迭地和扑上来的每一个人拥抱,握手,心头热热的。自从在那个让他永远无法忘却的舞会上对萍唐突的一吻之后,他的记忆中再没有过同学们如此真诚的笑容。
  “嘿,做了老板就是不一样啊,发福啦!”
  有人拍了他的肩膀,赞美着。
  “是啊,肚子也挺起来啦!”
  有人拍拍他微微隆起的腹部,钦羡着。
  当年班上的“四朵金花”今天全在,他听到除了萍以外的另外三个人“咯咯”的笑声。
  “别挤兑我啦!”
  他向周围的人们作了个罗圈揖,谦逊着。
  “当着老同学的面还谦虚呀?”
  “就是,哪天得让他请客!”
  “没错儿,没错儿,最损也得弄回‘肥牛火锅’啊!”
  “那哪儿行啊,太便宜他啦,怎么也得开一桌‘潮州菜’呀!”
  “对,对,现在最时兴的就是‘潮州菜’啦!”
  同学们七嘴八舌围着他起哄,让他想起现在十分流行的一句话——“吃大户,用大户,消灭大户”。恐怕在同学们眼里,今天的他不是“黄世仁”,也得是“周扒皮”了,不然,他们为什么如此热衷于打他的秋风呢!
  “大家请入席吧!”
  萍站在客厅门口,一派主妇风范地招呼着她的老同学们,他看到她疾扫过自己的闪烁的目光。
  “我送点什么礼物呢?”
  他问楠楠,女孩子在这方面总比男人细致。
  早上来上班的时候,他特意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美国马球协会”的T恤衫和一条新的水洗布裤子,皮鞋也精心地擦过了,刮得泛着青色的双颊让他显得很象某位硬派影星,除了那张不太讨人喜欢的脸。
  楠楠自然是第一个注意到她的老板的变化的,她很认真地浏览着他。
  “有约会?”
  她问他的时候,自己的脸先红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
  “不算是什么约会,老同学聚会而已。”
  她将信将疑。
  “有女同学吧?”
  他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
  “当然。我们北大可是男女同校的。”
  “是到家里,还是去饭店?”
  楠楠问。
  “大概是在家里吧。”
  他闪烁其辞。
  楠楠留意到他的不自然。
  “女同学家?”
  “是。”
  他忽然发现这简直象是一场审问。
  “人家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人了。”
  他很多余地解释着。
  “我又没问!”
  楠楠很俏皮地歪了头,望着他。
  他青色的颊有些发热。
  “空手去呀?”
  楠楠没有看到他的礼物。
  “?”
  他对这种社交活动已经很陌生了。
  “应该带点礼物给主人。”
  楠楠甜甜地笑着。
  “一束玫瑰花吧,很浪漫,很温馨!……”
  下午五点钟,他离开门市的时候,怀里捧着一束很动人的玫瑰。
  58
  萍的烹饪手艺很不错,每道端上餐桌的菜都被大家毫不犹豫地一扫而光。
  “我们的‘班花儿’成了贤妻良母了。”
  一个酒足饭饱之后用牙签拼命地在嘴里掏着的同学说。
  “可惜,你没把俩个小家伙儿从爷爷、奶奶那儿接回来。”
  一朵金花一面充满爱心地说着,一面忙着给她的嘴唇补着唇膏。
  萍微笑着接受着同学们的赞美和关怀,一派温良的神态。
  是生活改变了人,还是人改变了生活?或许,不久之后,楠楠也会象今天的萍这样,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有一派令人赞美的雍容。世界上对环境适应能力最强的就是人。
  十年前那个操着乡音的女孩子,会想到自己的今天吗?当她拒绝了自己那一个激情迸发的初吻时,她是不是已经为自己设计了一条色彩斑斓的幸福之路呢?每个人都是幸运的,每个人又都是不幸的,看看钦羡于她的那一双双目光,难道他们的生活中就没有足以自豪和幸福的亮色?
  “你能留一下吗?”
  萍怯怯地请求着。
  他感觉到她那尽力鼓出的勇气,象他当年勇敢的那一吻。
  周围的同学,把许多道亮亮的复杂的目光射在她和他的脸上。
  他感觉到她瑟瑟的肩膀正求助般地向自己依偎过来。
  他是她的力量。
  “我的笔记本电脑有点问题。……”
  她过去也许不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儿,现在似乎更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当然。”
  他在同学们的目光中收住了脚步。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骚扰你吧!”
  同学们纷纷会意地向他伸出手来,脸上竟然都带出那晚见到他亲吻她时候的表情。
  “随时欢迎!”
  他把有茧子的手伸给他们,用力地握了。
  他们默默地站在玄关上,谛听着电梯门关上之前传来的几声窃窃的议论。
  “谢谢你能留下来。”
  她轻轻地关上门,静静地走回客厅去。
  他无声地跟在后面。
  除去在香山的曲径上勇敢的背负和那次唐突的亲吻,这是他们第一次靠得这样近。
  他感觉到她的战栗。
  “你从来没有恨过我?”
  她说话的时候,头埋得很低。
  他在梦中将她杀死过很多次。
  “恨过。”
  他看到她的浑圆的肩在抖。
  “椎心地恨。”
  他的心痉挛了一下。
  她抬起的是一双泪眼。
  “现在呢?”
  他摇摇头。
  “真的?”
  一滴泪滑落到她的嘴边,应该是很涩很涩的吧。
  一切其实早已经过去了。
  独自徘徊于她的楼下的那个冬夜里,他终于明白了一个多年来缠绕着他的问题,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一切,原本不过是漫长的人生中一个极其短暂的小小的插曲。这样的插曲,在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出现,甚至远远不止一次地出现,有欢快的节奏,也有悲哀的音符,它们绝不是生活的主旋律,它们对于生活,实际上就象烹饪中的味精,有了它,可能菜肴的味道更鲜美,而没有它,也丝毫不会影响这道菜的营养和质量。在他悟出这一点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多年来在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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