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川作品集-中关村倒爷-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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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口气,他脱了衣服上了床,在深圳能找到五十块钱一天的旅店就算不错了,对于一个象他这样想省钱的人来说,对住宿条件的任何挑剔都显然是毫无道理的。躺在每一次翻身都引发一阵扰人的“吱吱”声的床上,在黑暗中,他点燃了一支烟,看暗暗的那一点红色,让燃烧的烟草的气息驱走些周围的酶臭。
再过两天,他订的BLOS就该到了,但愿陈春成和他那些开货柜车的香港司机能按时交货,不过,这往北京发货的问题又怎么解决呢?他感到有些但忧。
下午在赛格电子配套市场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其他进货和发货的人,如果按正规渠道发货费用如何,在遭到一番或明或暗的嘲笑和白眼之后,他被告之,那样,他现在四十来块钱的芯片,运到北京之后,成本最少要八十块钱,这可着实让他心连肺腑地绞痛了,于是,他把做一个守法公民的信念暂时地收了一收。从商三年以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变得越来越会为经济利益改变自己的行为准则了,或许这就是赤裸裸的原始积累,每在因为采取了让自己感到羞惭的手段的时候,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在残酷的原始积累中倾注自己的心血和良知。看来,也只有硬着头皮让陈春成和他的马仔宰上这一刀了,或许在他的潜意识中原本是甘愿付出这一点,这大约多少可以把他的犯罪感减轻一些,当然,明天他还要去和陈春成再把“托关”的费用杀一杀,让他们再免费帮自己往北京发一些内存芯片。
手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烟蒂便躺在对面的墙角里苟延最后一点光热。
床又在“吱吱”地响,他把自己在床上尽量地安顿得舒服一些。
早晨起早赶飞机,到了深圳后又马不停蹄地忙了大半天,一旦躺倒放松了身体,周身的关节都开始酸酸软软地乏,可是头脑却依旧处在亢奋状态,清醒得不得了,大约是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引起的水土不服。
他又想到了那个满怀乡情的罗格林,说实在的,他真羡慕他,不是羡慕他现在的地位和成就,而是羡慕他的机遇,如果他没有当初的机遇,恐怕如今仍然在哈尔滨的那个大学里吃他的粉笔灰呢。当然,那种机遇并不是人人都可以遇到的,比如他自己,显然就绝不可能被哪个香港小姐或是富婆看中,选去做如意郎君,而至于跌上一跤捡了个钱包之类的好事恐怕也轮不到自己,如此看来,留给他的也就剩下苦熬苦挣份儿了。罗格林提到有把他厂里生产的显示器往内地销售的打算,不知道他计划怎么做,如果他打算在北京找代理商的话,对自己是不是一个机会?今晚临别的时候,他不是说过今后没准儿还要和自己合作一把吗,难道他也有这一重意思?他忽然又有些泄气,如果罗格林打算在北京找代理商,他当然会亲自到北京去考察一番的,而以自己目前的经济和经营能力,显然没有任何竞争力,似乎是命运跟他在开玩笑,让他看到一个了一个令人垂涎的浆果,却又把它锁在一只永远无法打碎的透明的盒子里,实在残酷!
夜很静,不知哪个房间的住客扯出抑扬的酣,远远地传来。
鼻腔中又充满了这龌龊的被褥的臭味儿,让他想起大学里的集体宿舍,永远如这般散发着臭球鞋和汗背心的酸臭,可其中的每一个人又是那样的习以为常,就着宿舍里那张拥挤的方桌和桌下汪着泥汗的一堆臭球鞋,他们不是依旧嚼着辣得满头大汗的红辣椒,把大碗的啤酒“咕嘟嘟”地灌下去,欢乐无限。灯照例在十点钟准时地熄了,每个垂着的蚊帐中便亮起了或明或暗的手电和蜡烛,有人在用功,有人沉浸在金庸或是古龙的刀光剑影中,也有人满腔激情地给自己的恋人挥洒着永远没有结尾的情书。他戴了耳机,听WALK…MAN中一首伤感的歌。歌声拽动了他的心,也在烛光中拽出了萍的那张很妩媚的脸和那双傲然的眼。然后,他不知道是蜡烛的泪,还是自己的泪,扑灭了那豆大的火焰。黑暗中,萍便毅然地走了,倏然之间,没带走他的心,更没带走他的泪。耳边只有那首没有开始,也永远没有结尾的伤感的歌。
在被萍无情地恩赐了那记不重,但很嘹亮的耳光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对她那样痴迷,似乎这感情是在突然之间降临的,没有任何先兆,却在砰然之间燃烧出一团旺盛的烈火,无尽无休,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中煎熬着他,让他心中充满苦楚,对了每每早上起床后湿了的床单羞惭难当,而萍却永远昭彰地偎在她那个神气活现的博士生的自行车的后座上,骄傲地从他面前掠过,洒下一串幸福的欢笑。他不再敢去未名湖畔晨练和暮读了,为了那里一对对甜蜜的恋人的安宁,当终于有一天打开宿舍门看到同宿舍的一个同学和他的女友赤裸着拥在窄窄的床上的时候,他冲到北大南门外的长征饭庄痛饮到深夜,不知该置身何方。
那晚他独自在“五四”操场上坐到很晚,然后,他把别在腰间的WALK…MAN中那盒磁带抽出来扔得老远。第二天上课见到萍的时候,他很平和地对她微笑,让她讶异地直了眼,因为自从她赏过他那记不重,但很响亮的耳光之后,她再没有看到过他的笑。
毕业晚会结束后,他在教室门口等她,象对每一个同学一样,把自己工作单位的地址抄给她,她和他都知道,他并不奢望她的任何眷顾。
他们握了握手,她的手绵绵的,如同无骨一般。
从此没有了杂乱的宿舍,没有了夜晚床头的烛光,也没有了满地充满泥汗的臭球鞋,一群各色的青年便不再是莘莘学子,他们不再有师长和父母的呵护,只能靠了自己稚嫩的肩去掮自己的生活,不管它有多么沉重。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不紧不慢,把夜衬得更深,更沉了。
眼睛终于在黑暗中涩涩地闭紧了,雨的气息透过半开着的窗在房间中慢慢地弥漫开来,伴着那远远的抑扬的酣,他睡熟了,不再有梦。
第十五章 争取显示器的代理权
36
回到北京的第四天,他最终让陈春成的马仔以每块BLOS一块五毛钱的代价“托关”发出来的特快专递送到了黄勇的门市上。
他当即揣了芯片赶到岳小宁的工厂去。
岳小宁和他手下两个工程师干了两个大半夜,帮他把所有BLOS都写好了,于是,他在其后的三天之内把手中所有的286-20的主板都脱了手,而不出所料的是,几天之后,大批高质量的286主板便源源不断从深圳涌入了中关村,286的价格也一路直线下跌。
在为自己及时把货脱了手感到庆幸的同时,他也着实地心惊肉跳了一回。
晚上,他在海淀镇里的听鹂馆饭庄设宴答谢岳小宁以及小梅和那两个工程师。
“说真的,这回如果没有大哥你救我,我是必死无疑了!”
他举起酒杯,真诚地对坐在面前的岳小宁说。
岳小宁笑了,一脸不值一提的样子,看了看身边坐着的那两位工程师。
“没有他俩,我也弄不了这么快。”
“是啊,是啊!”
他连连点头,又对那两位工程师举杯示意。
“实在是感激不尽!”
“哪里的话,自己人吗!”
俩人客套着。
“哎呀,这么现实啊,只谢他们三个,就不谢谢我?”
坐在一旁的小梅故做酸态地插言。
“哪能呢,忘了谁也不敢忘了您哪,要不下次我再去麻烦我大哥的时候,还不得让您给轰出来?”
他笑着说,同时坏坏地对岳小宁和小梅挤了挤眼睛,他早看出来岳小宁和小梅的关系了。
“坏样儿!”
小梅红着脸,白了他一眼。
岳小宁和他碰了一下杯,抿了一口酒。
“这回下深圳,有什么新的信息吗?”
他也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
“我正要和大哥你商量呢!”
于是,他把在深圳认识了罗格林,和罗格林打算在内地销售他的显示器的事情对岳小宁大致叙说了一遍。
“嗯,是件好事,你有什么打算呢?”
他吃了口菜,望着岳小宁。
“我的实力大哥你最清楚,肯定没有这个能力揽下这个北京地区的总代理,所以我想,如果大哥你愿意,咱们联手,你出面和他谈,争取把这代理权拿下来,小弟我跟着分一杯羹也就心满意足了!”
岳小宁埋下头去慢慢地品了一口杯中的酒,然后缓缓地放下杯子,却没有应声。
这样的好事岳小宁自然不会坐失良机,看着他沉吟不语,他在琢磨对方究竟在担心什么。
岳小宁轻轻地用食指敲击着桌面,不紧不慢,均匀而有节奏,半眯着的双眼仿佛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沉浸在自己敲击出来的韵律中。
如果说一个善于把握机会的商人可以称得上机敏的话,那么一个真正的成功的商人仅靠机敏则是远远不够的。对于商人来说,身边的商机永远都不会太少,而要把握住,尤其是要最大限度地成功地攫取其中蕴含的利润却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垂手可得的利益往往会在你认为最有把握的时候转瞬即逝,而且永不复得。优秀的商人就如优秀的猎手一样,在没有百分之百地在准星中锁定猎物之前,是不会轻易抠动扳机的。
“提两个问题,”
岳小宁停止了敲击桌子,微皱着眉看着他。
“第一,这位罗先生是否真的有意开拓北京的市场;第二,我们究竟有多大的销售能力。”
从神态上看,岳小宁对他透露的这个信息的确很重视。
他了解这位老成持重的大哥,他是人们常说的那中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
望着岳小宁十分认真的神情,他心里难免有些嘀咕,尽管罗格林曾经明确表示了开拓北京市场的意向,但自己终究与他只是一面之交,并不能肯定他的计划的真实程度,何况对方并没有明确表示要与他合作开发北京的显示器市场,自己不过是在设想这样一种可能,而其中成功面有多大,实在是难以预见;至于销售能力,他却多少有些信心,凡事均在人为,自己当初单枪匹马地杀入中关村,不也靠着一份勤奋和执著打开了局面吗,何况还有岳小宁和他那支现在已颇具规模的销售队伍呢。
他把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豪情万丈。
“这第一点,我是没有办法肯定的,因为我不是罗格林;而第二点我想不应该成什么问题,就凭大哥你现在的销售渠道,再加上小弟我的那些客户,每个月销售个千把台显示器应该不成问题吧!”
岳小宁看着他,眼神中网上一片淡淡的悲哀。
他住了嘴,盯住对方的眼睛,回味着自己刚才的话,想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岳小宁叹了口气。
他忽然发现他这位兄长的眼光中已经有了疲惫。
“大哥?……”
“最近我经常在想,为什么在中关村,公司虽然多如牛毛,而象‘两通’、‘两海’那样的大集团却少得可怜?除去经济实力上的原因,很关键的一点就是我们这些小公司也好,‘跑单帮’的也好,都只把目光局限于眼前的蝇头小利上,没有把生意当做一项事业去做,只是死盯在现钱上,今朝有钱今朝挣,不去设想明天,更不用说后天,以至于,挣小钱一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一旦要把握大的商业机会,主持大的经营局面,就全都束手无策,盲人瞎马,豪无计划和章法地乱打乱撞,把一切都搞得漏洞百出,乱七八糟,再好的机会也都白白浪费掉了,永远发展不起来。说穿了,这样的经营作风,怎么有脸再扛着块‘高科技产业’的牌子,纯粹是摊贩市场练摊儿的!……”
他很惊异于自己的自治力,他不记得有谁这样面对面地尖刻地挖苦过自己,而他竟然没有因此跳起来。
岳小宁的话很刺人,他还说不上他的这番话究竟有多少道理,但最起码的是岳小宁显然已经不再甘于沉淀于商海的底层,他已经开始对一些在中国这个尚未成熟的商业社会,特别是象中关村电子一条街这样极具典型意义的商业群体中,显现出来的种种现象进行反思。
他承认岳小宁所说的现象的确在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上的经营者中比较普遍,但如果把自己也归入这其中,他却在心理上无法接受,他离开了悠闲舒适,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国营单位投入到商海之中,并不只是为了那一点蝇头小利,而是想实现自己的价值,向社会证明自己的存在,虽然在目前的情势之下,他不可能奢望自己在一夜之间成为中关村众多商家中的佼佼者,但他却一直坚信自己终将成为这里的一颗令人仰慕的明星。
然而此刻他不得不涨红着脸,默默接受岳小宁的话,毕竟如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