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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有人骗你-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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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会有鸟儿飞进去下蛋!我很是吃惊:我可从来没有教他这么玩过啊!他一直生活在城里,只怕也没有玩
这游戏的伙伴儿。

    我也脱了鞋,陪孩子一块儿垒鸟窝。我垒得很投入,就像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我不打算告诉孩子这仅仅只是游
戏,爸爸玩过,爷爷玩过,爷爷的爷爷也玩过,就是从来没有见过鸟蛋。

    /* 23 */

    第七辑 想念一所房子亲情四章(1 )

    爸 爸小时候,我很害怕爸爸。爸爸脸色很黑,眉毛很浓,眼睛里似乎总是充着血,又不太说话。我本来在外
面蹦蹦跳跳,只要回到家里,立即就缩头缩脑,大气也不敢出了。我用不着多看,马上就知道爸爸坐在哪里。因为
全家老小的目光和神情,都让我感觉到有股冷气正从某个地方吹过来。我怯生生地回头望去,爸爸果然就坐在那里,
低头抽烟。爸爸谁也不看,目光一片茫然。家里偶尔来了客,爸爸脸上会有些笑容。我知道那是做给客人看的。我
见来了客人,不免有些放肆,爸爸会避着客人横我一眼,我顿时浑身发毛,知道爸爸那眼神是在骂我“人来疯”。
尽管这样,我还是很盼着家里能够来客,可普通农家一年四季哪有那么多客来?日子就这么昏天黑地地那时我们家
最害怕开会,但那年月的会实在太多。若是斗争大会,爸爸就得上台低头认罪,弄不好还会被吊被打。若是社员大
会,爸爸没有资格参加,就得独自守在家里。爸爸好像宁愿站在台上去被人批斗,也不愿一个人关在家里抽闷烟。
不知有多少个深夜,我随妈妈开完群众大会回来,都会发现爸爸的屋子里满是烟雾,他的脚边总是一堆尖尖的烟屁
股。爸爸抽的是现卷的喇叭筒烟。

    爸爸被批斗,从来不需要太多的理由。不论碰上什么政治运动,都先拿我爸爸开刀。爸爸他本来同村里所有人
一样,都是盘泥巴的农民,凭什么就出去当了干部?当了干部偏偏又成了右派分子,被揪了回来,这就该斗争他。
爸爸是每次政治会餐的头道菜。抓革命得先斗争我爸爸,促生产也得先斗争我爸爸。什么春耕动员大会、“双抢”
动员大会、水利冬修动员大会,都得揪几个人往台上站站,说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而我爸爸每次都跑不过去。

    抓了革命,偏偏又促不了生产。那时候,队里的庄稼怎么也长不好,水稻亩产只有两三百斤。爸爸聪明,又勤
快,我家自留地里的辣椒、茄子、豆角,都比别人家的结得多,这却给爸爸惹来了麻烦,有人说他干资本主义起劲,
干社会主义没劲。好吧,又上台挨批斗。

    别人奈不何的是爸爸的才智。当时全生产队找不出一个会算账的人,没办法,只好让我爸爸当了会计。可是,
当会计是个轻松活,人又显得贵气,有人硬是不舒服。于是爸爸当会计那些年,不知被人查了多少次账,虽说从来
没有查出我爸爸有任何贪污问题,可是按照他们的逻辑,右派分子肯定很坏,没有经济问题是不可能的,所以,过
不了多久又会来查账。既然查账,我爸爸就得陪着,用不着下田干活。有回他们猛然间发现,社员们正在田里流汗,
而我爸爸却呆在家里打算盘。他们似乎觉得上了当,又不想查下去了。只是他们怎么也不相信,一个右派分子会那
么干净。

    记不得从哪年开始,爸爸成了养蜂人,放养着大队的几十箱蜜蜂。养蜂要技术,大队没有别的人干得了,不然,
这种美差轮不到爸爸头上。有人眼红爸爸,想抢了他的差事,无奈他们拿着蜇人的蜜蜂没办法。其实,爸爸也从来
没养过蜂,可他一学就会,别人只好心里恨恨的。

    放蜂得赶花期,爸爸一年总有好几个月在四川、贵州那边转,像个游牧人。我长大以后才知道,让爸爸养蜂,
是妈妈的主意。爸爸尽量少呆在家里,可以躲掉许多风雨。我那时还小,哪能体谅大人们的苦难每次爸爸要出远
门了,我反而格外高兴,心想用不着天天看他的黑脸了。

    爸爸不在家的日子,妈妈总是把他挂在嘴边。吃饭了,妈妈端上碗,总忍不住会说,您爸爸这会儿吃饭了吗?
下雨了,妈妈会望着天,自言自语道,您爸爸那里晴天还是雨天?那时妈妈最喜欢听广播里的天气预报,她每天都
在注意四川或者贵州的天气。因为妈妈的念叨,我感觉爸爸好像从来就没有出远门,似乎他就在不远的地里干活,
马上就会回家来。妈妈天天说着爸爸,我也会想念起爸爸来。哪天听说爸爸要回来了,我又特别高兴了。

    我上高中时,有天一位同学悄悄告诉我,说是右派分子马上要平反了。因为他的外祖父也是右派分子,而他姨
父在北京工作,早先一步听到了消息。我当时在学校寄宿,连忙偷偷写了封信,托低年级的同学带回家去。那是我
平生第一次给爸爸写信,好像说了些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之类的话。

    周末我回家,远远的就见爸爸依门而立,望着我微笑。等我走到爸爸身边,他也没对我多说,只是摸着我的头
顶,满面笑容。

    从那以后,爸爸给我的印象不再是那张黑脸。爸爸很快恢复了工作。可是,爸爸也很快老了,毕竟他白白地耗
费了二十一年的生命!

    不久前,一位朋友见了我爸爸,很是惊讶,说他老人家那双耳朵,大得出奇,就像如来佛,平生只在南岳见过。
爸爸听说自己有佛缘,爽朗大笑起来。

    妈 妈我记不得那是什么季节,炎热还是寒冷。其实那年月,今天同昨天一样,明天同今天一样,过一天同过
一年没什么区别。那天,妈妈扛了一条高高的长凳,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去大队部开会。大队部就是王家宗祠,
有戏台、看台和天井。妈妈把凳子摆在天井最前面,我们娘儿几个并排坐着,很显眼。一会儿,二十几个男男女女
低着头,被人吆喝着,从祠堂外面进来,站在我们面前。我一眼就看见了我的爸爸,头埋得很低,双手笔直地垂着。
我怯生生地望望妈妈,却见妈妈并不看爸爸,似乎漠然地昂着头,望着戏台。戏台是大会的主席台,好些人在上面
来来回回跑,忙得不可开交。

    戏台上面的人来回跑得差不多了,就见几个人在台后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整个祠堂立即鸦雀无声。突然,有人
走到台前,厉声叫道:把右派分子带上台来!只见台下两个男子冲向我爸爸,抓住我爸爸的双手,往后使劲儿一扭。
我爸爸的头被压得更低了,腰弯成了虾米。两个男子扭着我爸爸,飞快地往戏台上推。木板楼梯很陡,我很担心爸
爸的脚没那么快,会被折断。转眼间,爸爸就被揪到了戏台中间站着。人未站稳,爸爸又被他们踢了一脚,应声跪
在地上。这时又有人飞跑着递了棕绳子来,爸爸便被五花大绑起来。这边两个人在忙着捆绑我爸爸,另一个人就在
一旁高呼打倒右派分子。台下的人便齐声响应。妈妈也同人们一道振臂高呼。我们兄妹几个也举手高呼口号,这是
妈妈早就交待过的。我后来一直记得,捆绑我爸爸的是一根新棕绳,僵硬而粗糙,能将手腕捆出深深的血痕。批斗
会正式开始。有人拿着一叠稿子,历数我爸爸的累累罪行。批斗间会儿又让愤怒的打倒声冲断。却见戏台后面坐着
的一个男子,戴着眼镜,总是站起来,指着我爸爸叫喊,说右派分子,您要老老实实向群众认罪。突然,妈妈站了
起来,冲着那戴眼镜的人喊道:您是右派分子的老同事,最清楚他的罪行。您干脆等别人批斗完了,再上来揭发,
别影响了会议秩序!那人望了我妈妈一眼,悻悻然坐下来,再也不叫喊了。妈妈说完,悄悄离开了会场。

    过会儿,妈妈提着个竹篓子回来了,径直上了戏台。全场人目瞪口呆,不知我妈妈要干什么。妈妈往爸爸身边
一站,指着爸爸厉声斥道:右派分子你听着!毛主席说吃饭是第一件大事!你饭也不肯吃,想自决于人民?你先老
老实实吃了饭,再来老老实实认罪!妈妈说着,就揭开竹篓,端了一碗饭出来。

    谁敢违背毛主席指示?马上有人上来替爸爸松了绑。于是台上台下几百号人眼睁睁望着我爸爸吃饭。我猜想这
种场面哪里也看不到,尽管当时的中国如此荒唐。台上有人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妈妈明明听见有人在一旁叽哩
咕噜,却有意高声喊道:你慢点吃,别噎死了!碗底还埋着两个荷包蛋哩!

    爸爸吃完了饭,嘴巴一揩,双手往后一背,任人绑了。批斗会继续开始。

    我们长大以后,听妈妈说起,才知道那是爸爸第一次上台挨批斗。头天晚上,爸爸通宵没睡。爸爸是个倔汉子,
受不了这种气,只想一死了之。妈妈劝爸爸,你只大胆往台上站,我带着你的儿女们就坐在台下,看哪个敢吃了你!

    那些苦难的日子,如今都成了妈妈的笑谈。妈妈说,我为什么要专门搬一张高凳子坐在前面?除了让你爸爸看
见我们,还要让两种人看见。有人关心我们,担心我今天不知躲到哪里哭去了。我要让这些好心人放心,我在这里
坐着,没事!也有人眼亮了,我就想让他们知道,我没那么容易就垮了。妈妈还说,你爸爸那碗底哪里埋着两个荷
包蛋,我是有意气气他们的。那年月,鸡蛋金贵啊!

    我们村地主富农倒是不少,右派分子只有我爸爸一个,就显得特稀罕似的,于是,只要开群众大会,爸爸必然
得上台挨斗。后来妈妈再也没有带我们兄弟姐妹一道去参加过批斗会,她自己却每次都坐在最显眼的地方,望着我
爸爸。等批斗会一完,妈妈就上台扶着爸爸回家。边走还边说,快跟我回去吃餐饱饭,你千万莫饿死,要留着好身
体,要不下次开会,群众就没有右派斗了。

    往日的辛酸,现在妈妈说起来总是充满了幽默。有回大队开会,统一开餐。有一席早就坐下几个人了,见我妈
妈去了,他们连忙起身走开,说是不同右派家属一起吃。我妈妈哈哈大笑起来,说今天我真有福气,一个人吃一席。
说完端起碗就开吃。那些人见我妈妈反而捡了便宜,又不甘心,马上跑了回来,气鼓鼓地吃了起来。妈妈慢条斯理
地吃完饭,然后又说,我今天本来可以一个人吃一席的!那些人气得脸色发青,我妈妈却没事似的,一抹嘴巴,走
了。

    还有一次,大队安排贫下中农子弟学雷锋,黑五类子弟摘油桐籽。妈妈就找到县里驻队工作组的干部问我们兄
弟姐妹算什么子弟。干部说是算黑五类子弟。妈妈便同那干部论理,说我子女爸爸是右派,妈妈可是贫下中农呀,
他们在共产党领导下是黑五类,如果国民党来了他们又是贫下中农子弟,他们不就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了?!干部就
说,那你让子女一边去一个吧。于是,妈妈就让大姐去做黑五类,让哥哥去做红苗子。大姐不肯去,妈妈就说,你
是老大,去做黑五类没人敢欺负。说不定,你今天还会当官儿哩。果然,晚上姐姐回来说,他们让她当小组长。妈
妈笑道,我说你要当官嘛,那会儿我和二姐、弟弟都还小,红也好黑也好都轮不到我们去。

    这样的日子,妈妈撑过了二十一个春秋。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二十一年?

    我一直想写一本关于妈妈的书。写我妈妈,用不着半点儿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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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辑 想念一所房子亲情四章(2 )

    奶 奶小时候,奶奶带着我和二姐睡。我睡奶奶这一头,二姐睡另一头。每次上床后,我同二姐总闷在被窝里
蹬来蹬去。本来都是我先惹事,可每次挨骂的却是二姐。那是架睡过几代人的老床,垫着厚厚的稻草,柔软而暖和。
蚊帐满是补丁,早被黑烟熏成了甘草色。记得有个冬天的早晨,我起床后,抖了抖棉衣,听得叮当一响,像是硬币
的声音。我再一抖棉衣,又听到了叮当声。原来,蚊帐上有个破了的大补丁,里面装满了硬币。我猜那些钱是二姐
平时慢慢储起来的,便偷了她的。二姐过后发现钱没有了,呜呜哭了起来,我却死不认账。那天奶奶任二姐怎么哭,
也不骂她,只是抿着嘴儿笑。

    我一直很怀念奶奶的笑容,可她老人家离开我已整整二十五个寒暑了。那个盛夏的黄昏,很闷热。我在放学回
家的路上,听到了噩耗,脑子轰地一热,往家里飞跑。奶奶已经躺在棺木里了,还没有合上盖子。我伸手摸摸奶奶
的额头,冰凉冰凉的。我这才哇地哭了起来。

    如今我谋生在外,很少回老家去。一旦回去,妈妈说得最多的便是奶奶。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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