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兄弟-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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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生存挣扎了,他太累了。
一个人被仇人重重打倒在地他还可以忍痛再站起来,被亲人打倒,怎么办呢?恨吗?不敢恨。怨吗?多么无力。所以不想再起来。没人关心他起不起来,他起来干什么呢?他成功失败都没人关心,他是死是活也没人关心。他不想起来。他想不知什么可以让人平静地倒下就死掉。
梓行总能看见梓为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被利刃刺中般伤痛的样子,然后他眼睛中那闪闪发光的东西象有生命一样渐渐黯淡,然后死去。梓行仿佛能听到那“扑”的一声,生命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这也是一种成长的开始。小孩子就是这样长大的,他们娇嫩脆弱的皮肤碎裂再痊愈,最后结成一个茧。有的人成为蝴蝶,多数人不过成为讨厌的蛾子。梓行想:“我做了什么?让一个小孩子成为残废?这是我要的吗?我要这样才能报仇吗?”
梓为被粗暴地拉起来,梓行扯下他已经被血粘在身上的衣服,给他擦干净血,梓为痛叫一声,抓住梓行的手臂,他的手指深深地陷进梓行的肌肉里,让梓行不由得顿了顿,知道了他的痛。他被强行换上新衣服,伤口胡乱涂了药,令伤口更加刺痛。外面传来敲门声,梓行去开了门,梓为听他说:“这边,林医生!”梓为忽然流出一行泪来,听见夏梓行终于还是叫了医生来,他这才流下泪来。梓行没忘记他自己的承诺,他说过:“我只能饶了你一个。”林亮捋起梓为的衣袖,只看了一眼就说:“必须去医院!”梓行说:“他不去医院!”林亮道:“不去医院他会残废。”梓行道:“不去医院!”林亮还是看见血浸过夏梓为的衣衫,他明白了:“你毒打他!”梓行道:“在这里治,要不就算了。”林亮道:“我会想办法让他去医院!”梓行轻轻拉开门:“相信我,你不会有机会!”梓行的眼睛让人相信他的话,林亮沉默一会儿:“他的手臂要照X光,一定要去医院。值班的医生是我的朋友,他会同意全部由我来处理,没人会知道!”
在医院里,梓行离开一会儿,林亮低声问:“为了什么?”梓为回答:“是我的错!”林亮道:“我不知道一个孩子可以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值得这样的毒打!”梓为道:“是我的错!”林亮道:“我不认识你,但是你放心,我敢为你作证,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你想告他,我为你作证!”梓为道:“以后我受伤,可以再请你来治吗?”林亮道:“当然。”梓为道:“而且不告诉别人。”林亮呆了呆,然后没再出声,他成了梓为的朋友,渐渐也成了梓行的朋友。
林亮给梓为换药,问:“你大哥对你很大方,真是他打你吗?”梓为道:“我没说过是他。”林亮道:“你说过。”梓为说:“我只是说,是我的错。”林亮给他换了药,问:“你不肯告他是为了他的大方吧?小心,这些东西不值得丧命。”梓为道:“你有没有为学费发愁过?你绞尽脑汁只为了同别人一样上学读书,同别人一样。对,我是为了这一切,他给的,他还给了我尊严,我不用伸出手讨,不用伸着手在那等,不用伸着手却空等了,你有没有过,伸着手等,什么都没等到,只白赔了尊严!他象个大哥一样理所当然地付了一切费用,我生存的费用。还有人能给我吗?而且是我能付得起的代价?如果有,我立刻离开,但我不会告他。因为是我付的代价,是我认可的代价,如果我有更好的选择,我会去,没有,我认可了这代价,我不会告他。”梓为说得很理所当然,然而他的双眼已经红了。林亮想了许久道:“这一切也不需要多少钱。”梓为道:“而且,我凭什么接受别人的施舍呢?”林亮自己还是伸手牌,他叹息。
出来时看见梓行坐在客厅,想必一切都已听见,林亮坐下:“听见了吗?能不能对你兄弟好一点?别让他付太大的代价。”梓行沉默,然后点点头,林亮想不到,这个人居然肯买他的帐,梓行轻轻推过一个信封:“谢谢你,这是你的诊费。”林亮捏了一下:“这么厚,是为了让我闭嘴吗?”梓行道:“梓为不承认,你闭不闭嘴又有什么用,这是为了,你对梓为真的关心。”林亮苦笑:“我的关心有什么用?只要你有半点忍耐和怜悯就比我的关心强百倍。”梓行道:“这是最后一次。”
梓为深夜醒来,要喝一点水,杯子在桌上砸了一下,梓行已听见,原来他还没有睡,他进来,给梓为倒水。沉默。梓为放下杯子说:“谢谢。”梓行说:“不用客气。”梓为说:“我的手臂,谢谢你。”梓行想了一会儿:“我打断一个孩子的手臂,他在说谢谢吗?”梓为道:“谢谢你改变主意。”梓行沉默。
梓行不想回想他的本意,他的本意,要让这个小孩儿成为一个残废。他不想回想,一面是因为他不想知道自己这样狠毒,一面是他不想知道自己是个反反复复优柔寡断的人。梓行问自己:“我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他自嘲,当时一定是被雷劈了。
梓为身体好了,他在上学前早了一点起床,等到梓行回来。
梓为说:“我想去妈妈那儿住一段时间。谢谢你这些时间收留我。”梓行听了脸色一沉,但是他沉默着没有说话。梓为说:“大哥,我知道你已经尽力,我并不是怪你。但是,我应该离开。”梓行抬起头:“你什么时候走?”梓为道:“我在这儿没什么东西,放学后我直接去我母亲那儿。”梓行点点头。梓为要走了,梓行说:“我送你。”他送梓为下楼,梓为觉得十分怪异,梓行在门口,眼睛看着别处:“如果住得不好,可以回来。”梓为点点头。他觉得心酸,在上学的路上,他哭了。是他要离开的,是他怕了,他不敢再住在这个与他父亲有深仇大恨的人家里,但是他非常心酸。
梓为住了一年,被打了三次,但除此之外,他没什么可抱怨的,平日,夏梓行一句重话都不说,夏梓行根本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他对梓为的照顾又那样周到,扔在地上的衣服,散了一屋的书本,在梓为不知道的时候整齐地摆放好。梓为问:“大哥,你干嘛不叫我收拾。”梓行笑了,没有回答。
他说的最重的话不过是:“梓为,头发不可以两天以上不洗。”
下课时方成问他:“怎么了?病这么久?”他一点没学乖,还是问问问,但也只有他问,连梓为的母亲都不想问。两人正走到树荫后,梓为一时委屈难奈,掀起上衣:“看!”结果方成倒退三步,坐倒在长椅上,嘴张得老大。许久方成才问:“为了什么?”梓为狠狠骂自己:“在人手下讨生活,不能管住自己的嘴,受不得一点委屈,结果召至更大的凌辱。”方成道:“梓为,去验过伤后可以告他!”梓为回答:“那会招至杀身大祸。”方成大吃一惊:“什么?法治社会……”梓为道:“法治社会更是有钱人的天下了。哪里拿律师费去?”停止讨论,然后,梓为恨自己多嘴,这种事告诉别人,别人根本无能为力,只是成为一个新闻而已,虽然方成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为什么要说?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放在心里,让它烂掉不是更好吗?
三
放学,梓为去母亲家。梓为这次没同母亲打电话,他怕一通电话他就会打消去的念头。
但母亲已经在家等他,蓝欣没有不高兴的表示,母子俩对着坐一会儿,蓝欣说:“你长得这么高了。”梓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母亲了,他长高的时候,蓝欣没有看着。
母亲家只一间屋子,长长的走廊,一边是公用厨房,一边是一格一格的房子,蓝欣一家三口住在这里,蓝欣说:“你住新搭的小床上。”梓为看了看,是两个箱子搭的一个小床,但梓为已是一个大人。晚上梓为的继父与弟弟回来了,梓为觉得无容身之地,而且无处躲藏,非得将尴尬暴露众人面前不可,夜里,梓为发现原来这个小箱子还是照顾他,弟弟睡上下铺的上面,母亲继父睡下边,那种单人床是怎么挤下两个人的?继父的鼾声太响,梓为在夜里从没听过那样可怕的声音,他一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梓为放学走到一半发现自己在向大哥家走,他又往回走,往回走一会儿,梓为又要流泪了,在半路,梓为发现有一辆车子跟着他,梓为停下来,梓行打开车门。梓为坐进去,他说:“大哥。”眼圈就红了,梓行问:“有人难为你吗?”梓为道:“没有。”梓行道:“那就好。”然后问:“没睡好?”梓为笑笑。梓行道:“且忍耐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就习惯了。”
梓为同继父不说话,因为那个男人从没同他说过话,一天,梓为问母亲:“他叫什么?”蓝欣问:“谁?”梓为道:“你丈夫。”蓝欣非常诧异:“你不知道?我没说过?”梓为道:“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忘了。”蓝欣道:“他叫张兴。”
梓为叫张兴:“张叔。”张兴一愣,然后他回答:“什么事?夏梓为?”梓为说:“明天学校要交书费,我妈让我同你说一声。”张兴半天没出声,然后点点头:“这学校三天两头就要交钱。”蓝欣那边道:“又不要你交。”张兴哼了一声:“你以为那点钱很好用吗?”梓为提高声:“什么钱?妈!”两人都不说话。
蓝欣慢慢同梓为说:“你大哥打来电话说你要过来,你张叔不同意,你大哥说每个月给五百元钱。”梓为半晌才说出话来:“妈,你是我妈。我大哥是什么人?”蓝欣无言地望着梓为。
梓为是孩子所以还有幻想,这个家已不是梓为的家,甚至不是蓝欣的家,连带蓝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梓为的母亲,但是有人出钱解决这尴尬,岂不是上策?
梓为同方成说:“你家有几间屋子?”方成道:“两屋一厨。”彼时没有客厅的说法,所有房子不设客厅。梓为问:“要是一间屋子,四个人怎么睡呢?”方成骇笑:“怎么睡?夏梓为,到处是这样的人家,我见过三世同堂都在一间房里,怎么睡,拉个帘睡地上。”梓为低下头,这个问题让人误会他了,不,不是屋子的问题,而是人,怎么同另外三个他不认识的人在一间屋里睡呢?梓为想,他认识夏梓行多过认识自己的父母。那样一个箱子和那种饭菜向不相干的人收取五百元,而住进去的是她亲生的儿子。
梓为搬回梓行家。梓行见他回来一直问:“为什么?有人难为你?”梓行的脸色很难看,但不是针对梓为,可见是担心梓为受欺负,他可以打人,但是别人不能欺负他兄弟。梓为道:“他们对我都很好,但是,我住惯大屋,不习惯那里。”梓行想了一会儿:“真的?”梓为说:“真的。”梓行没有再问。
他目光里一丝恻然,梓为不想见这眼神,但忍不住过去抱住他:“大哥!”
梓行深受震荡,一时回不过神来,半天才慢慢抱住梓为,轻声问:“梓为?”出了什么事?梓为怎么了?有人欺负他?啊,这个孩子的眼睛里分明是感激,但是他并没做什么,是那钱吗?但那点钱不算什么,梓行没有别的,只是有钱。梓为没有开口。他赌气要离家出走——家,这里才是他的家,他大哥不但没有冷笑,反而为了不让他难堪而付钱给他的亲人,让他的亲人允他回去。钱,有时真能解决所有问题,连同自尊与人格都可买到,你付出钞票,别人给你尊敬。
梓行没再打过梓为,因为没有必要。他要做给人看的已经做了,他自己并不想虐待儿童。
梓为真可怜,没人肯为他出头。你可以用孩子来威胁一个好父亲,但不能让恶人损害自己的利益,梓为的父亲不会为了孩子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
梓为没有开口,梓行慢慢道:“对不起,梓为。”梓为抬起头:“大哥,我很孤单。”梓行道:“以后不会了,我是你大哥。”
梓为过生日,赵钱孙李都要来祝贺,梓为有点为难,倒底不是自己的家,不能那么放肆吧?方成说:“同他们说你家里小不就得了?”梓为道:“但是,他们一向知道我自己住一间屋子。”方成大吃一惊,他以为梓为家只一间屋。梓为见他的样子已知道他误会,半晌才道:“方成你这样消息不灵通是怎么当班长的?我一向不同父母住,所以他们才敢要求去我家里。”方成虽然努力保持风度,但太好奇,忍不住问:“你姑姑家?”梓为道:“我同大哥住。”方成这才惊道:“是你大哥打你?不是你——!”梓为看他:“你想到哪去了,你以为象我姑姑那样的小学老师敢打我?方成,你真有趣。”方成道:“我有趣?你才有趣,被人打成那样为什么不离开?”梓为问:“到哪里去?”方成不知道:“总有地方。”梓为道:“但都是极糟糕的地方。”
真是极糟糕的地方,他姑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