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上)〔俄〕列夫.托尔斯泰-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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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莉向安娜说,“我要把你搬到楼下来,这样我们便更拉近了。”
“啊,给您添麻烦了”安娜回答,注视着多莉的面孔,竭力想要弄清有没有和解。“你住在这里,光线太亮了一点哩,”她的嫂嫂回答。“我敢向你说,我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是睡得像土拨鼠一样呢。”
“在谈什么问题?”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从他书房里走出来,这样问起他妻子。由他的声调,基蒂同安娜两人都听出来已经和解了。“我要把安娜搬到楼下来,可是必须挂上窗帘。谁也不会做,我还得亲自动手,”多莉向他回答。“天晓得,他们到底有没有相互谅解呢?”安娜听了那种冷淡安静的声调,这么想。“啊,得了,多莉,老是自找麻烦,”她丈夫回答。“哦,要是你愿意的话,一切都由我去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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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们一定和好了,”安娜想。“你也太过份了,”多莉回答。“你吩咐马特维去办那办不到的事儿,自己倒跑开去了,而他会弄得一团糟,”多莉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嘴唇翘上去,露出她时常那种讥讽的微笑。“完完全全和解了,完完全全,”安娜想,“谢谢上天!”于是庆幸着和解是由她一手促成的,她走到多莉面前,吻了一吻她。“没有那么回事。 你为什么老瞧不起我和马特维呢?”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隐含着轻微的笑意向他妻子说。那一整晚,多莉,像平常一样,对她丈夫说话时声调里老带点讥讽,而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是满足和快活的,可也不至于看上去好像他得到饶恕以后就忘掉了他的罪过。在九点半钟,奥布隆斯基家里围着茶桌进行的特别欢乐和愉快的家庭谈话,被一件表面看来很简单、但不知怎的却使大家都觉得奇怪的事情所扰乱了。 谈到彼得堡共同的熟人时,安娜连忙站立起身来。“我的照片簿里有她的照片,”她说;“顺便让你们看看我的谢廖沙,”她补充说道,露出母性的夸耀的微笑。十点钟左右,她在平常正和她儿子道晚安,并且常在赴舞会之前先去亲自招呼他睡了,现在她竟然离开他这么远,她感觉得难过;不论他们在谈什么,她的心总飞回到她的一头鬈发的谢廖沙那里。 她渴望着看看他的照片,谈谈他。 抓住第一个口实,她站起身来,迈着轻快的、稳定的步伐去拿照片簿。 通到她房间的楼梯正好对着大门的温暖的大楼梯口。恰好在她离开客厅的时候,铃声从门廊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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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是什么样人呢?”多莉说。“来接我还嫌早,来看旁的人又太晚了,”基蒂说。“一定是送公文的人来了,”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插嘴说。当安娜路过楼梯顶的时候,一个仆人跑来通报有客人来,而客人本人就站在灯光下。 安娜朝下面一望,立即认出来弗龙斯基,一种惊喜交集的奇异感情令她的心微微一动。 他站定了,没有脱下外衣,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什么东西来。 正好在她走到楼梯当中的一刹那,他抬起眼睛,看见了她,他面部的表情罩上了一层困惑和惊惶的神色。 她微微点了点头,就走过去,听到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在她背后高声叫他进来,以及弗龙斯基用平静的、柔和的、又沉着的声调谢绝。安娜拿着照片簿转来的时候,他已走了,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告诉他们,他是来问他们明日请一位刚到的名人吃饭的事的。“他怎样也不肯进来。 他真是一个怪人呢!”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补充说道。基蒂涨红了脸。 她以为只有她才知道他为何来这里,又为什么不肯进来。“他到了我家里,”她想,“没有遇到我,猜想我一定在这里,但是他又不肯进来,因为他觉得太晚了,并且安娜又在。”
大家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说什么话,开始观看安娜的照片簿。一个男子在九点半钟去拜访朋友,询问关于计划中的宴会的细目,没有进来,这原本没有什么特别和奇怪的;可是他们却都觉得奇怪。 尤其安娜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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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当基蒂,同她母亲走上那灯火辉煌的,两旁布满鲜花,站立着穿红上衣、搽了发粉的仆人的大楼梯的时候,舞会刚开始。 从舞厅里传来了好似是从蜂房传来的、不绝的、不疾不徐的?响縩声;当她们站在两旁摆着花木的梯顶上,在镜子面前最后整理她们的头发与服装的时候,她们听到舞厅里乐队开始奏第一场华尔兹舞时小提琴的准确的、清晰的音调。一个老人,身材矮小,穿着便服,在另一面镜子前理了理他两鬓的白发,身上散发着淡淡香水的气味,在楼梯上碰到她们,让开了路,显然是在赞赏他所不认识的基蒂。 一个没有胡髭的青年,一个谢尔巴茨基老公爵称为“花花公子”的社交青年,穿着敞开的背心,边走边整理他的雪白领带,向她们鞠躬,走过去了以后又回转来请求同基蒂跳一场卡德里尔舞。因为第一场卡德里尔舞她已经答应了弗龙斯基,所以她答应同这位青年跳第二场。 一位军官,扣上他的手套,在门边让开路,一面抚摸着胡髭,一面在叹赏玫瑰色的基蒂。虽然基蒂花了许多力气准备服装,发式和其余赴舞会的东西,可是现在她穿了一身套在淡红衬裙上面罩上网纱的讲究衣裳,这么轻飘这么随便地走进舞厅,仿佛一切玫瑰花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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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花边,她的装饰的一切细节,都没有费过她或者她家庭片刻的注意,仿佛她生来就带着网纱与花边,头梳得高高的,头上面有一朵带着两片叶子的玫瑰花。在走入舞厅之前,老公爵夫人,想要替她理好丝带的皱褶的时候,基蒂稍稍闪开去。 她觉得她身上的一切都应该是生来完美的、优雅的、任何整理都是多余的。这是基蒂最幸福的日子。她的衣裳没有一处不合身的,她的花边披肩没有垂下一点,她的玫瑰花结也没有被揉皱或是扯掉,她的淡红色高跟鞋并不夹脚,而只令她愉快。 金色的假髻密密层层地覆在她的小小的头上,恰如是她自己的头发一样。 她的长手套上的三颗钮扣通通扣上了,一个都没有松开,那长手套裹住了她的手,却没有改变它的轮廓。 她的圆形领饰的黑天鹅绒带特异柔软地缠绕着她的颈项。 那鹅绒带是美丽的;在家里,对镜照着她的脖颈的时候,基蒂觉得那天鹅绒几乎是栩栩如生的。 别的东西可能有些美中不足,但那天鹅绒却的确是美丽的。 在这舞厅里面,当基蒂又在镜子里看到它的时候,她微笑起来了。 她的赤裸的肩膊和手臂给予了基蒂一种冷澈的大理石的感觉,一种她特别喜欢的感觉。她的眼睛闪耀着,她的玫瑰色的嘴唇由于意识到她自己的妩媚而不禁微笑了。 当她还没有跨进舞厅,走近那群满身是网纱、丝带、花边与花朵,等待别人来请求伴舞的妇人——基蒂从来不属于那群妇人——的时候,就有人来请求同她跳华尔兹舞,并且是一个最好的舞伴,跳舞界的泰斗,有名的舞蹈指导,标致魁梧的已婚男子,叶戈鲁什卡。 科尔孙斯基。他刚刚离开巴宁伯爵夫人,他是和她跳了第一场华尔兹舞的,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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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观察着他的王国——就是说,已开始跳舞的几对男女——他看见了刚走进来的基蒂,就迈着舞蹈指导所特有的那种特殊的、轻飘的步子飞奔到她面前,连问都没有问她愿不愿意跳,他就伸出手臂抱住了她的纤细腰肢。 她向周围望望,想找个人帮他拿扇子,于是他们的女主人向她微笑着,接了扇子。“您准时来到了,多么好啊,”他对她说,抱住了她的腰,“迟到真是一种坏习惯。”
弯起她的左手,她把它搭在他的肩头上,她那双穿着淡红皮鞋的小脚开始敏捷地、又轻飘地、有节奏地合着音乐的拍子在光滑的镶花地板上移动。“同您跳华尔兹舞简直是一种休息呢,”他对她说,当他们跳华尔兹舞开头的慢步的时候。“妙极了——多么轻快,多么précision。”
他对她说了他差不多对所有他熟识的舞伴都说过的话。听了他的称赞她笑了笑,越过他的肩头继续环顾着舞厅。她不似一个仿佛觉得舞厅里一切面孔都溶成了仙境般幻影的那样初次跳舞的少女;她也不是一个舞得太多以致把舞厅里面一切面孔都看熟了而且腻烦了的少女。她是介于两者之间,她十分兴奋,但她也能够沉着冷静地去观察周围的一切。 在舞厅的左角她看到社交界的精华聚在一起。 那里有胸颈赤裸到不能再赤裸的美人丽姬,科尔孙斯基的妻子;有女主人;有克里温的秃头闪耀着亮光,凡是有上流人的地方老可以找到他;青年人向那个方向眺望着,却不敢走近前去;在那儿,她的也看见了斯季瓦,看见了穿着黑天鹅绒衣裳的安娜的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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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姿和头部。 他也在那里。 基蒂自从拒绝列文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用她的远视眼光,她立即认出了他,甚至还觉察到他在看她。“再跳一次吗?您不疲倦吧?”科尔孙斯基说,微微有些气喘了。“不,谢谢您了,我已经有点累了,想休息会儿!”
“我送您到哪儿去呢?”
“卡列宁夫人来了,我想……送我到她那儿去吧。”
“遵命。”
于是科尔孙斯基放慢脚步跳着华尔兹舞一直向左角的人群舞去,一面不断地在说道:“Pardon,mesdames,pardon,pardon,mesdames。”于是穿过花边、网纱与丝带的海洋航行着,没有触动一根羽毛,他急剧地旋转着他的舞伴,以致她那穿着薄薄的、透明长袜的纤柔脚踝显露了出来,而把她的裙裾展成扇形,遮盖了克里温的两膝。科尔孙斯基鞠着躬,整了整他的敞开的衬衣胸襟,便挽着她到安娜。 阿尔卡季耶夫娜那儿去。基蒂满脸涨红,把她的裙裾从克里温的膝上拉开,于是,微微有点晕眩地向周围望着,寻找安娜。 安娜并不是穿的淡紫色衣服,如基蒂期望的,而是穿着黑色的、敞胸的天鹅绒衣裳,她那儿看去好像老象牙雕成的胸部和肩膊,和那长着细嫩小手的圆圈的臂膀全都露在外面。 衣裳上镶满威尼斯的花边。 在她头上,在她那乌黑的头发——全是她自己的,没有搀一点儿假——中间,有一个小小的三色紫罗兰花环,在白色花边之间的黑缎带上面也有着同样的花。 她的发式并不惹人注目。 引人注目的,只是时常披散在颈上和鬓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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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她那小小的执拗的发鬈,那平添了她的妩媚。 一串珍珠围在她那美好的结实的脖颈上。基蒂每天看见安娜;她爱慕她,而且常想像她穿淡紫色衣服的模样,可是现在看见她穿着黑色衣裳,她才感觉到她以前并没有看出她的全部魅力。 她现在用一种完全新的、使她感到意外的眼光看她。 现在她才了解安娜可以不穿淡紫色衣服,她的魅力就在于她的人老是盖过服装,她的衣服在她身上决不会引人注目。 她那镶着华丽花边的黑色衣服在她身上就并不醒目;这不过是一个框架罢了,叫人注目的是她本人——单纯、自然、优美、同时又快活又有生气。她站着,像时常一样把身子挺得笔直,而当基蒂走进这一群的时候,她正在跟主人说话,她的头微微转向了他。“不,我不苛责,”她答复某个问题说,“虽然那件事情我不大清楚,”她继续说道,耸了耸肩膀,就立刻浮上温柔的庇护的微笑转向基蒂。 用快速的、女性的瞥视,她打量着基蒂的服装,把头点了一点——轻微到差不多看不见,但是基蒂却理会到了——对她的装饰与容貌表示赞许之意。“你跳到这房间里面来了,”她补充说。“这是我最忠实的助手,”科尔孙斯基说,向他以前还未曾见过面的安娜。 阿尔卡季耶夫娜鞠躬。“公爵小姐使舞会生色不少呢。 安娜。 阿尔卡季耶夫娜,跳一次华尔兹舞吧。”他说,弯了弯腰。“哦,你们认识吗?”他们的主人问道。“有什么人我们不认识呢?
我妻子和我像白狼一样,每人都认识我们呢,“科尔孙斯基回答。”跳一次华尔兹舞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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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 阿尔卡季耶夫娜?“
“假如可能不跳的话,我还是不跳吧,”她说。“可是今晚是不可能的,”科尔孙斯基回答。正好在那一瞬间,弗龙斯基走上前来。“哦,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跳吧”她说,不理睬弗龙斯基在对她鞠躬,她急速地把她的手搭在科尔孙斯基的肩膀上。“她为何不满意他呢?”基蒂想,看出了安娜是存心不向弗龙斯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