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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我们 作者:[俄]+尤金·扎米亚京-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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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二十世纪的书。那位幽默作家在书中谈到了野蛮人和晴雨计。野蛮人发现,每当晴雨计停在“雨”宇上的时候,确实就会下雨。野蛮人正想求雨,他就把晴雨计中的水银弄出来些,使晴雨计正好停在“雨”上(屏幕上映出一个带着羽毛夹饰的野蛮人,正在抠水银。
  一阵哄笑)。你们觉得可笑。但是难道你们不觉得那个时代的欧洲人更可笑吗? 欧洲人和野蛮人一样也要求‘雨’,但这里的雨是特殊的雨,是代数意义的雨。可是他只会可怜巴巴地站在晴雨计前,一筹莫展。野蛮人至少比他还多些勇气、干劲和逻辑性(虽说是野蛮逻辑)。因为他做出了判断,知道结果与原因是有联系的。
  他把水银弄出来,也就使他在那通向伟大的征程上,迈出了第一步……”
  我坐在讲演厅里,可是有一阵子我已听而不闻(我再次重申:我一切如实记录,没有任何隐瞒),尽管讲演员讲得生动有趣,滔滔不绝。突然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来这里(为什么“没有必要”,既然给了我通知单,我能不来吗?)我觉得讲的都是废话,空洞无聊。我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转回到录音讲演员身上,这时他已开始讲主要问题——谈论我们的音乐和它的数学结构(数学家是因,音乐是果),开始介绍不久前发明的音乐创作机。
  “……只需简单地摇动手把,你们任何人都可以在一小时内生产出三部奏鸣曲。可是你们祖先作曲时却非常艰难。为了进行创作,他们要使自己的‘灵感’激发起来,就像犯了莫名其妙的羊角风。现在请你们来听一段他们所创作的音乐吧,这是非常可笑的音乐,作曲家是二十世纪的斯克里亚宾。(这时台上的帷幕拉开了,台上放着他们一架最古老的乐器)这个黑色大箱,他们称之为大三角钢琴,或称皇室乐器。这件乐器也说明了,他们整个音乐水平有多……”
  下面录音讲演员的讲话内容,我又没记住,很可能因为……
  得了,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吧:因为这时候 I…330走到了“钢琴”大黑箱跟前。大概,她的突然出现,使我简直大吃一惊。
  她身着古代稀奇古怪的服装。黑色的长裙紧裹着身子,使她的裸露的双肩和前胸衬托得分外白皙。随着呼吸,她胸前那道暖融融的、埋在……之间的乳沟也随之起伏……还有那一口白得耀眼、几乎怀有恶意的牙齿……
  她脸上漾起一个微笑,就像一根尖刺,扎进胸膛,刺在心上。
  她坐下开始演奏。音乐是野性的,疯狂的,光怪陆离,就像他们当时的生活,没有一丝理智的机械性。我周围的人都笑了,当然他们笑得有道理,只有少数人例外……可是为什么我也……
  我——我怎么啦?嗯……羊角风……精神病——疼痛……我被蜇了一下,感到一阵轻微的、甜丝丝的疼痛,但愿蜇得深些,厉害些。现在,慢慢地升起了太阳。但这不是我们的太阳,不是那个透过玻璃墙砖的光线均匀的蓝晶晶的太阳。这个太阳是野性的太阳,它转动着,燃烧着,要把身上的一切都甩下来砸成粉碎。
  坐在我右边的一个号码,斜睨了我一眼,嘻嘻冷笑了一声。
  不知怎么回事,他的模样我记得好清楚:我看见一个小小的唾沫星子冒出在他嘴唇上,破了。这个唾沫星子一下子使我清醒了过来。我——又是原来的我。
  我和大家一样,听到的只是敲打琴键的不成体统的、匆促杂乱的丁丁当当的声音。我笑了。我又变得很轻松,很单纯。那位天才的录音讲演员把野蛮时代描绘得太生动了——不必再多费口舌了。
  后来,为了进行对比,最后演奏了当代音乐。当我欣赏我们当代音乐时,真感到美不胜收。厅里回响起了水晶般清亮的无穷无尽的半音音阶,它们时而集中,时而散落;流涌着泰勒·马克洛连②公式的综合和音;振荡着毕达哥拉斯的短裤③全音二次方的低沉浑厚的转调;低回着滞缓振荡的忧郁的旋律;还可听到随着休止的弗朗和费谱线条而变换的(行星光谱分析)的鲜明节奏……多么伟大的音乐! 它的规律坚如磐石! 而古代人的恣肆任意、自由不羁的音乐,除了狂野的妄想,别无其他,他们的音乐多么渺小可怜……
  像往常一样,大家又排成四人一列,整整齐齐地从玻璃讲演厅宽大的门里走出来。我身旁闪过一个熟悉的双曲线身影。我彬彬有礼地向他行礼致意。
  再过一小时可爱的О就该到了。我觉得很激动,是一种愉快而有益身心的激动。回到家,我赶紧跑到办事处,把一张粉红色的票子交给值班人员。她给我一张下窗帘的证明。我们只有在性活动日,才有权放下窗帘。平时,生活在四壁透明的、仿佛是空气织成的玻璃房里,我们一切活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谁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我们彼此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此外,这样也可以减轻护卫局人员光荣而又繁重的劳动。否则,少不了会惹出麻烦。可能,正是古代人那奇怪的、不透亮的住房形成了他们可怜的、狭隘的个人心理。“我的(sic!)④房子是我的堡垒。”真亏他们想得出!
  22点,我放下窗帘,正巧在这个时候,О微喘着进屋来了。
  她迎我送过来粉红的小嘴和一张粉红的票子。我扯下票根,而我的嘴却没法从她那粉红的嘴唇上扯开去,直到最后一分钟——22点15分。
  后来,我给她看我的《记事录》,还和她谈了会儿话。好像谈得挺不错,什么正方形和立方体之美呀,什么直线之美呀。她听着听着,脸上泛起迷人的玫瑰色的红晕——突然她的蓝眼睛里掉下一滴眼泪,接着又一滴,又一滴。正好就掉在我打开的稿页(第7页)上。蓝墨水化开了——没办法,我得重抄一遍。
  “亲爱的Д,只要您愿意,我希望……”
  “希望什么?”希望什么呀?又是她想要个孩子的老话题。也许要说什么别的新问题,要说那个女人?虽说好像……不可能,这也未免太荒唐了。

  【① 这是一架播音机器人。】
  【② 马克洛连(1689-1746)苏格兰数学家,著有数学分析、曲线理论和力学等方面著作。】
  【③ 毕达哥拉斯的短裤,是学生对毕达哥拉斯定理(勾股定理)的谑称,因为把定理划出来很像一条短裤。】
  【④ 拉丁文,意为“原文如此”(置放于括号内,表示前面的宇或叙述,纵然不妥,但仍照原文引用)。】 




《我们》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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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事五
 
  提要:正方形。世界的主宰。愉快又有益的功能。

  又不对了。我不相识的读者们,我和你们谈着谈着,好像你们也是……比方说,你是我的老朋友 R…13。他是个诗人,嘴唇厚得像黑人,谁都知道他。可是你们却生活在月球、金星、火星和水星上,谁也不认识你们,不知道你们在哪儿,是些什么人。
  你们设想一下:有一个正方形,一个活生生的、绝妙的正方形。它需要谈谈自己,谈谈自己的生活。你们也明白,正方形最少想到要去谈论自己四个角是相等的:它压根儿就看不到这些,因为天天见,习以为常,也就视而不见了。我也总是处于这种正方形的状态下。比如,就拿粉红票子和与它相关的那些事来说吧,它们对我来说不过是正方形四角相等现象,但对你们来说可能比牛顿的二项式定理更难理解。
  听我往下说:古代有位哲人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当然是很偶然的):“主宰世界的是爱情和饥饿。”εrgo①,人想统治世界,就应该控制世界的主宰。我们的祖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最后才征服了饥饿,我指的是伟大的二百年战争,也即城市和乡村的战争。大概,出于宗教的偏见,野蛮的基督徒牢牢抓住自己的“面包②”不肯放手。但是,在大一统王国建立前35年,就发明了我们目前的石油食物。的确,地球上只有十分之二的人活下来,但因此地球表面倒清除了千年垃圾而变得光洁明亮了,而这十分之二的人在大一统王国的琼楼玉宇里过上了好日子。
  但是欢乐和嫉妒不过是“幸福”的比分的分子和分母——这是很明白的。如果在我们生活中还有引起嫉妒的根由,那么在二百年大战中无数人的牺牲有什么意义呢!然而嫉妒的根由还存在,因为还有“蒜头”鼻子和“希腊式”鼻子之分(上次散步时我们曾谈到过),因为有的人有许多爱慕和追求者,而有的人却谁也不爱。
  不言而喻大一统王国制服了饥饿之后(代数的饥饿外在物质福利的总和),就开始向世界的另一个主宰爱情宣战。最后这种本能也被战胜,也就是说,它被组织起来,进行了数字化处理。于是,三百多年前就颁布了我们具有历史意义的《Lex sexu… alis》③。按此法典“每一个号码——作为性的产物对任何一个号码,享有权利”。
  至于具体办法,那就是技术性问题了。先由性管理局的化验室对号码们作全面检查,准确确定血液中性激数的含量,据此制订出相应的性活动日期表。然后你们就可以提出申报,自己在哪些日子里愿意和某某或某某号码发生性关系,并有权得到一个粉红票子小本子。至此就万事大吉了。
  这样就清楚了:不再存在任何嫉妒的理由,幸福分数的分母变成了零,而分数变成了绝妙的无穷大。对古代人来说,曾经酿成无数极其荒唐的悲剧的爱情,在我们时代已成为和谐、愉快又有益于机体生理功能。它像做梦、体力劳动、吃饭、排泄等其他功能一样。由此可见,逻辑的伟大力量能够使它所涉足的一切得到净化。啊,如果你们,我不相识的读者们,也能来体验一下这奇妙的功能,如果你们也能师承此道,并一以贯之,那该多好!
  ……奇哉怪哉吧!今天我笔下写的是人类历史的顶峰成就,呼吸的是高山最清新的思想空气,可是我心上却阴霾多云,像蒙上了蜘蛛网一般,还压着交叉的四只爪子未知数 X。也许,这就是我的爪子,因为我那两只毛茸茸的手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不愿意谈起它们。也不喜欢它们——这是野蛮时代留下的痕迹。难道在我身上真的还有……
  我想把这些都划掉,它们超出了我提要的范围。但是后来我又决定保留。就让我的记事像最精确的地震仪,把我脑子里最细微的震颤也弯弯曲曲地记录下来。因为有时正是这种震颤预兆着未来的……
  这可真是胡言乱语了,真应该把它涂了去,因为一切自然力量和本能都被我们纳入了轨道,不可能发生任何意外的灾祸。
  现在我完全明白了,刚才我心里感到奇怪,这一切都源于我所处的正方形状态,关于这一点开头我已谈到过。而在我心里并不存在 X(这不可能)。我只是为你们担心,我的不相识的读者们,会不会有什么 X盘踞在你们心上。但是我相信,你们不会苛求于我。我相信,你们会体谅我,知道我很难下笔。人类历史上还没有哪位作家比我更为难。有的作家为同时代人创作,有的作家——为了留诸后世,但从未有过哪位作家为祖先写作,或为那些和远古祖先同样蒙昧的生灵……

  【① 拉丁语,通常用于表示“所以嘛”,带有较强的恢谐语气。】
  【② 这个字至今仍用作文学比喻,因为它的化学成分我们并不清楚。—— 原注】
  【③ 拉丁语,意为《性法典》。】 




《我们》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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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事六
 
  提要:意外事件。该死的“明白”。24小时。

  我再次重申:我认为毫不隐讳地创作,是我的义务。所以,我不得不在此遗憾地指出:我们的生活,连定型化、固定化都还没完成——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们离开理想境界还有一定距离。理想境界——就是不发生任何意外(这是很明白的),但是在我们生活里……瞧,真让人无可奈何,今天我在《国家报》上竟读到一则消息说,两天后将在“立方体”广场举行审判大典。
  一定是哪个号码又破坏了伟大的国家机器的运行,又发生了没有预见到的、没有预先计算出来的意外事件。
  除了上面所说的意外事件,我也出了点意外。虽说事情发生在个人时间内,也就是说发生在专门为意外而安排的时间内,但是还是……
  16点左右(准确些说,是16点差10分),当时我在家里。
  突然电话铃响了:“您是Д…503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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