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之沈樵传 之 死心之语-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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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程永谅一把拉开门,见是我,一脸嫌恶,“又是你!”
见他这表情我也有气,不禁借题发挥:“你也不见得讨人欢心,何不离去?”
程永谅不理会我,掉头对程岚书说:“把程锦画交给这小子,你跟着我走!”
我有些吃惊,他这个意思,竟是程岚书是真关心锦画的,为了她才留下来。
为什么?难道她真爱她父亲,爱屋及乌?
天方夜谭的故事,现在已经没人爱听了。
程岚书静静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说:“永谅,你出去,我有话和传生说。”
程永谅悻悻离去。
我确定他离开,才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好像完全知道我在问什么:“我想把锦画托付给你。”
“为什么?你好方便跑路?”我幽默地道。
她却很严肃:“不,我有更充分理由。”
她站起来,走到梳妆台边,拉开抽屉:“你先看看这个。”
我莫名其妙地接过来,是一张身份证,上面的人与程岚书轮廓相似,但明显苍老得多。
名字是景岚。
我抬起头来。
“这是我。”她平静地说。
“不可能!”
“那天倪伟杰来找我,我正好和整形医生在通话,他全部听见。”
我的寒毛在霎那间全部竖起来:“可是照片上的人比你看起来要老二十岁。”
她点点头:“科技昌明,传生,科技让我保持美貌。”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看起来并非是在意容貌的人。
“锦画并非是锦画。传生,她原名叫景画,景,是她母亲的姓。”
我大惊失色,后退两步:“你……你是她母亲?你不是早已不在人世?”
她啼笑皆非:“传生,不要怕,你没有见鬼,我是锦画的姨母。”
“原来如此!”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程楷信知不知道?”
“不,他也被蒙在鼓里。”
“因此你才整形?这个代价未免太大。”
她有些高兴:“传生,只有你才会这么说。外面不知有多少中年妇女想要回复年轻,但只有身体力行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苦楚。”
她指指下颚、颧骨、额角:“这里,这里,这里,都被打磨过,一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又指鼻梁、双颊,“这里面都有填充物,医生说,要定期检查,防止腐坏。”
我点点头:“我有一位老同学就是整形医生,他告诉我,这一点点强留的美丽,二十年后,要用痛楚加倍来还。”
她颔首。
我突然想到她方才所说:“倪伟杰听到你和整形医生对话,然后呢?他威胁要宣扬出去?”
她摇摇头:“他原本对我有兴趣,知道我并非原装后立刻改变主意。他要求我,帮他得到锦画。”
我倒吸一口冷气:“可是,他并不爱锦画。”
景岚柔声道:“对这些人来讲,锦画的吸引力并不是她的美貌。”
是了,乃是程家的财势。
“所以……你不愿受他的威胁……你杀了他?”我颤声。
景岚犹豫一下,点点头。
我并不信。凭她?一个女流之辈?
恐怕另有其人。
谁?当然是一个惜她如命的人。
我心中有数。
我说:“你如果爱程永谅,大可以和他走。放心,我会照顾锦画。”
她失笑:“传生,男人爱上比他大十几岁的女人,可以说是风流,女人如果爱上小她十几岁的男人,就要被叫成下流了。”
我立刻想到我母亲,不作声。
她也马上想到了,脸色一下尴尬起来。
还是我先打破局面,问:“你既然不离开,为什么又要把锦画托付给我?”
“因为我要回到程楷信身边去,帮你们周旋。”她回答,“我可以向他保证,我会一直看着你,你成不了气候。”
“哦,看来你在他心中,还是颇有分量啊。”
“不,”她笑,脸上却无欢容,“他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在乎锦画,他在乎的,只是你会不会利用锦画牵制他。”
我沉默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这个男人身边。这个因为钱离弃她姐姐的男人。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没有任何人,除了他的财势。
当年,他也一定被她姐姐的美貌打动过吧?以至于很多年后还念念不忘,找了很多相似的女人来代替她。但这就算是爱?
笑死人。
锦画锦画,你是否值得你姨母为你牺牲若此?
我留了下来。
听说程求宥被判杀人罪名成立,但忽然被认为是有精神疾病,经医疗机构鉴定确凿,保外就医。
这里面又有什么花样?我难得去理会。
只是忽然想到,他自首真是因为爱锦画?还是因为程家给了他什么许诺?
钱,钱能通神。
我在锦画身边,不知为何却提不起劲。她可能也看出了这一点,这天晚上,突然建议开个小型舞会。
没有客人。我和程永谅两个男人轮流陪四位女士跳舞。
我注意到程永谅一直想邀请景岚跳,对方却完全不搭理他。
倒是锦画,兴致勃勃地和他一直跳。
她居然还穿着那次舞会的盛装,脸上是鲜亮的妆,这么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真有点不伦不类。
她却十分沉醉。一曲终了,还伏在程永谅胸前不愿抬头。程永谅看看我,有些尴尬,低下头呼唤:“小姐?”
她蓦地抬起头来,程永谅的嘴唇和她的额头堪堪擦过。
我再也看不下去,一下子立起身来。不料景岚却比我反应更激烈,她向来冷静的脸出现了少见的怒意,轻喝一声:“锦画!”
“怎么了?”锦画满不在乎地瞥过来,“姐姐?”两个字里讽刺语调甚浓。
景岚却转向程永谅:“你跟我来。”
两个人一下子走掉。
湫琴烁棋见势不妙,也讷讷地离开。
只见锦画站在客厅里横眉立目:“哼,不要脸的女人,什么男人都勾引!”
我不能置信双耳:“锦画,你说什么?”
“她立意要吸引每个男人,她不服气我比她年轻美貌!”
我悲哀得不能自已,指着她:“你这样说她,是要遭报应的……”
“哈哈哈……”她反而仰头笑起来,“是谁会遭报应?传生,你看不见那些得罪过我的人,现在都已经下地狱了么?”
我颤抖:“你知道什么?人命怎能如此轻贱?”
“传生,求宥爱我,因此为我杀人。你呢,你能做到么?”
她竟一脸妩媚地向我走来。
我再也无法忍受,从门口飞奔出去。
太可怕了!我竟会爱上这么一个女人!
是太天真无辜,还是凶残狠毒?
我分不清。
我在街上茫然地走。
怪不得景岚要把这个包袱托付给我。
她怕再看下去,会质疑自己的付出。
我呢?
一瞬间所有辛酸全都涌上心头。我用手掩住脸。
有一张面孔却在我眼前渐渐清晰。是仲舒!
仲舒。还好我有仲舒。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我身边。
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她。
我去找她。
身上没有钱。我足足走了两个钟头,才到达她家门前。
我按铃,有佣人问:“找谁?”
“找仲舒!告诉她,我是她老同学夏传生。”
不一会儿她本人走出来。
看到我,却没有请我进门去。
“我们出去说话。”
我有些不安。仲舒为何对我如此冷淡?
她带我走到她家宅后的空地上。
“传生,”她转身看我,声音十分平静,“你以后不要来找我,我快结婚了。”
“什么?”我如五雷轰顶。她不爱我了?
她却笑了起来:“看你这副模样……怎么,看清程锦画的真面目了?”
不待我回答,又说:“一定是。否则,怎会想到我。”
两手一摊:“对不起,可我许仲舒是不做旁人后备的。”
“仲舒,”我情急之下握住她手,“回到我的身边来,我需要你。”
“不,你不需要我。”她冷静地说,“你只是想捞到救命稻草。”
她永远比我理智。
她双眼在我脸上逡巡:“传生,事到如今,我恐怕该向你说明。”
“说什么?”我有不祥预感。
老天爷还想给我什么打击?
“你知道,我父亲有一家小型电器厂。”她表情仍是淡淡的,“如今市面不景气,有一阵子,几乎撑不过去。
“有一天,有一位太太却突然找到我,告诉我,她是我一位老同学的母亲。”
我屏住了呼吸。
“她向我提出一些要求,如果我做到,便可以帮我父亲渡过难关。”
“什么要求?”其实我已经知道答案。
“她希望我能让你离开程锦画,传生。”
“于是你才让我以为你喜欢我。”我大笑,“可惜你并没有完成任务。”
她对我的讽刺并不气恼:“传生,你母亲知道我已经尽了力,因此仍然遵守诺言。拜她所赐,我父亲保全家产,我也因此觅到如意郎君。”
“旁观者清。”端木也笑,“你说她是真的不爱他?”
“夏传生那样一个男人,有什么优点呢?很多人把追求真爱挂在嘴上,就自以为很酷。”
“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说完了这一段,他就销声匿迹了,再没有电话打过来。”
端木吃惊:“就这样没有下文了?”
“嗯。故事也该结束了吧。”
“这样虎头蛇尾?凶手呢?肯定不是程求宥。就算夏君叙述中暗示倪伟杰是程永谅杀的,滚人头的应该也另有其人,是景岚吗?施荣华又是谁杀的?还有第一桩毒杀。”
“哈哈,许仲舒不都说了吗?程锦画躲在夏传生怀中笑得发抖。”
“你是说……”
“还记得吗?锦画和程永谅跳舞时诱他吻自己,景岚大怒。”沈樵悠悠地说,“急急唤程永谅离去,为什么?”
“擦去他额上的毒药?”端木终于明白。“这个女人居然把毒药涂在自己的面颊上!想来第一个死者,就是因为对她言行无状才遭到毒手。”
“以毒覆面,显然是预谋,那么当然也不止这样一个理由。她知道自己明明没有姐姐,怎会凭空跳出三个女人来认亲?这其中怕有阴谋。但如此富足的生活如何舍得离弃?因此存心制造事端——她深知一个道理,越在峰顶浪尖的女人,越是有吸引力。”
“那为什么又要杀程永谅?就因为他爱景岚?”
“她不能允许有女性比她更具吸引力。”
“疯了!程永谅死了,谁再替她顶罪?”
“不是还有夏传生吗?”
“难怪要问夏君会不会为她杀人。”端木点点头,“真是天真。”
“不,助长了她心中恶意的,是程家庞大的财势啊。令她有一种错觉,凡是和她作对的人都得死。”
沈樵巧笑倩兮,突然又道:“将人头从楼梯上滚下的,会是景岚吗?说不定是程锦画闻声而来,看到倪伟杰尸体,因为对方先前向她表示过对景岚的兴趣,正恨得牙痒呢,于是用匕首狠狠割下他的头颅,玩得开心。”
端木闻言,不敢想像。
“至于施荣华嘛,”沈樵摊摊手,“线索太少,实在无从揣测起了。就这么过去吧,左右是里面的一个人,谁在乎那是谁。”
7
沈樵没有再等到夏传生的电话,但她等来一个人。
那天她正埋头处理工作,忽然办公室门开了一条缝,助理探头进来:“散木,有人找。”
沈樵头也不抬:“让他等。”
半天没有回音。抬头一看,居然有人不待邀请已经走进来。
这名男子看样貌年龄不过三十出头,不过满脸疲惫之色,竟显得十分老态。
沈樵将双手叉在胸前:“阁下是谁?”
对方却回了另一句:“我为夏传生而来。”
沈樵一听,登时留神。
她再次打量对方,忽然莞尔一笑:“原来是探长大驾光临,失敬失敬。”
这次轮到对方吃惊:“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夏传生向你形容过我?”
其实没有。沈樵不过是看他形貌老成持重,擅闯而入,旁人不敢拦阻,偏偏他又不像个不讲理的,故此揣测。
但她不愿讲给他听。他此来必有用意。她一眼看穿他身份,气势上占了先机,不可轻易失去。
因此她只是笑,好整以暇。
谢长风也不是寻常人物。见她警戒,也笑一笑,在她桌对面坐下。
“夏传生给你打过电话?”
“是。”
“说什么呢?”
“讲故事。”
“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