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南瓜的人-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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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球爱惜思讯,也基於同一原因。
他们都是好色之徒。
袁跃飞也许仍会等思讯长大,但是,不会守在一旁,而是一边做其他事。
姚伟求来访,看到两件行李。
「有客人?」
「是袁跃飞,正熟睡。」
姚伟求点点头,「如果不便,可以到我处住。」
结球把脸凑过去,[谁,我,还是他?」
姚医生哪会输给她,「有了你,谁还要他。」
他把一本婚礼杂志放在桌上,「请参考礼服式样。」
结球答:「我不打算穿白纱切蛋糕。」
「我尊重你一切选择。」
「不是说好到法国南部煮饭吗,那处的烹饪,叫做普旺沙,我会努力随师傅学习。」
「可要请朋友吃鱼翅?」
「不,」结球坚持,「删除一切繁文褥节。」
他唯唯诺诺,「是,是。」
结球知道他正构思怎样应付说服长辈,但是,不理他了。
「指环呢,总需要指环吧。」
「最简单的五号白金圈指环就行。」
姚医生像是有点困惑,「林结球,早知道这样省时省力,一早就开口求婚。」
「去跳舞吧。」
「客人怎么办?」
「唏,任他自生自灭。」
他俩离开公寓。
这番话,袁跃飞也听见了,他悄悄起来、做了一个三文治吃,一边翻阅美奂美轮的婚礼杂志。
想到十岁那年,父亲带他参加婚礼,吃西式茶点,与戴看长白纱手套的新娘子握手,他还记得,那新娘的粉擦得很厚,但也异常美丽。
袁跃飞写了一张道谢便条。
他这样说:「一切不变,结球,我仍是袁大哥,照样为思讯补习功课,我将向你学习:不求任何回报,再联络,飞。」
他拎起行李走了。
傍晚,结球与姚医生回来,
「咦,他去了什麽地方?」
「知难而退,总算识趣。」
结球笑,「胡说,人家另有对象,年轻貌美,胜我十倍。」
「那太好了,反正没人争,明天一早,我们去挑注册日子,找谁做证婚人?」
结球说:「两位同事好了。」
「不如请我父母,他俩等这一天,已有三十年。」
结球同意。
心里十分踏实,她不想再走坎坷之路。
她喜欢他家人多,闹哄哄,年头到年尾一定有节目:今日三阿姨来访,明日二舅舅的小女儿出嫁,下星期太婆婆八十大寿……
天天团团转,张罗礼物贺金,还有,穿什么衣服出席才最最得体,每次聚会起码耗去十个八个小时,精疲力尽,很快就白头到老。
结球头一个告诉思讯:「阿姨要结婚了。」
思讯扬起一条眉毛,「可是同袁哥?」
「你不喜欢姚医生?」
「姚医生也是好人,他的确比袁大哥更英俊。」
结球笑,思讯说得有理,皮相长得漂亮也十分重要:宽厚肩膀,结实肌肉,否则,当初也不会答应与他跳舞。
「袁大哥可是因为这样不告而别?」
结球摇头,「我还没告诉他。」
「可是,他知道不方便久留。」
结球说:「待你廿一岁的时候,我会把真相告诉你。」
结球在中学时有一位同学叫真相,她姓路,结球一直有点怕她,不知同学什么时候会露出真相。
最近、心绪有点奇怪,陈年芝麻般丝缕回忆时时无故浮现。
像一架电脑出了小小毛病,没按钮资料自动跑出来。
终於要结婚了,自然感慨万千。
「阿姨,可要我做伴娘?,」
「不举行仪式了,签个名就行。」
思讯却也赞成,「阿姨一向不喜俗套。」
结球挑选星期一上午九时注册。
姚医生问:「这么早?」
「你怕起不来?我叫醒你,要不,到我家来睡。」
「我想与证婚人商量一下。」
「下午人挤,不能从容办事。」
姚伟求看著结球,只要能结婚,清晨五点也行。」
难得的是姚家上下也无异议,一切迁就长子。
思讯返回学校,家里又静下来。
人家婚前几个月已忙得人仰马翻,结球却依然故我。
她一点打算也没有。
也不去找新居,亦不用订婚纱,更不必到酒店宴会厅张罗菜单。
她买了一副叫模拟人生的电子游戏机,天天晚上在家练习。
姚伟求与她一般想法,下了班来结球家,开一瓶香槟,闲聊到夜深。
结球与他熟了,渐渐接触他的身体,挂在他身上,他背起她,在厅房之间走来走去。
肚子饿了,他做甜点给她吃,毫不介怀穿著围裙在厨房兜兜转转,给球慢慢爱上他。
也没有人催他们处理细节。
一日姚医生说:「和谐式停飞了,可惜。」
结球一怔,轻轻说:「乘别的飞机也一样。」
「我去订法航票子。」
刚巧也有一位同事办婚礼,忙得晕头转向,快要痛哭。
结球听见她在电话里分辩:「不要皮蛋酥,家母是上海人,看见皮蛋夹甜糕内,或是蜜枣浸咸汤里,会得害怕,不如要西式蛋糕。」
结球吐吐舌头骇笑。
又听得她嚷:「丽晶与君悦都没有星期六?那是吉日,又方便亲友……」声嘶力竭。
下午,她坐在结球对面诉苦。
「你一句事宜都已经办妥?」
结球点点头。
「真羡慕你,我的礼服昨日送到,领口太低,你说寄返纽约改,还是在本市找一个师傅?」
给球看看她微笑。
「我借了三辆平治,现在还欠一架。」她又踌躇起来,「还有,新屋里欠一盏水晶灯,床单也未选好,结球,我快自杀。」
结球轻轻说:「那也好,一了百了。」
她一愣,扑过来追打结球。
碰巧老板这时经过看见,「两个准新娘争什麽,莫非是同一个男人?」
她俩只得停手。
「结球,真佩服你如此潇洒。」
人各有志。
结球才不会忙这忙那,有空她喜欢把脸靠在姚伟求厚实的背脊上,双手抱住他的腰,他走到哪里,她贴到哪里。
姚说:「爸叫我们去看一间房子。「
「住我处不是很好吗?」结球怕烦。
「只看一看,不喜欢马上走。」
「大大要请工人打扫,家里多几个人十分不便。」
「所以我也没决定。」
口气像哄孩子一般,结球只得陪他走一趟。
房子在近郊,车程半小时以上,结球已决意保留自己的寓所。
到了一条私家路,转进去,看见几幢小洋房。
结球很不喜欢这种貌似矜贵的排屋,一进去,楼梯位占大大面积,每层楼只得一间小小睡房,净放一张床,又只得一面有窗。
她喜欢住货仓改建的公寓,无间隔,数千平方尺一望无际,才觉享受。
要不,沿海一间平房,不用爬楼梯,三边都是大窗,海天一色。
打开门进去,一切都布置好了,乳白色,最易讨好,无甚性格。
结球只得赞不绝口。
「真的喜欢?」
「没话说,这样体贴的公公婆婆哪里去找。」
床上铺著大红百子图丝棉被。
「妈妈说你像小小孩一样好性情,什麽都不嫌。」
「一切设想周到,高兴还来不及。」
那位同事知道了,怕要气得红著眼睛说索性不嫁。
「还需要些什么?」
「已经福杯满溢。」
「好像很容易满足的样子。」姚伟求无限怜惜。
他说对了。
在感情路上经历过如许凶险的林结球,十分珍惜今日的一切。
注册当日,她如常七时半起床,淋浴梳洗,同平日一般的化妆发式,换上一套简单的象牙白衣裙,上次穿过的皮鞋手袋又派到用场。
姚伟求来接她,西装领带,亦无夸张,一切照结球意思做。
他拍拍口袋,表示指环藏在里边。
家里司机微笑看把他们送到注册处。
早晨天气很好,空气十分清新!结球非常开心。
她仍然把脸贴在姚伟求背上,一言不发。
还有十分钟,亲友陆续来到。
人愈来愈多,大人小孩,都打扮得极之华丽,一大早穿戴得如此整齐,只怕要天未亮起来,结球十分感动。
同事们也进来了。
有人交一束小小铃兰到结球手中,新娘子手中总算有花束。
姚母取出一枚红宝石指环往结球手上套,姚父替她戴上同款钻石项链,老人退後一步,像是欣赏名画那样,微微笑。
由姚伟求亲手替结球戴上耳环。
注册官扬声:「各位请进来,尽量维持肃静。」
五分钟就完成仪式,林结球正式成为姚太太。
每个人都带著了相机,纷纷拍照。
在人群後边,有一个熟悉人形。
结球趋向前去,她叫她:「安瞳。」
果然是她,拉著小子明,恭贺结球。
「欢迎你来。」结球与她握手。
她与孩子衣著整齐,气色也比从前好得多。
「林小姐,我——」她满怀感激。
「嘘,」结球微微笑,「今日不谈这个。」
「姚医生与你相配极了。」
「谢谢你。」
「方玉意在那边。」
结球抬起头。
方玉意穿一件豹纹捆红色花边的裙子,已经走到出口处。
她没有过来,只笑著朝结球挥手。
再一转身,安瞳也已经不见。
姚家亲友把结球围得紧紧。
还有,宇宙同事纷纷过来吻贺新娘。
那两个女子走了。
这时姚医生微笑著说:「谢谢大家拨出宝贵时间观礼,现在,我们要回家准备行李上飞机了。」
亲友纷纷高声说:「回来请客。」
「对,」有人跟著喊:「不醉无归。」
又有人嚷:「百年好合。」
彷佛不饮自醉,由此可知亲友们心情是如何愉快。
姚伟求把妻子扶进车厢。
结球忽然间把花朵朝车窗外一扔,由一个途人接到,她先是一愣,随即咧大嘴笑。
司机开动车子。
结球吁出一口气,「真没想到你在本家有那么多影迷。」
「都是来看你的。」
「人缘那样好真是难得,可补充我的不足。」
姚伟求诧异,「我就是喜欢你从无是非,做人厚道。」
结球点头,「果然,自己赞起自己来了。」
「咦,已经注册,不用再奉承你啦。」
他俩回到结球公寓,把穿的戴的全部脱下,换上便服,结球淘气地说:「我同你出门出到怕,不如躲起来,每日睡懒觉,神不知鬼不觉,两个星期后再现形。」
「不行,我一定要去蜜月。」
结球穿上球鞋,「好好好。」
他们出发。
结球没有后悔出门,他们租了一间平房,自己动手做三餐,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到市集买菜,讨论青黄白三种蛋壳的鸡蛋哪种最好吃,他俩都惊异时间原来那么容易过。
小贩笑着问他们:「游客?夫妻?」
结球答:「不,恋人。」
横街有间古玩店,他们进去参观,姚伟求一眼看见一只胸针,一定要买。
结球拿在手中,只见是一只新艺术设计的K金别针,一个圆圈花束,围着一弯新月,一只蜜蜂停在月亮一角。
她笑,「这三样东西好似不搭连。」
「不不,」姚伟求说:「花是金银花,洋人叫Honeysuckle,蜜糖般甜,配上月亮,即是蜜月,这只小小蜜蜂,又带来更多蜜。」
结球哗一声,爱不释手。
结果当然高价购下,结球一直扣在衬衫领口上。
这是真正的蜜月,适意到极点,连电话都关掉,也不看电视,世上好似只剩他们两个人,他们的世界,也只得两个人。
两个星期飞快过去。
结球说:「我们再到意大利南部去。」
「当初不想动身的也是你。」
「就此退休如何?够钱用吗?」
「退下容易,复出就难。」
结球依依不舍,「那么,明年再来。」
就在临别的上午,姚伟求陪她去买纪念品送同事,结球在小店内挑选工艺品,忽然看到一个熟悉人影,她不由得放下手中的花瓶,一路追出去。
是,是他,他拉著一个年轻女子的手,有说有笑。
原来他还在人世。
他欺骗她们,只说已经辞世,原来到了这里。
结球不甘心追上去,正忍不住想扬声,喂你!你究竟搞什麽鬼?
就在这个时候,他在一株棘杜鹃的红花下,转过身子来,果然是他,他看著结球微笑。
同时,也叫女伴看她。
那年轻的女子也回过头来,亮晶晶大眼睛看牢结球。
结球看清地面孔,出了一额汗,那不是别人,那正是林结球。
她看到年轻的自己,脸比较圆,嘴角全是笑意,快乐得挡不住,自眉梢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