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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地球的红飘带 作者:魏巍-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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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价钱是越来越高了,任命他作军委副主席,难道不算是解决组织问题?他怕人说他是军阀,实际上他就是军阀。”

  王稼祥因为刚才爬楼梯喘吁吁的,憔悴的脸上挂着汗珠:“他说是代表四方面军发言,叫我看是代表他自己发言。”

  “军队不是个人的。如果说,谁的人多谁就称王,谁就当领袖,那还算什么无产阶级的党呢!”博古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激愤地说,“老毛,我看对这样的人不能让步。”

  毛泽东见大家很激愤,就笑着说:

  “可是,根据现实情况,不让步也不行呵!”他一面说,一面掰着指头,“不让步就打不了松潘;打不了松潘就不能北进;不能北进川陕甘计划就要落空,我们究竟是让步还是不让步呢?”

  人们沉默了。空气显得凝重。光线也显得更幽暗了。人们在苦苦地思考着。

  周恩来低着头一个劲儿捻他的长胡子,忽然抬起脸说:

  “这样吧,我把总政委让出来给张国焘。”

  大家心中不禁一震。周恩来一向不在乎权力地位,这一点作为他的突出品德为全党所敬重。今天,在这个重要时刻他又作出此种表示,大家不禁用尊敬的眼光望了望他。“不行,军权不能让给他!”张闻天气昂昂地说,“我把总书记让出来,让他当这个总书记算了。”

  说过,把头偏到一边,在他那软塌塌的帽檐下,眼睛闪射出愤怒的光。

  大家又沉默了。毛泽东掏出烟斗装满了从王稼祥那里弄来的自制烟叶,巴哒巴哒地抽起来,把整整一锅烟抽完,才说:

  “我看就让出总政委吧。总书记是全党的事,如果利用这名义搞起意料不到的事,那影响可就大了。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泽东同志说得有理。”朱德从沉重的思虑中抬起头来。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第二天,军委公布了命令,由朱德任红军总司令,张国焘任红军总政委。一两天后,又任命徐向前为前敌总指挥,陈昌浩为政治委员,叶剑英为参谋长,李特为副参谋长。接着,在中芦花一家富裕藏民的楼上,召开了中央政治局会议。会上由张国焘报告了四方面军的情况,徐向前作了补充发言,接着进行了讨论。

  看来问题是解决了。大家都轻松地喘了口气。周恩来又重新起草了攻打松潘的作战计划。 


(五十九)
 
  部队自黑水北行,经过了三百余里的艰难跋涉,越过长征路上的第四座大雪山——打鼓山,来到了毛儿盖。

  毛儿盖是比较开阔一些的山谷,山谷里隆起一道岗子,几个小小的寨子就分布在这道岗子上,下面就是不宽的毛儿盖河。几个寨子合在一起也不过几十户人家。这儿的藏族寨子和黑水堡垒式的石头房子不同,都是两层宽大的木楼,下层是饲养牲畜的地方。其中的索花寨子有座金碧辉煌的喇嘛寺,被胡宗南的部队逃跑时烧毁,只留下些高大的红墙。山谷里是一片片青稞地,透出诱人的杏黄,可是因藏民逃避一空,仍然显得荒凉。四外山上都是黑压压密层层的原始森林,更给人增添了神秘恐怖之感。

  毛儿盖几间有限的房子,怎么能容纳下这样大的部队,自然绝大多数的指战员都是露营。村头,巷尾,田坎,树下,到处搭的都是“人”字形的窝棚,或者是用一条被单几根树枝搭的比鸟窝大一点的棚子。此处平地就海拔三千公尺,何况已进入八月,地高风寒,一早一晚红军战士已经冻得瑟瑟战抖。吃的仍然是清水煮野菜,或者只能说是能吃的青草,加很少一点粮食弄成糊糊。人原本越来越瘦,现在却得了浮肿病,变成黄蜡蜡的虚胖。病号每天都在增加。随着无望的滞留,人们情绪低落,怨言愈来愈多。

  金雨来的心情越发烦躁了。他不了解为什么还不赶快去打松潘,为什么要在这鬼地方滞留不进,因为这些牵扯到上层的分歧,当时无法公之于众。部队经常出去筹粮,几乎成了一件主要工作。樱桃还在这里协助他们。这个营人数过少,已经编成一个连了。

  这天早晨,他正和樱桃坐在小窝棚里闲谈,杜铁锤急匆匆跑来,很懊丧地说:

  “营长,我们排又有两个病号不行了。”

  “怎么回事?”

  “没有药,他们又不肯吃饭,昨天晚上,我给他们端去两碗野菜,都没有动。”

  “那叫什么饭!好人都不愿吃,病号怎么吃得下去!”

  “早晨我见他们老不起床,一摸已经没有气了。”

  铁锤的脸上有刚刚擦去的泪痕。金雨来望了望这位铁匠,过去他是又黑又壮,现在也瘦得不象样了。

  “现在这个上级不知道怎么搞的!”金雨来实在压制不住,“象这样一天饿死几个,不用打仗也死光了!”

  “战士们都说,宁愿打死也不愿饿死!”

  樱桃见两个人满腹牢骚,就笑着劝慰说:

  “算了!算了!现在中央这样复杂,咱们在这里说说有个屁用。还是商量一下怎么筹粮吧!”

  金雨来见樱桃提醒,也觉得在下级面前随便说也不很好,就问樱桃:

  “你看今天到哪里去?”

  “是不是过毛儿盖河,到东边一带去试试?因为西边的筹粮队太多了。”

  金雨来同意,决定只带一个精干的排,其余的全留在家里。他嘱咐杜铁锤带上足够的白洋作为收购粮食的费用。

  不一时,金雨来和樱桃就带着一支三十多人的精干小队出发了。

  他们沿着毛儿盖河向北走着。走出没有几里,金雨来就觉得浑身无力,头也有点晕眩。想来是连日在外露营,受了风寒。他有点不想去,在下级面前又说不出口,何况也不能把这事推给樱桃。他只好强打精神走着,别人也没有觉察出来。

  他们向北走出十余里,来到一处渡口。这里河水清浅可以徒涉。他们正解开绑带准备蹚水时,对岸山上的密林中响起了枪声。金雨来一看部队正暴露在河岸上,极为不利,就命令人们奔到一带矮树丛里隐蔽。可是有一名战士已被击中。当同志们把他拖到树丛里时,因失血过多,已经停止呼吸。

  出师不利,使金雨来极为懊恼。他观察了一下对岸,山头上的树挤成了疙瘩,乌黑一片,根本看不见人。打也无从下手。一位轻机枪射手,气得不行,向刚才响枪的地方打了几发,也不过起点威慑作用罢了。

  “误了时间也不好,还是绕到上面过吧!”樱桃提议。

  金雨来考虑了一下,觉得只好如此。他们匆匆在河岸上掩埋了这位红军战士,就沿着河岸继续北行。

  又走了十余里,金雨来选择了一处水浅的地方进行徒涉。樱桃也解了绑带,把裤管挽得高高的,手里提着小小的草鞋蹚过去了。

  过了河,大家进入了一条山沟。此时天已过午。早晨吃了一点野菜,早已饥肠辘辘。这种世界上特有的饥肠辘辘声,有时相当响亮,彼此都可以听到。而且音调丰富多采。有的如长天雷吼“咕咕咕咕咕”响个不停,有的则是一声悠然长鸣“咕——…”地一声便戛然而止。这样,前面,后面,此起彼落,互相呼应,简直可叫作百肚争鸣了。当过兵的人都会有体会的。

  还是樱桃眼尖,她发现半山间的山崖上似乎有个石洞。这样,大家便凭空增加了一点信心和毅力,顺着山坡向上爬去。山坡上尽是密林,脚下是枯枝败叶,十分难走。说实话,如果不是一个希望在支持着,他们是很难爬上去的。

  “看,有人!”不知谁欢叫了一声。

  金雨来举目望去,从那个青灰色的石洞口,跑出一对穿着藏袍的男女,还有两个半大孩子,他们在树林间一闪,就匆忙地跑到山后去了。

  “不要跑!我们是红军!”樱桃用她那尖尖的声音喊。

  “老乡,不要害怕!”其他人也跟着喊。

  可是,这些喊声都没有用。等他们喘吁吁地爬到山洞口,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金雨来看了看,山洞口还失落一只鞋子。他拣起一看,鞋不大,显然是那个半大孩子跑脱了的。他提着这只小鞋进了洞子,把它放在洞子里了。

  一家藏民的逃跑,对金雨来无疑是一个精神上的打击,作为一个人民的子弟,他突然有一种很难受的悲凉之感。他打量了一下这个自然洞,洞不大,只有一间房子大小,地上铺了一些乱草,一床不知盖了多少年的打着许多补丁的红被子,几件破烂衣服,还有半口袋粮食,一口破锅。看到这些,心里更加感到凄凉。

  樱桃跟着走了进来,刚才兴奋的情绪消失了,脸色也很难看。

  金雨来解开口袋看了看,里面是金红色的老玉米。提了提,最多不过四五十斤。他重新把口袋扎上,没有说话。

  饥饿的战士们都爬上来了,纷纷问:

  “有粮食吗?”

  没有人回答。战士们看到营长脸上这样严肃,也不好再问。

  “怎么办?”一个小鬼实在忍不住了。

  金雨来仍然没有说话。沉了好半晌,才指指那几件烂衣服,摇了摇头:

  “不行。咱们走吧!我看这是一家贫农。”

  “给他们留下白洋不行吗?”小鬼又问。

  金雨来瞪了他一眼:

  “我们一走,他们吃什么呢?你没见有两个孩子!”

  “好,我们另外找吧。”樱桃说着,已经走出去了。

  人们离开洞口,一个跟着一个低着头走了下去。

  世界上最难忍的就是饥饿。战士们不得不睁大眼睛搜寻着下一个目标。终于,他们在窄窄的山径上看到前面山头上还有一个颇大的石洞。于是人们又挤压出最后一点精力,挣扎着向上爬去。可是令人失望的是,那根本不是山洞,而是一个突出的山岩。

  这时,红日已经衔山,转瞬间,就落下去了。深山里暮色来得最快,刚才还有几片青紫色的云霞,顷刻间就消融到深浓的暮色里。大家陷入了窘境,既不能前进,也无法下山。金雨来的体力早已消耗得一滴不剩,再走一步的力气也没有了。于是他决定就地宿营。

  所谓宿营,无非是找一个避风的山坳,拔一些野草铺下就是。更重要的是做饭,不用吩咐,人们已经去求诸山野的赐予了。金雨来因身体不爽,煮熟的野菜没有吃几口就放在一边。所幸的是通讯员找了不少干树枝燃起了一堆篝火,暂时驱除了晚来的寒气,给大家带来了一些喜悦。

  不多时,东方涌起黄澄澄一轮金月。月光,山阴,白云,树影,不顾人们的饥饿,仍然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人们躺在软软的草铺上挤在一起纷纷入睡。金雨来也躺下了,唯独樱桃还在火堆边闲坐。

  “你家在哪里?好象人说你是无锡人。”是金雨来的声音。

  “是的,我从小就在无锡纱厂做工。”是樱桃的声音。

  “家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我一生下来,父亲就死了,后来又一连死了几口人,家里人就骂我是'克星'。只有母亲不讨嫌我。可是家里太穷,她也没有办法,就把我送给人家当童养媳。”

  “童养媳那个滋味很不好受吧?”

  “是的,天天挨打受气,还要给公婆请安。我实在受不下去,就当了女工,我是十四岁那年跑出去的。”

  “当女工苦吧?”

  “那就不要提了,早晨四点钟上班,熬到晚上八九点钟,才两角钱。头一个月我接到钱的时候哭了。那时候,一个个女工脸色都黄蜡蜡的象鬼一样。那真是个地狱!”

  “听说你参加革命很早?”

  “不算早。那时候,我常去算命,算命先生都说我的命不好。我就信了。有一次我换了一件好衣服去算命,又说我的命好,我才知道都是骗人。要说真有点觉悟,还得感谢上海来的那位工人……”

  “是共产党员吗?”

  “是,可是我不知道他是党员。他送给我一本书,我就拿回去读。那时我借住在一个小职员家里,有不认识的字,就去问他家的小孩,小孩又拿去问他父亲,谁知道这一下出了事,那个小职员大吃一惊,就把我赶出来了……”

  “你到了什么地方?”

  “我只好住在厂里的女工宿舍。这倒好,共产党常常在这里开秘密会议,他们见我年纪小,也不避我。从此我就由旁听到列席,由列席到出席,成了党的人了。”

  说到这里,樱桃发出低低的笑声。

  “以后呢?”

  “以后我就常常跟他在一起,去发动罢工。”

  “他是谁?”

  “就是那位上海工人。他叫秦起。”

  “看起来,你对他的印象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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