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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地球的红飘带 作者:魏巍-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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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烘军卡沙沙!烘军瓦瓦苦!”人群里腾起一片激动的喊声。

  因为许多彝族人操汉语不很准确,就把红军念成了“烘军”。但是红军战士们听着这些朴实厚重的声音觉得特别动人。

  杜铁锤接着又去砸另一副脚镣,伸过来的是一双孩子的脚。他抬起眼瞅了瞅,果然是张黄黄的孩子脸,大大的眼睛,不过十五六岁。他问:

  “你多大了?”

  “十五岁了。”

  “你犯什么罪了?”

  “我没有罪,是轮到我了。”

  “啷咯轮到你了呢?”

  “轮到阿爸当人质,阿爸死了。”

  “要坐多长时间?”

  “一轮五年。”

  “你叫什么名字?”

  “阿尔木呷。”

  “你是哪个家的?”

  “咕基家的。”

  杜铁锤叹了口气,奋然一击,脚镣断了。小孩子一跃而起,向他笑了一笑,一跳一蹦地去了。

  群众鼓起掌来。

  杜铁锤见身边又伸过来两只脚,同时响起一个粗憨的声音:“烘军你好!”铁锤抬起脸看了看,见这人两只手也紧紧铐着,头发有半尺多长,和粗浓的脸面胡子长成一团,两只眼睛乌黑有神,闪着亮光。就问: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杀了他们的人!”他笑着,说得十分爽直。

  “杀了谁个?”

  “汉官,汉兵。”

  “什么时候?”

  “去年三月嘛,这里暴动,我也去啰。”

  “暴动?”

  “是的。我们有四千多人,打进了城,又失败了。”

  “好,好样儿的!”

  杜铁锤说着,连续几下,将他的脚镣手铐都砸断了。他慢慢站起身来,伸了伸粗壮有力的双臂,然后将脚镣、手铐拾起来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然后举起双臂响亮地喊道:

  “烘军瓦瓦苦!烘军瓦瓦苦!”①

  周围群众也狂热地跟着喊起来:

  “烘军卡沙沙!烘军瓦瓦苦!”②

  ①烘军瓦瓦苦——红军万岁。

  ②红军卡沙沙——谢谢红军。

  这人喊完并不离去,抢过老杜的锤子,也帮别人砸起镣铐来。

  杜铁锤笑着说:

  “你快家去吧!”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

  “俄也要当烘军!”

  群众中响起一片掌声。

  放出的囚犯们,纷纷由家人扶着离开广场。广场上这里那里不断传来亲人相见的哭声,地面上是一堆一堆沾着血迹的镣铐。杜铁锤率领着他的排刚刚走出不远,迎面过来一个中年妇女,穿着白鞋,后面跟着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她一见红军队伍就噗嗵一声跪在地上,几个孩子跟着跪在后面。她手里高高地举着一个禀帖,还没说话,泪就流下来了。几个孩子也跟着哭起来了。

  广场上的群众围了过来,堵塞了道路。

  杜铁锤接过状纸,只见上面写着:“红军总司令恩人麾下……”不及细看,就去搀那个妇女,连声说:

  “快站起来!快站起来!”

  “红军大恩人哪!我的男人叫张团长杀了,他死得冤枉呀,冤枉呀,他没有暴动呀!”

  话犹未了,又有一个老头儿跪下来,双手举着递过来一张禀帖,口里叫道:

  “红军大恩人哪,您也要给我申冤报仇呀!”

  “老人家,你是什么事呵?”

  “你看禀帖吧,我没法说呀,廖春波把我的女娃弄走了呀!

  ……”

  杜铁锤接过状纸,把老人扶起。接着,这里那里不断有状子递了过来。有的是汉人告“倮倮”抢了他的东西,有的是彝民告汉人烧了他的房子。不一时,就有十几张状纸。杜铁锤放眼一看,四外人山人海,都看着他,他虽当过几天苏维埃主席,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不免有些慌乱,后悔没有叫指导员跟来。这时李小猴站在他的身后,两个圆眼咕碌了几下,就拉拉杜铁匠的衣袖,悄声说:“排长,你讲几句话,就说回去交上级处理。”杜铁锤立刻挥挥手里的状纸,高声说道:

  “同胞们!同胞们!我们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我们,我们是一定要给大家报仇的。我回去给上级报告,给上级报告!

  ……”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

  杜铁锤觉得意犹未尽,又接上说:

  “同胞们!同胞们!我们都是穷人,穷人,不管汉族、彝族,都是兄弟,都是兄弟,我们要团结起来,打倒国民党,打倒四川军阀!”

  “烘军瓦瓦苦!烘军卡沙沙!”群众又高喊起来,周围一片欢腾。

  外面仍然是人山人海,这一小队红军在人丛中艰难地跋涉着,要回到驻地,恐怕还要很长时间。 


(四十三)
 
  山沟越来越窄了。长长的穿着杂色衣服的红军队伍,在窄窄的山径上蜿蜒行进。两侧是高山,密林,奇峰,怪石。山谷幽静得近乎死寂,只有山溪在深谷中低低絮语。山坡上开满了红的、白的、紫的杜鹃花。景色确是美丽非凡,但人们却无心观赏,而且有些忐忑不宁,因为已经进入彝族区了。今天的行动究竟是吉是凶,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许许多多听来的传说,使眼前的景物变得虚幻迷离。山谷和森林间雾气沼沼,就象雨雪霏霏的天气,更使人觉得眼前的景象神秘莫测。

  战士们在接近彝族区的时候,听到了不少传说,说这是诸葛亮和孟获反复争战之地,至今山里还有孔明寨的遗址。看过《三国演义》小说的人还说,山里面有什么哑泉、灭泉、黑泉、柔泉。这些水都吃不得,喝了哑泉的水,就登时说不出话,过不了几天就死了;那灭泉滚得象热汤,洗了澡,就会骨肉尽脱;黑泉只要溅到身上,手足都变得乌黑;柔泉冷得厉害,人喝了,就通身冰凉,没一丝暖气。这些神话般的传说,越发增添了人们的神秘之感。

  刘伯承和聂荣臻也行进在这支队伍里。他们被任命为先遣队的司令员和政治委员。通过彝族区和抢渡大渡河的任务,使他们的心头并不轻松。他们一先一后骑在马上。刘伯承脖里挂着他那个单筒望远镜,肩上斜挂着破旧的图囊,背后还有一把弯弯把的雨伞。聂荣臻腰间挎着手枪,背后是一顶从江西带来的斗笠。他们俩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时而交换一两句话。

  “伯承,你看走多远了?”聂荣臻问。

  “恐怕快有三十里了,”刘伯承看看表,忖度着说。“圆包包和俄瓦垭口已经过了,这里怕是一碗水了。”

  聂荣臻摘下帽子,擦了擦汗,又规规矩矩戴好,说:

  “诸葛亮五月渡泸,深入不毛,我们跟他那个时间怕差不多。”

  “差不多。”刘伯承也擦了擦汗,“今天是五月二十二号,也差不多是阴历五月了。”

  他们正下着一个陡坡,聂荣臻小心地拉着马缰,说:

  “这样的路,诸葛亮还坐着小车指挥,恐怕不行。”

  “那是小说!艺术夸张了的。”

  话没说完,前面堵住,走不动了。

  “恐怕又是独木桥!”

  刘伯承叹了口气。两个人都下了马,走到前面一看,果然是独木桥。一条深涧只搭了两条细细的木头,下面距水面却有几十丈高,令人头晕目眩。每个走上去的人,都小心翼翼,因此走得非常迟慢。尤其是挑着担子的炊事员们,走上去象跳秧歌舞似地摇摇摆摆。

  聂荣臻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回过头来笑着说:“伯承,你的眼不好使,我看让警卫员牵着你过吧!”

  “不,不,我自己来。”

  刘伯承扶扶眼镜,拿着小竹竿,轻轻地点着,慢慢地走过来了。

  走了不远,来到一个山垇。远远近近仍是蓊郁的森林和竹林,只有一小片一小片的包谷地。近处有几间房子,十分简陋,墙是用竹子编的,房顶篷着一些木板,也许为防风雨袭击,压着一些石头。山垇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人们想是避到别处去了。

  刘伯承大概是想问讯什么,就叫警卫员到房子里找人。不大一会儿,警卫员踹了两脚灰走出来,一面跺着脚一面丧气地说:

  “哎呀,里面什么也看不见,我一下踹到灶火坑里去了。划了根火柴一照,才看见三根木棍支着一口大锅。穷呵,穷呵!穷得什么也没有。”

  大家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山头上响起一片威严的、有力的、令人心悸的呐喊声:

  “呜嗬——呜嗬——”

  “呜嗬——呜嗬——”

  这种喊声,充满着敌意的挑战的意味,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人们徬徨四顾,看见西边山头上出现了一片杂乱的人影。这些黑色的小小的身影,在山岭上健步如飞,衬着天幕看得十分清晰。

  “大约,他们发现我们了。”

  刘伯承说着,取下他的单筒望远镜,正想看个仔细,人影已经隐没在森林里了。瞬息间,东面一带山岭又出现了一片同样的喊声:

  “呜嗬——呜嗬——”

  “呜嗬——呜嗬——”

  刘伯承把望远镜移向东面一带山头,很快健步如飞的身影又隐没到森林里了。

  他收起望远镜,轻轻叹了口气:

  “看起来,今天的行动不会顺利。”

  “我看也是。”聂荣臻点了点头。

  果然,还没有走出这个山垇,队伍已经停住,又走不动了。

  不久,从前面跑过一匹马来。一个随同前卫营行动的参谋翻身下马,来到刘伯承、聂荣臻面前打了一个敬礼:

  “报告刘司令员、聂政委,前面过不去了。”

  “怎么回事?”刘伯承盯着参谋。

  “彝民拿着枪刀棍棒,挡住去路,不让过了。”

  刘伯承同聂荣臻交换了一下眼色,意思是“果然出现了这样的事”。随后命值班参谋找肖彬来。

  不一时,肖彬从前面队列里跑了过来。他是南方的那种小个子,腰里带着短枪,人生得聪敏灵活,二十岁刚刚出头,已经当过某师的师政委了。这次为了过彝族区,把他调到工作团随同先遣队行动。

  “前面过不去啰!”刘伯承用小竹竿敲敲地面,“你带着人去看一看吧,要他们派出代表来谈,语言、行动都要小心谨慎。”

  “要耐心,反复宣传我们的政策。”聂荣臻说。

  肖彬满有信心的样子,带着几个人随同参谋到前面去了。

  刘、聂看看太阳已经近午,天气颇为炎热,就命令部队放好警戒,暂时到森林中休息。他们也来到附近的森林中。

  刘伯承和聂荣臻在林子里喝了点水,暑气渐消,但心中却焦虑不安。他们甚至觉得,这种滋味比打仗还要难熬。打仗,只要下了决心,打就是了,而今天却要争取在兄弟民族面前下放一枪一弹,和平通过。但是历史上的隔阂和国民党对少数民族的镇压和屠戮,早就沉积成山一样的仇恨,这些都记在“汉人”的帐上,今天要想把红军——这些他们还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说个明白,是多么不容易呵!何况时间又是这么紧迫,如果误了时间,即使能顺利通过大凉山,又怎能渡过大渡河汹涌的激流!

  “今天如果打起来就糟啰!”刘伯承坐在一个大树根上忧心忡忡地说。

  “主要是时间问题。”聂荣臻也面带愁容说,“如果拖下来,前面的敌人布置就绪,后面薛岳又赶上来,事情就麻烦了。”

  正说话间,只听“砰——砰——砰——”后面响起了瓮声瓮气的枪声。

  “土枪!”刘伯承的头微微扬起,接着以军人的敏捷站了起来。聂荣臻也站起来,两人一起走到林子外面。

  “砰——砰——砰——”

  “砰——砰——砰——”

  接连又是几声。

  “好象在我们后面打起来了。”聂荣臻说。

  刘伯承立刻命一个侦察参谋去了解情况,那个参谋骑了一匹快马向来路奔驰而去。

  不久,枪声停下来了,山谷又归于寂静。这种扑朔迷离的情况,更加使人惶惑不解。

  两个人在原地徘徊着,谁也没多说话。

  呆了好长时间,只听警卫员嚷道:

  “后面打起信号弹了!”

  刘伯承和聂荣臻仰起头来,果然有三颗鲜红的信号弹悬在天空。

  “这会是彝民在打信号弹吗?”刘伯承仰望着天空,在思考。

  “不象是,”聂荣臻说,“他们没有这东西。”

  “那么,就是我们的人呼救啰!”

  “这倒可能。”

  由于这判断,两人的心绪更为不宁。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望见后面山垭口那里走过一伙人来。但不知为什么,附近的林子里腾起一阵咭咭嘎嘎的笑声,笑了好久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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