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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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全不是茫然状态,全都记得的,连一丝一毫的细节都记得。
我跳下去看了一看,就用手帕擦他的血。”
“我们看见了您的手帕。您希望让被您打倒的人活过来么?”
“不知道希望不希望,只是想弄明白他活着没有。”
“哦,只是想弄明白?结果怎么样呢?”
“我不是医生,不能断定。我逃走了,我以为已经把他打死了,但
是他竟醒了过来。”
“好极了。”检察官最后说。“谢谢您。我就需要知道这一些。费
心再继续下去吧。”
可惜,米卡竟没有想到说出来,虽然他是完全记得的,他的跳下去
是出于怜悯心,当他站在被害者跟前时,甚至还说过几句伤心的话:“老
头子恰巧碰上了,有什么办法,只好让他躺着吧。”检察官却只得出了
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个人“在这时候,这样惊惶地”跳下来,只是为了
想确切地弄明白:他的犯罪的唯.一.的.证人还活着没有?照这样说来,这
个人甚至在这种时候竟还有这样的魄力、果断、冷静和精细的心思
啊,? 。等等,等等。检察官很满意:“用‘琐碎事’把这病态的人惹
上火来,他果然就说漏了嘴。”
米卡痛苦地继续说下去。但这次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又马上打断
了他:
“您的手上染满了血,以后发现脸上也有,怎么能跑去找费多霞?玛
尔科芙娜呢?”
“可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我身上有血呀!”米卡回答。
“这也是可能的,常有这样的情形。”检察官对尼古拉?帕尔费诺
维奇使了个眼色。
“真是没有注意,您这话说得很对,检察官。”米卡也突然表示起
赞许来。但以下接着说到米卡突然决定“自己让路”和“让幸运的人从
自己身旁走过去”的这段经过时,他已经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再象刚才那
样吐露自己的真心,讲他“心灵上的女王”了。他对这些冷漠无情,“象
臭虫般叮着他不放”的人感到讨厌。因此对他们反复提出的疑问,他只
是用这样几句简单而干脆的话来回复:
“我就是决定自杀嘛。还继续活下去干吗?这是自然而然地提出来
的问题。她的以前的那位无可争辩的旧情人来了,他曾经错待过她,但
是五年以后又带着爱情跑了来,准备以正式结婚来补偿过错。我就明白
一切对我来说都已经完了。? 。而背后又有耻辱在威胁着我,再加上这
个血,格里戈里的血。? 。再活下去干吗?于是跑去赎出抵押的手枪,
装上子弹,预备到黎明就把它打进自己的脑袋。? 。”
“而夜里痛饮一番?”
“夜里痛饮一番。唉,真见鬼,诸位,快些问完吧。我确实打算自
杀,就在这村子后面不远的地方,准备在早晨五点钟了结我自己,口袋
里已藏好了一张纸条,是在彼尔霍金那里装手枪的时候写的。这张纸条
就在这里,你们念一下吧。我的话不是专为骗你们而编的!”他突然轻
蔑地补充了一句。他从背心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来,朝着他们往桌子上
一扔;预审官们好奇地读了一遍,照例把它归了卷。
“您甚至在走进彼尔霍金先生家里去的时候,还不想把手洗洗干净
么?这么说,您并不怕嫌疑?”
“什么嫌疑?有没有嫌疑还不是一样,我反正准备上这儿来,五点
钟就自杀,你们什么也来不及干了。如果不是出了父亲的案子,你们一
定还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会上这里来的。唉,这是魔鬼干的,魔鬼杀死
了父亲,你们也一定是靠了魔鬼才那么快就知道的!你们怎么这样快就
赶了来?真奇怪,真想不到!”
“彼尔霍金先生告诉我们,您到他家里去的时候,手里攥着? 。在
沾满血的手里攥着? 。您那些钱,? 。许多钱,? 。一大叠一百卢布的
钞票,侍候他的那个小男仆也看见的!”
“是的,诸位,记得是这样的。”
“现在碰到了一个小问题。您能不能告诉我们,”尼古拉?帕尔费
诺维奇特别温和地开始说,“您从哪里忽然弄到这许多钱?从案情看,
甚至按时间计算,您中间并没有回家去过呀!”
检察官对于这样直率地提出这个问题,略为皱了皱眉头,但是并没
有打断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的话。
“对,没有回家。”米卡回答,显然很镇静,但眼睛却盯着地上。
“既然这样,容我再重问一句,”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继续说,
好象在小心套出对方的话来,“您从哪里一下子竟弄到这样大的数目?
因为根据您自己承认的话,您在那天五点钟的时候还? 。”
“还为了缺十个卢布,向彼尔霍金抵押了手枪,以后又想向霍赫拉
柯娃借三千卢布,她没有给,以及如此等等的废话。”米卡不客气地打
断他说。“不错,诸位,我缺少钱,但是忽然又有了几千卢布,是不是?
跟你们说,诸位,你们两人现在正在提心吊胆:万一不肯说从哪里来的,
可怎么办呢?恰恰如此:我不肯说,诸位,你们猜对了,你们没法知道
的。”米卡忽然用异常坚决的口气一字一句地说。
预审官们沉默了一会。
“您该明白,卡拉马佐夫先生,这是我们必须知道的。”尼古拉?帕
尔费诺维奇温和地轻声说。
“我明白,但尽管这样还是不说。”
检察官又插嘴了,他再度提醒说,被审讯的人如果认为这样对自己
最有利,自然也可以不回答提出的问题,但是嫌疑犯将因为沉默使自己
蒙受极大的损害,特别是因为问题这么重要。? 。
“怎么长怎么短,怎么长怎么短!够了,我已经听见过这类告诫了!”
米卡又打断他说。“我自己也明白案情重大,这又是极要害的情节,但
尽管这样我还是不说。”
“这对我们有什么关系?这又不是我们的事,这是您的事,您会自
己害了自己的。”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有点沉不住气地说。
“诸位,你们瞧,玩笑归玩笑,”米卡抬起目光直望着他们两人,
“我一开始就预感到,我们在这个关节上会顶牛的。但是方才我刚开始
提出供词的时候,一切还在遥远的雾里,一切都还模糊不清,我甚至还
脑筋简单到一开头先提议‘相互间的信任’。现在我看出根本不会有这
种信任,因为我们迟早要碰到这堵该死的墙的!现在果然碰到了!不成,
算了吧!但是我并不责备你们,你们自然也不能只凭我的话就相信我,
我很理解这一点!”
他阴郁地不作声了。
“您能不能一方面丝毫不违背您对主要情节保持沉默的决心,一方
面仍多少给我们一点点暗示:究竟是什么强烈的动机,竟使您在供到与
您本身有极大利害关系的一个问题上,竟坚决不肯讲?”
米卡忧郁而似乎有点沉思地笑了一笑。
“我比你们所想的要善良得多,诸位,我可以告诉你们为什么,可
以给你们这个暗示,虽然你们并不值得我这样做。诸位,我所以不肯讲,
是因为这是我的耻辱。在‘钱从哪里弄来的’这个问题的答案里,包含
着一个对我来说极大的耻辱,甚至即使我果真做了这杀父谋财的事,也
不能和这个耻辱相比。这就是我不能说的原因。我是因为耻辱而不能说
的。诸位,你们也想把这话记录下来么?”
“是的,我们要记录下来。”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嘟囔说。
“你们不应该记录关于‘耻辱’的话。我本可以不供的,只是出于
好心才对你们供了出来,可以说是给你们的赠礼,可是你们立刻就抓住
了。唉,你们写吧,你们随便写吧,”他轻蔑而厌恶地说,“我不怕你
们,而且? 。对你们感到自豪。”
“您能说这是什么样的耻辱吗?”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低声说。
检察官皱紧了眉头。
“不,不,c’est fini①,你们不必瞎费劲了。不值得弄脏了自己
的手。就这样我也已经为了你们弄脏了自己的手了。你们不配,你们也
好,别的任何人也好都不配。? 。够了,诸位,我不再说下去了。”
① 法语:到此为止。
这些话说得十分决绝。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不再坚持,但是从伊
波利特?基里洛维奇的眼神里一下子看出他还没有失去希望。
“至少能不能请您说明一下!您手里拿着那笔钱走进彼尔霍金先生
家里的时候,数目有多大?是多少卢布?”
“这我也不能说。”
“您好象对彼尔霍金声明过您那是三千卢布,是从霍赫拉柯娃太太
那里拿到的?”
“也许声明过。够了,诸位,我不会告诉你们是多少。”
“既然这样,就请您讲一下,您是怎样到这里来的?来到以后做了
些什么?”
“哦,这个你们可以问这里所有的人。但是我也可以说一说。”
他讲了起来,但是我们不再复述他的话了。他讲得很枯燥,很简单。
关于他爱情方面的欢欣心情根本就没有讲。却说到因为“发生了新的事
实”,他自杀的念头打消了。他在供述中并没有说出理由,并没讲详情
细节。预审官们这回也不大去烦扰他。显然,他们也认为现在主要的关
键不在这上面。
“这一切我们会加以查核。在讯问证人的时候都还要再提到,那时
候您当然也会在场的。”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结束这段审讯时这样说。
“现在我对您有一个要求,把您身上所有的东西,主要是您现在还剩下
的钱,全部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钱么,诸位?好的,我明白必须这样。我甚至奇怪,你们早怎么
没有注意这点。当然,我一直当众坐在这里,也跑不了。好吧,这是我
的钱,请数一数,拿去吧,大概全在这里了。”
他把口袋里的钱全都掏了出来,连背心口袋里的两个二十戈比的钱
币也取了出来。数了数,一共八百三十六卢布四十戈比。
“就是这么些么?”预审推事问。
“就是这些。”
“您刚才供述的时候说,在波洛特尼科夫的小铺里留下了三百卢
布。给了彼尔霍金十个卢布,马车夫二十个卢布,在这里输了二百,还
有? 。”
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把全部数目核了一遍。米卡很乐意地帮他计
算。每个戈比都记了起来,加在账里。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草草总结
了一下。
“加上这八百,您最初大约有一千五,是不是?”
“大概是的。”米卡干巴巴地回答说。
“为什么大家都说还要多得多呢?”
“让他们说去好了。”
“您自己也说过。”
“我自己也说过。”
“这问题我们还可以根据其他尚未查问过的人的旁证来加以核对。
您不必担心您的钱。这些钱将会保存在适当的地方,等结束了整个? 。
目前发生的事? 。以后,如果发现,或者说证明您毫无疑问对这些钱有
充分权利的话,就会如数发还给您。嗯,现在呢? 。”
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忽然站起来,断然地向米卡宣告,他“不得
已必须”对他进行一次一丝不苟的详细检查,“既包括您的衣服,也包
括其它一切? 。”
“好吧,诸位,我可以把所有的口袋都翻过来,假使你们愿意。”
他真的开始翻口袋。
“甚至还必须脱下衣服。”
“怎么?脱衣服么?见鬼!就这样搜查好不好?不能这样么?”
“无论如何不行,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必须脱下衣服。”
“随你们便吧,”米卡带着阴郁的神情服从了,“不过请不要在这
里,到帘子后面去。谁来检查?”
“自然在帘子后面。”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点头表示同意。他那
张小小的脸甚至露出特别庄严的样子。
六 检察官捉住了米卡
这是米卡完全意料不到,万分惊异的事。他以前,即使在一分钟以
前也决想不到竟有人敢这样对付他,这样对付米卡?卡拉马佐夫!最坏
的是这里面有一种使他感到屈辱,而他们却可以“趾高气扬,看不起他”
的意味。脱去上衣还没有什么,但是竟请他还要继续脱。而且并不是请
他,实际上是命令他;这一点他很明白。出于骄傲和轻蔑的心情,他完
全服从,一句话也不说。走进帘子后面来的除掉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
以外还有检察官,同时还有几个乡下人在场,“自然是为了实力警戒,”
米卡心想,“也许还为了别的什么。”
“怎么样,难道连衬衫也要脱么?”他没好气地问,但是尼古拉?帕
尔费诺维奇没有回答他:他和检察官两人正专心检查上衣、裤子、背心
和制帽,显然他们两人对于这次的检查非常感兴趣:“完全不讲礼貌,”
米卡心里这样想,“甚至连最起码的礼貌也不顾了。”
“我再一次问你们:衬衫究竟要不要脱?”他更加恼火和不客气地
说。
“您不要急,我们会通知您的。”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回答说,
甚至带点命令式口气。至少米卡觉得是这样。
这当儿检察官和预审推事两人正在全神贯注地小声商量。上衣上
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