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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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对他说过什么要紧的话,甚至显然故意迟延着不说,只是用温和然而
热烈的眼光偶然对他看一眼,后来她终于忽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用
力拉他到身边来。她当时还坐在门旁安乐椅上。
“你知道你刚才走进来时是什么样子么?你是带着一副什么神气进
来的啊!? 。我真害怕。你是想把我让给他么?真的这样想么?”
“我不想破坏你的幸福!”米卡快乐得口齿不清地对她说。但她其
实也并不需要他回答。
“唔,你走吧? 。去快乐一下吧,”她又赶他走,“你不要哭,我
会再叫你的。”
他就跑开了,而她又开始一边听歌唱,看跳舞,一边不管他在什么
地方,始终用目光紧随着他,但过了一刻钟她又会叫他,他又连忙跑过
来。
“嗯,现在你坐在旁边,告诉我,你昨天听说我到这里来,他们是
怎样对你说的?是从谁那里首先听到的?”
米卡就开始详尽地讲了起来,毫无次序,也不相连贯,讲得十分热
烈,但却显得有点古怪,时常忽然皱紧眉毛住口不说。
“你为什么皱眉?”她问。
“没有什么,? 。把一个病人留在那里了。假如他能好起来,假如
知道他已经在好起来,我宁愿自己少活十年!”
“既然是病人,那就愿上帝保佑他吧。难道你真想到明天自杀么,
你这傻瓜?到底为了什么呢?可是象你这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人,我倒
真是爱。”她转着有点沉重的舌头喃喃地说,“那么你为了我,什么事
情都办得出来,是么?你这傻瓜,难道真想明天自杀么?不,你别忙,
明天我也许要对你说一句话,? 。今天不说,明天再说。你希望今天就
说么。不,我今天不愿意。? 。好,去吧,现在去吧,去快乐一下。”
然而有一次她招呼他过来,似乎带着疑惑和关心的样子。
“你为什么发愁。我看出你心里在发愁。? 。不,我看得出来的。”
她又重复了一句,探索地盯着他的眼睛。“虽然你同农民们又接吻又叫
嚷,但是我看得出来的。别这样,你快乐一下吧。我很快乐,你也应该
快乐才对。? 。我在这里爱一个人,你猜是谁?? 。啊呀,你瞧:我的
孩子睡着了,我的小心肝儿喝醉了。”
她指的是卡尔干诺夫。他喝了一杯酒,真的坐在沙发上一下子就睡
熟了。他打瞌睡并不单单是因为喝醉,他是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悲哀,
或是象他所说的“厌烦”起来。姑娘们唱的歌随着闹酒的程度变得越来
越猥亵,放荡,这也弄得他十分头昏脑胀。她们的舞蹈也是这样:两个
女子装扮狗熊,活泼的姑娘斯捷潘尼达手拿棍子,扮做耍狗熊的人,开
始把她们“耍给大家看”。“起劲些,玛丽亚,”她吆喝说,“不然我
要用棍子揍你了!”后来狗熊们全倒在地板上,露出很不雅观的样子,
周围紧紧围住的一群农民和村妇哄堂大笑。“随她们去吧,随她们去吧,”
格鲁申卡脸上露出乐呵呵的神情譬解说,“他们好容易遇到了一个可以
快乐快乐的日子,为什么不让他们乐个痛快呢?”卡尔干诺夫却望着,
好象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这全都下流极了,全是乡下土风俗,”
他一边走开,一边说,“这是他们在夏天通夜明亮的时候搞的那种春赛
会式的东西。”但是使他特别不喜欢的是一首配上热闹的舞曲调子的
“新”歌,歌词中唱到一位老爷怎样跑来探问姑娘们的心意:
老爷跑来探问,
姑娘们爱他不爱?
但是姑娘们觉得老爷是爱不得的:
老爷会将人痛打,
我可不能爱他。
接着来了一个茨冈人,他也探问姑娘们:
茨冈人跑来探问,
姑娘们爱他不爱?
但茨冈人也是爱不得的:
茨冈人爱偷,
那更使我发愁。
还有许多人跑来探问姑娘们,甚至也有兵士:
兵士跑来探问,
姑娘们爱他不爱?
但兵士也遭到了轻蔑的拒绝:
兵士成天背着背包,
我跟在他后面跑? 。
底下是几句极其淫秽的词,竟公开地唱了出来,还引起了听众的喝
采。最后唱到了商人的头上:
商人探问姑娘,
姑娘们爱他不爱?
原来她们是很爱的,因为:
商人经商赚钱,
我就能神气活现。
卡尔干诺夫甚至发火了:
“这完全是陈腐不堪的歌曲,”他高声说,“也不知是谁替她们编
的!可惜铁路人员和犹太人没有跑来试探;他们准会大获全胜的。”他
仿佛受了冒犯似的,立即说他有些烦闷,坐在沙发上一会儿就打起盹来。
他那漂亮的小脸蛋有点发白,歪在沙发的靠垫上面。
“你瞧,他多么好看,”格鲁申卡领着米卡到他的身边说,“我刚
才给他梳头,他的头发象亚麻一样,又光又密。? 。”
她温存地向他俯下身去,吻了吻他的额头。卡尔干诺夫立刻睁开了
眼睛,瞧了瞧她,站起来,用极关切的神情问:马克西莫夫在哪里?
“他原来需要的是这个人。”格鲁申卡笑了起来。“你同我坐一会。
米卡,你跑去把他的马克西莫夫找来。”
马克西莫夫竟离不开姑娘们了,他只偶尔才跑去斟一杯利口酒,另
外还喝了两杯可可,他脸通红,鼻子发紫,眼睛变得湿润而甜蜜。他跑
了来,说他一会儿将“在一个小曲儿的伴奏下”跳“萨波奇叶”舞。
“这些高雅文明的舞蹈我是从小就学会了的。? 。”
“去吧,你跟他一起去吧,米卡,我就坐在这里等着看他怎么跳舞。”
“不,我也去,我也去看,”卡尔干诺夫嚷着,用十分自然的方式
拒绝了格鲁申卡请他同坐一会的提议。大家全都去看了。马克西莫夫真
的跳了一个舞,但是除去米卡以外,谁也不感到特别有趣。舞蹈从头到
尾只是一面跳一面两腿往旁边踢,脚底朝上。马克西莫夫每跳一次,就
用手掌拍一下脚底。卡尔干诺夫完全不喜欢,但是米卡喜欢得甚至和跳
舞的人接了个吻。
“谢谢你。跳累了吧?你找什么?想吃糖么?也许抽一支雪茄?”
“纸烟。”
“不想喝一点酒么?”
“我刚喝了点利口酒。? 。您没有巧克力糖么?”
“桌上放着一大堆呢,你随便挑选!我的可爱的人!”
“不,我是要那样一种? 。有香草味的? 。老人吃的? 。嘻,嘻!”
“没有,老兄,这种特别的没有。”
“您听着!”小老头儿忽然弯过身来把嘴一直凑到米卡的耳朵边,
“那个小姑娘,玛丽亚,嘻,嘻!如果可能的话,我很想跟她结识一下,
劳您的驾? 。”
“瞧你居然想这种事!不行,老兄,你这是胡说八道。”
“我从来也没有对不起谁的地方。”马克西莫夫没精打采地喃喃说。
“好了,好了。老兄,这儿只兴唱唱歌,跳跳舞。? 。不过,见鬼,
管它呢!你等一等? 。这会儿先吃一点,喝一点,快乐一下。你不用钱
么?”
“以后也许要用的。”马克西莫夫笑着说。
“好吧,好吧。? 。”
米卡感到头昏脑胀。他经过穿堂,走到这幢房子内侧俯临院子的木
头围廊上。新鲜空气使他清醒了些。他独自站在一个暗角落里,突然用
双手捧住了自己的头。各种零乱的思想忽然联贯了起来,各种感觉融合
在一起,仿佛一道光似的照亮了他的头脑。但这是一道可怕的、难堪的
光呵!“假如自杀,现在不动手还等到什么时候?”他的脑海里闪过这
个念头。“去把手枪拿来,就在这里,就在这个肮脏漆黑的角落里了结
了吧。”他呆在那里差不多有一分钟之久,心里犹豫不定。不久前,当
他飞奔到这里来的时候,他背负着耻辱,他已经偷窃了钱,还有那血,
血? 。但是当时还比较轻松些,唉,轻松得多!因为当时一切都已经完
了:他丧失了她,让给别人了。她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在这世上,消失了,
——唉,当时死亡的判决对他来说还显得轻松些,至少看起来那是必要
的,避免不掉的了,因为他留在这世界上干什么呢?然而现在啊!难道
现在的情况能够和当时相比么?现在至少一个幽灵,一个可怕的怪物消
失了:她的那个“以前”的人,她的那个命中注定、无可争议的人消失
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可怕的幽灵忽然变成了渺小而滑稽可笑的东西!
他被人抓住关进卧室,锁了起来。他永远不再回来了。她感到羞惭,现
在他已从她的眼睛里明显地看出她爱的是谁。哦,现在真想活下去,
想? 。然而不能活下去,不能。这真是可诅咒的事啊!“上帝,愿你使
在围墙旁被打倒的人复活吧!把这杯可怕的苦酒从我嘴边移开吧!主,
你不是也对象我这般的罪人行过奇迹么!假如,假如老人活着呢?哦,
那时我将把其它丑事带来的耻辱湔洗干净,我要归还偷来的钱,哪怕上
天入地也要弄到这笔钱,把它交回失主。? 。除了永远铭记在我的心头
以外,耻辱的痕迹一点也不会留下!但是不,不可能,唉,这全是些不
可能实现的懦怯的幻想!唉,真可诅咒呀!”
但尽管这样,他觉得黑暗中在他眼前似乎仍然闪现着一线光辉的希
望。他急忙离开那儿,回到屋子里去,——回到她那里,重新回到她那
里,永远回到他的女王的身边去!“即使处在耻辱的折磨之下,她的一
小时,一分钟的爱情,不是也抵得过其余的全部生命了么?”这个荒唐
的念头紧紧抓住了他的心。“到她那里去,到她一个人身边去,看着她,
听她说话,什么也不想,忘却一切,哪怕只有这一夜,一小时,一刹那!”
他尚未跨进穿堂的门,还在围廊上面就迎面碰见了老板特里丰?鲍里赛
奇。米卡觉得他带着阴郁和担心的样子,好象是走出来寻找他的。
“你怎么啦,鲍里赛奇,你是来找我么?”
“不是的,不是找您,”老板好象突然着了慌,“我找您干什么?
可您? 。刚才到哪儿去了?”
“你怎么这样闷闷不乐地?你是不是在生气?再等一会,你就可以
去睡觉了。? 。现在几点钟?”
“已经三点钟了。甚至三点都过了。”
“我们就完,我们就完。”
“不要紧的。随便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
“他是怎么回事啊?”米卡想了一下,就跑进姑娘们跳舞的屋子里
去了。但是她不在里面。天蓝色的房间里也没有;只有卡尔干诺夫一人
在沙发上打盹。米卡朝帘后张望了一下,——她在里面。她坐在屋角的
箱子上面,头埋在手里扑在旁边的床上,哀哀地哭着,竭力克制着,压
低嗓音,不让别人听见。她看见了米卡,就招手叫他走过去,等他跑到
跟前,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米卡,米卡,我是爱过他的呀!”她悄声地向他说起来。
“深深地爱着他,整整五年,一直,一直爱着他!我不是爱他,只
是爱我自己的怨恨么?不,是爱他!唉,是爱他!我说我只是爱我的怨
恨,并不爱他,那是昧心话!米卡,我当时只有十七岁,他当时对我多
么温存,多么快乐!还唱歌给我听。? 。也许那时不过是我这傻姑娘觉
得这样。? 。但是现在呢?天啊,现在这个人不是他,完全不是他。就
连那张脸也不是他,完全不是他了。我从脸上都已经认不出他来。我坐
季莫费依的马车到这里来时,心里尽在想,一路上尽在想:‘怎么跟他
见面,说几句什么话,我们怎样互相你瞧着我,我瞧着你,? 。’我的
心都紧张得掀起来了,可是谁料到他竟好象把一盆脏水泼到了我的身
上。他象个老师似的说话:说的全是些文绉绉的、一本正经的话,而且
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气来见我,弄得我不知怎么好。跟他连一句话都
搭不上。我起初以为这是他在那个高个子波兰人面前感到拘谨的缘故。
我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心里想:为什么我现在竟一句话也不会同他说
了呢?你要知道,这是他的妻子把他弄坏的,就是他当时抛下我娶她的
那个女人。? 。她把他改造过了。米卡,真是羞愧极了!唉,我真觉得
羞愧,米卡,真是羞愧!唉,我要羞愧一辈子!真可诅咒呀,这五年是
多么可诅咒,多么可诅咒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但是没有放开米
卡的手,紧紧地抓着他。
“米卡,亲爱的,你等一等,不要走,我想对你说一句话,”她轻
声说,忽然抬起脸朝着他,“你听着,你对我说,我爱谁?我爱着这里
的一个人。这人是谁?你对我说呀。”在她哭肿了的脸上显出了微笑,
眼睛在半明半暗的朦胧中闪闪发光。“刚才一只鹰突然走了进来,我的
心猛然一沉,马上悄悄地对我说‘你这傻爪,你爱的就是这个人呀。’
你一走进来,就使一切都变得明朗了。‘可是他在怕什么呀?’我心想。
看得出你在怕,非常怕,连话也不会说了。我心想,他怕的不是他们,
——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