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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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不在里面呢?”他的心里急得发狠。他突然下定决心,伸出手去,
轻轻地敲起窗框来。他敲出老人同斯麦尔佳科夫约定的暗号:先是两下
慢的,接着是三下快的:笃、笃、笃,这个暗号是表示“格鲁申卡来了”。
老人哆嗦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迅速跳了起来,跑到窗前。米卡立刻跳
进了阴影里。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开开窗子,把整个头都探了出来。
“格鲁申卡,是你?是你么?”他用有点发抖的声音悄悄地说,“你
在哪儿,我的小乖乖,我的天使,你在哪儿?”他激动极了,连气都喘
不过来。
“是一个人!”米卡心里断定。
“你在哪儿呀?”老人又喊着,把头更探出来些,连肩膀也伸在外
面,向四面八方前后左右地张望着。“快来呀。我预备好了礼物。你快
来,我给你看!? 。”
“他指的是装着三千卢布的那个信封。”米卡闪过这个念头。
“在哪里呀?? 。在门旁么?我马上就来开。? 。”
老人几乎要爬出窗子来似的,朝右面通花园的门那几张望着,竭力
向黑暗里搜寻。眼看再过一会儿,他听不到格鲁申卡的回答,就要跑去
开门了。米卡一动不动地躲在一旁望着。老人那整个使他十分讨厌的侧
影,那整个松垂的喉结,他那在甜蜜的期待中显露出笑意的鹰钩鼻子,
以及他那两片嘴唇,这一切都被左面屋子里斜射的灯光照得清清楚楚。
米卡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可怕的狂怒:“这就是他,他的情敌,折磨他、
毁掉他的一生的人!”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复仇的狂怒,——对于这
种怒气,四天以前他在凉亭里同阿辽沙谈话的时候,当他回答阿辽沙“你
怎么能说你会杀死父亲呢”这句问话时,他就曾仿佛有所预感似的公开
提到过。
“我实在不知道,不知道,”他当时说,“也许不会杀,但也说不
定会杀。我怕正在那个时候他的脸会忽然引起我的痛恨。我恨他的喉结,
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无耻的嘲笑。我感到有一种人身的厌恶。我
怕的就是这个,就怕我会按捺不住。? 。”
这种人身的厌恶增长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米卡已经失掉了自制,
他突然从口袋里拿出铜杵来? 。
? 。? 。
“上帝当时在看顾着我。”后来米卡自己这样说。恰巧在那个时候
有病的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在床上醒了过来。那天傍晚他正用斯麦
尔佳科夫对伊凡?费多罗维奇讲过的那种偏方作了治疗:由他妻子帮助
用伏特加酒搀一种神秘的浓汁遍擦全身,接着一边把剩下的喝下去,一
边由他妻子为他低声念着“某种祷词”,然后躺下睡觉。玛尔法?伊格
纳奇耶芙娜也喝了些。她本来不会喝酒,所以就在她的丈夫身旁沉沉地
睡熟了。但完全出乎意外地,格里戈里忽然在夜里醒了过来,他思量了
一会儿,虽然马上又感到腰际剧痛,还是在床上坐了起来。随后又思索
了一下,就下了床,匆匆忙忙地穿上了衣服。也许他是因为自己在睡觉,
“在这种危险的时候”家里没人看守,因而感到良心有些不安。犯了羊
癫疯弄得精疲力竭的斯麦尔佳科夫正躺在另一间小屋里,一动也不动。
玛尔法?伊格纳奇耶芙娜也没有惊醒。“这女人醉垮了。”格里戈里?瓦
西里耶维奇看了她一眼,这样想着,就一面哼哼,一面走到了门外台阶
上。自然,他只打算站在台阶上看看,因为他没有力气走路,腰间和右
腿实在疼得难受。但这时他恰巧忽然想起他晚上没有把通花园的门锁
上。他是个凡事认真、一丝不苟的人,严格遵守已定的规矩和多年的老
习惯。他痛得一歪一瘸地从台阶上下来,向花园走去。园门完全敞开着。
他不加思索地走进了花园,也许是他产生了什么幻觉,也许是因为听见
了什么声音,但他往左右一望,果然看见主人房间的窗子敞开着,空洞
洞地,没有人在窗前张望。
“为什么开着?现在已经不是夏天!”格里戈里想。突然,正在那
个当儿,花园里有某种异常的东西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在他面前四十
步远的地方,黑暗中好象有一个人跑过,有一个黑影在很快地移动。“天
啊!”格里戈里说着,不顾一切,也忘记了自己的腰痛,就拔脚奔过去
拦截那正在跑着的人。花园里的路径显然他比那个跑着的人熟些,他找
了一条捷径;那个人跑向澡堂里,绕到澡堂后面,朝墙脚下跑去。? 。
格里戈里毫不放松地两眼紧盯着他,同时不顾一切拚命地跑着。他跑到
围墙脚下时,正巧那人已经在开始攀越围墙。格里戈里一声怒吼,直冲
过去,两手紧紧拉住了他的腿。
果然如此,预感并没有错:他认出他来了,这正是他,那个“杀父
的恶棍”!
“杀父的人!”老人声震四邻地大喊一声,但是刚刚喊出了这一声,
他就象被雷殛了一般地突然倒下了。米卡重又跳到花园里,俯身去看被
打倒在地的人。米卡的双手还握着铜杵,他不加思索地顺手把它扔到草
地上,铜杵落在格里戈里身旁两步的地方,但并不是在草丛里,而是落
在小径上最明显的地方。他对躺在他面前的人察看了好几秒钟。老人的
头上血迹模糊;米卡伸出手去摸索着他的头。他后来清楚地记得,他那
时候很想“弄明白”,他是砸开了老人的脑壳还是只用铜杵打中他的头
把他“打蒙”了。但是血在流着、流得怕人,一股热血一下子就沾满了
米卡发抖的手指。他还记得他当时从口袋里掏出自己雪白的新手帕,是
为到霍赫拉柯娃家去拜访特意带在身边的,他把它按在老人的头上,毫
无意义地竭力想擦干他额上和脸上的血。但是连手帕也很快就被血全都
渗透了。“天啊,我这是在干什么?”米卡忽然清醒过来,“要是当真
砸破了,那还怎么看得清楚,? 。不过现在反正也都一样了!”他忽然
绝望地说,“杀死了也就只好杀死了,? 。老头子是自己碰上来,自己
找死!”他大声说了一句,突然奔向围墙,纵身跳到胡同里,拔腿就跑
了。浸透了血的手帕揉成一团捏在他的右手里,他一边跑,一边往上衣
的里面口袋里塞。他拚命跑着,街上偶尔有几个过往行人,在黑暗中和
他相遇,以后还记得他们在那天夜里遇见了一个没命奔跑的人。他又飞
奔着回到了莫罗佐娃家的房子。刚才费尼娅在他离开以后就马上跑去找
门房的头儿纳扎尔?伊凡诺维奇,哀求他“看上帝的分上”无论如何“不
管是今天也好,明天也好,都不要再放上尉进门”。纳扎尔?伊凡诺维
奇听完以后满口答应了,但是不巧得很,他因为太太突然叫他,所以暂
时离开,上楼去了,中途遇见了他的侄子,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新近
刚从乡里来的,便吩咐他在院里呆一会,却忘了交代关于上尉的事情。
米卡跑到大门口,敲起门来。青年马上认出了他,因为米卡曾不止一次
给过他酒钱。他立刻给开了门,放他进来,还带着愉快的笑容,连忙殷
勤地告诉他说:“现在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可不在家呀。”
“她在哪儿,波罗霍尔?”米卡突然站住了。
“她刚才走了,大概两个钟头以前,由季莫费依赶着车,到莫克洛
叶去了。”
“干什么去?”米卡大声问。
“这个我不知道,去找一位军官,有人从那里叫她去,还打发了马
车来? 。”
米卡扔下他,几乎象发疯似的跑去找费尼娅去了。
五 突然的决定
费尼娅正同祖母坐在厨房里,两人都准备睡觉了。她们因为信赖纳
扎尔?伊凡诺维奇,所以仍旧没有在里面把门闩上。米卡冲了进去,扑
到费尼娅面前,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快说,她在哪儿?现在正跟谁一起在莫克洛叶?”他疯狂地喊
着。
两个女人尖叫起来。
“哎呀,我说,亲爱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我马上都说出来,
一点也不隐瞒。”吓得要死的费尼娅连声绝叫着,“她到莫克洛叶找那
个军官去了。”
“找什么军官?”米卡吼道。
“以前的那个军官,就是那个,以前的那位,五年以前抛下她走的。”
费尼娅又炒豆子般地连声说。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松开了掐紧她脖子的手。他站在她的面前,
脸色象死人那样惨白,不出一声,但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他一下子全
明白了,全明白了,刚听她说了半句他就一切都已明白无遗,一切全都
猜到了。当然,这时候可怜的费尼娅是顾不上去注意他明白了没有的。
他跑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柜子上面,现在仍旧坐在那里,浑身哆嗦着,
把手挡在胸前,似乎想抵抗,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呆住在那里。她那吓
坏了的,由于害怕瞪得老大的眼睛直勾勾地死盯着他。而他当时又恰好
两手全沾满了血。他在路上跑的时候大概用手摸过额头,擦脸上的汗,
因此在额头上和右颊上也留下了红色的血印。费尼娅眼看就会发作歇斯
底里,而老厨妇则跳起身来,象疯子一样呆望着,几乎吓丢了魂。德米
特里?费多罗维奇站了一分钟,忽然木头人似的一屁股坐在费尼娅身旁
的椅子上。
他坐在那里,并不是心里在作什么盘算,却似乎是完全被惊呆了。
但一切是明摆着的:这位军官——他是知道的,而且了解得很清楚,是
格鲁申卡亲自告诉过他的。他也知道他在一个月以前寄来过一封信。这
么说,这事情直到这位新人来到以前,一个月中,整整的一个月中,一
直完全瞒着他在暗中进行,而他竟连想也没有想到他!但是他怎么能,
怎么能不想到他?为什么他居然会忘却了这位军官,刚一听说就立刻忘
在脑后了呢?这个问题象个怪物似的出现在他面前。他现在确实象被惊
傻了似的呆望着它,简直浑身冰凉。
但突然间,他就象个安静温柔的孩子似的,温顺而小声地对费尼娅
说起话来,仿佛完全忘记他刚才还那么厉害地吓唬过她,侮辱过她,折
磨过她。他忽然用以他目前的处境来说显得过分而且出奇地精细的样子
开始盘问起费尼娅来。而费尼娅虽然吓得要命地望着他那染血的双手,
却也出奇地愿意急忙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甚至好象忙着对他掏出一切
“最真实的心里话”。她逐步地,简直有点津津有味地讲起全部详情细
节来,根本不想去折磨他,反而好象诚心地急于想尽力为他效劳。她十
分详细地对他讲今天一天的情形,拉基金和阿辽沙如何来访,她,费尼
娅,怎样留心守候着,女主人怎样动身,她怎样从窗子里对阿辽沙喊着
叮嘱向米卡问候,“让他永远记住她爱过他的一小时。”米卡听到关于
问候的话,忽然苦笑了一下,惨白的脸上泛起红晕。这时候费尼娅已经
一点也不害怕显出她的好奇心来了,她对他说道:
“您的手是怎么回事,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怎么全是血呀!”
“是的。”米卡机械地回答,心不在焉地望了望自己的双手,立刻
就忘掉了它们,也忘了费尼娅的问话。他又陷入了沉思。从他跑进来到
现在已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他刚才的惊惶已经过去,但看来他已充满了
一种新的、不可抵抗的决心。他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若有所思地微笑
着。
“老爷,您这是怎么回事?”费尼娅又指着他的手问,而且带着怜
惜的神气,就好象她现在是他遭到悲痛时最亲近的人一样。
米卡又看了看他的手。
“那是血,费尼娅,”他带着奇怪的神情望着她说,“那是人的血。
可是上帝,这又是为了什么呢!不过? 。费尼娅,? 。有这么一道围墙,”
他望着她,好象对她说出一个谜语似的,“一道高高的围墙,样子很可
怕,但是? 。明天黎明,‘太阳升起’的时候,米卡就会跳过这道围墙。? 。
费尼娅,你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围墙,但是不要紧,反正一样,明天你
就会听到,而且全都会明白的。? 。现在再见吧!我不想去妨碍人,我
会自己走开,我还能够自己走开。好好活下去吧,我的心肝,? 。你爱
过我一小时,那就请你永远记住米钦卡?卡拉马佐夫吧。? 。她是老管
我叫米钦卡的,你记得么?”
他说完这些话,就突然走出了厨房。费尼娅觉得他出去时的这副神
气,几乎比他刚才冲进来,扑到她身上时还要使她害怕。
整过了十分钟,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来到了刚才他押手枪的那个
青年官员彼得?伊里奇?彼尔霍金家里。已经八点半钟,彼得?伊里奇
在家喝了茶,刚刚重新穿好上衣,准备出门到“京都”酒店去打一会台
球。米卡正好在门口遇见了他。他一看见米卡和他那血污狼藉的脸,惊
叫了一声。
“天啊!您这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