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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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恶狠狠的神色。米卡连忙缩回手来,但立刻又责备自己多疑。“这
是因为他累了。? 。”他的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想法。
“为了她,为了她,库兹马?库兹米奇!您明白,这是为了她!”
他忽然响彻整个大厅地嚷了一声,鞠了一躬,猛然转过身去,仍旧用一
步跨出一俄尺远的大步子,头也不回地迅速走出门去。他高兴得浑身哆
嗦。“眼看正要走到绝路的时候,忽然竟会有一个守护天使来搭救了我!”
他的脑际掠过这个念头。“这真是位极高尚的老人,多么有气派!既然
是象他那样的事业家指出的道路,那么? 。那么自然是一定会成功的
了。现在马上就赶去。不到夜里就可以回来,哪怕要到深夜才能回来,
但事情是一定能办妥的了。难道老人还能和我开玩笑么?”米卡在走回
寓所去的路上这样嚷着,他的脑子里自然只会有这样的想法:要么这是
一个精明的事业家的精明的劝告,——他是明白生意经,深知这位猎狗
先生(真是奇怪的姓名!)的为人的。要么,要么就是老人对他开玩笑!
可惜,他后面那个念头恰恰是正确的!事后很久,在惨剧已经发生了以
后,萨姆索诺夫老头子笑着自己承认,他当时是和“上尉”开了个玩笑。
他是个冷酷、恶毒、好嘲弄人的人,而且还有着病态的爱跟人作对的脾
气。老人当时的动机究竟是因为看到上尉的一团高兴(因为这个“放荡
鬼”竟会愚蠢地深信萨姆索诺夫会被他那荒唐的“计划”骗上勾),还
是因为为格鲁申卡而发的醋劲(这“臭要饭的”居然会跑上门来,用她
的名义,拿出荒唐的计划来要钱),我不知道;但是在米卡站在他前面,
感到两腿发软,并且无意义地叫出“完了”的时候,——就在这个时候,
老人怀着无比的恶意瞧着他,起了要和他开个玩笑的念头。米卡出去后,
库兹马?库兹米奇气得面色发白,叫儿子吩咐下去,以后再不许这臭要
饭的进来,连院子里也不许放进来,否则的话? 。
他没有说完他恐吓的话,但是连看惯他发怒的儿子都吓得打了个哆
嗦。事后老人甚至整整有一个小时,气得浑身发抖,到了早上便发了病,
不得不请医生来诊视。
二 猎狗
他必须坐马车赶去,可是就连雇马车的钱也毫无着落,一共只有两
个二十戈比的硬币,过了多年舒适的生活以后,如今剩下来的竟然就只
这么一点点了!不过他家里还放着一只早就不走了的旧银表。他连忙拿
起它,送到一个在市场上开小钟表舖的犹太钟表匠那里。那钟表匠买了
下来,给了他六个卢布。“连这也是出乎意外的!”兴高采烈的米卡喊
了起来(他一直怀着兴高采烈的心情),拿起六个卢布,就跑回家去了。
回家后他又向房东借了三个卢布凑凑数。房东们是那么喜欢他,所以他
们尽管拿出来的是自己最后仅有的几文钱,还是很情愿地借给了他。正
在兴高采烈心情下的米卡当时就坦白告诉了他们自己的命运即将决定,
还详细地,自然是非常匆忙地把刚刚他向萨姆索诺夫提出的几乎整个“计
划”都讲给他们听,又说起萨姆索诺夫最后怎样劝告,他的未来的希望
怎样等等的话。他以前也常把他的许多秘密告诉房东们,所以他们拿他
当自己人看待,完全不把他看作是一位骄傲的老爷。这样,米卡一共凑
了九个卢布,就打发人去雇驿站的马车到伏洛维耶车站。但正因为这样,
就显示出而且使人记住了这样一件事实,那就是:“在某一个事件发生
的前夜,正午的时候,米卡身边一个小钱也没有,为了等钱用,曾卖去
了表,向房东借了三个卢布,而这一切都有证人在场。”
我预先把这事实指出来,以后大家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米卡坐马车赶到伏洛维耶车站去的时候,虽然满心高兴地预感到他
终于可以解决“这一切难题”了,但是他还是心惊胆战地担心着:此刻
他不在跟前的时候,不知格鲁申卡会不会出什么事情?比如说,会不会
恰巧在今天终于下决心去见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正因为这样,所以他
动身的时候没有对她说,并且吩咐房东们如果有人来找他,无论如何不
要说出他到哪里去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他一面
在车上颠簸着,一面反复这样说,“也许最好把这猎狗拖到这里来,? 。
以便办完手续。? 。”米卡提心吊胆地这样幻想着,但可惜他的幻想是
注定了不能照他的“计划”实现的。
首先,他离开伏洛维耶车站走上村道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那
段路也不是十二俄里,而是十八俄里。其次,伊利英斯克的神父有事到
邻村去了,他没有遇到。在米卡坐了原来的马车,由已经十分疲乏的马
拉着动身到邻村去找他的时候,夜幕差不多已经降临了。那个神父是个
矮小羞怯,面貌和蔼的人,立刻向他说明这位猎狗先生虽然最初住在他
家里,但是现在已经到苏霍伊村去了。他在那里也要谈一片林子的生意,
所以今天就留宿在看林人的茅舍里。米卡再三请求他立刻领他到猎狗那
里去,就算是“救他一命”。神父虽然起初有点犹豫不决,可是后来终
于答应领他到苏霍伊村去,显然是产生了好奇心。但倒霉的是神父竟劝
他“走几步路”到那儿去,因为总共只有一俄里“多一点点”。米卡自
然同意,就迈开每步一俄尺的步伐走起来,弄得可怜的神父几乎不得不
一路小跑跟在他后面。这是个年纪还不算老,举止却十分谨慎的人。但
米卡向他也立刻讲起自己的计划来,热烈而且神经质地请他出主意应该
怎样和猎狗进行交涉,并且一路上说个不完。神父注意地听着,却不大
出什么主意。对于米卡的问话,他只含含糊糊地回答些“我不知道,唉,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等等的话。米卡提到他和父亲为遗产闹
意见的时候,神父甚至害怕起来,因为他似乎有一些依赖费多尔?巴夫
洛维奇的地方。他还惊奇地问他为什么把这个做木材生意的庄稼人郭尔
斯特金叫做猎狗,并且当时就殷勤地告诫米卡说,即使他真是猎狗,也
不能管他叫猎狗,因为他听到这个称号会非常生气,所以必须叫他郭尔
斯特金,“要不然,您和他会什么也谈不成,他会连听也不想听的。”
神父最后这样说。米卡顿时怔了一下,说这是萨姆索诺夫自己这样称呼
他的。神父一听到这个缘由,就立刻岔开话头不说下去了,尽管他本来
应当当时就把心里猜想的话对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说出来,这就是:
既然萨姆索诺夫自己打发他来找这个农民,却又教他称他为猎狗,那会
不会是出于某种动机在有意跟他开玩笑,这里面是不是有点不对劲的地
方?但是米卡没有工夫考虑“这种细节”。他忙着赶路,大踏步地走着,
直等走到苏霍伊村的时候才明白他们准走了不止一俄里,一俄里半,而
是足有三俄里路,这使他心里很恼火,但是忍耐住了。他们走进了一所
农舍,看林人,神父的朋友,占了农舍的一半地方,郭尔斯特金则隔着
过道,住在比较洁净的另一半。大家走进这比较洁净的农舍,点着了一
支牛油蜡烛。屋里的火炉烧得很旺。一张松木桌子上放着已经熄灭了的
茶炊,旁边还有一个放着几只杯子的茶盘,一个喝光了的罗姆酒瓶子。
以及一瓶还没有完全喝光的伏特加酒,和吃剩下来的白面面包。那个屋
里的住客自己正叉手伸脚地躺在一张长凳上,把短大衣揉成一团枕在头
下作为枕头,睡得鼾声如雷。米卡十分为难地站着。“自然应该把他唤
醒过来,我的事情非常紧要,我很忙,今天就忙着要赶回去的。”米卡
着急了。但是神父和看林人默默地站着,不表示意见。米卡走近前去,
自己去唤醒他,但费了很大劲,睡觉的人却一直不醒。“他喝醉了,”
米卡断定说,“可是叫我怎么办,天哪,叫我怎么办!”他忽然急不可
耐地开始拉睡觉的人的手脚,摇他的头,把他架起来,让他坐在一张长
椅上。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所得的结果只是使那人含糊地嘟嚷着,口
齿不清地大声骂起人来。
“不行,你还是等一等吧,”神父终于开了口,“他好象实在醒不
过来了。”
“整整喝了一天的酒。”看林人附和说。
“天啊,”米卡大声嚷着,“你们不知道我的事有多要紧,我现在
真是急得走投无路!”
“不,您最好还是等到明天早晨再说吧。”神父又重复了一遍。
“等到早晨么?发发善心吧,这是绝对不行的!”他在绝望中几乎
又想扑上去叫醒醉鬼,但是明白这完全是白费劲,所以立刻就停止了。
神父一言不发,没有睡醒的看林人露出阴郁的脸色。
“现实给人们安排了一个多么可怕的悲剧!”米卡在完全绝望中说
出这句话来,脸上的汗直流。神父趁这个机会很有道理地譬解说,即使
能把睡觉的人叫醒,但是既然喝醉了酒,恐怕也什么都谈不清,“您的
事情又很重要,所以最好还是等到明天早晨再说。? 。”米卡把两手一
摊,只好同意了。
“神父,我要点亮着蜡烛留在这里坐等机会。只要他一醒,我就开
始? 。点的蜡烛我会付你钱的,”他对看林人说,“住宿的钱也少不了
你,你会记得我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的。神父,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安
置您,您在哪儿睡?”
“不,我要回家去。我就骑他的骒马回去。”他指指看林人说。“那
就再见吧,希望您的事得到十二分圆满的结果。”
他们就这样决定了。神父骑了骒马回家,心里很高兴,因为总算脱
了身,但却仍在那里不安地摇着头,考虑要不要明天就把这古怪的情况
先报告恩人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要不然万一他知道了,生起气来,
会不再给我好处的。”看林人搔了搔头皮,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农舍里去。
米卡坐在长椅上,象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坐等着机会。深沉的烦恼象浓雾
一般笼罩着他的心灵。一种既深沉又可怕的烦恼!他坐在那里想着,脑
子里却什么也想不进去。蜡烛上结了灯花,一只蟋蟀在啾啾悲鸣,炉火
烧得很旺的屋子里闷热得难受。他脑子里突然幻想起那所花园,园外的
小路,父亲家的门神秘地开了,格鲁申卡跑进了门里去。? 。他从长椅
上一下跳了起来。
“悲剧!”他咬牙切齿地说,机械地向那个睡着的人走过去,瞧着
他的脸。这是一个干瘦的,年纪还不太老的农民,长长的面孔,褐色的
卷发,细细的、淡黄色的胡须,身上穿着印花布衬衫,黑背心,银表的
链条从背心口袋里露出来。米卡怀着切齿痛恨的心情打量这张脸,不知
为什么对他长着卷发特别憎恨。最使他感到屈辱难忍的是他,米卡,作
了许多牺牲,放下了许多事情,受尽辛苦,正带着刻不容缓的急事站在
他面前,而这个不劳而获的懒汉,“这个现在掌握着我的全部命运的家
伙,却竟呼呼大睡,满不在乎,好象另一个世界上的人似的。”“唉,
命运实在作弄人!”米卡叫出声来,忽然按捺不住,重又拚命叫唤起那
个酒醉的农民来。他象发了狂似的叫他,拉他,推他,甚至打他,但是
忙乱了五分钟,仍旧毫无结果,只好灰心丧气地重又回到长椅上去坐了
下来。
“愚蠢!愚蠢!”米卡叫道,“而且? 。这一切是多么丢脸!”他
不知为什么忽然又加了这么一句。他感到头痛得厉害;“要不抛下他,
干脆走掉算了?”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不,等到明天早晨再说。
非留下来不可,非留下来不可!不然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况且也没
法走,这会儿怎么走呢,唉,真是瞎说!”
可是他的头越来越痛了。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不觉打起盹来,
忽然坐在那里就睡熟了。他似乎睡了两个钟头,也许还要多些。由于难
忍的头痛,难忍到了要叫唤出来地步的头痛,他才醒了。他的太阳穴怦
怦地跳,头顶心疼得胀裂;他醒来以后,好长一会还没能完全清醒,弄
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最后才猜到这间生着火的屋子里有了很重的煤
气,他差一点中毒而死。但是那个喝醉了的农民还是躺在那里打呼噜;
蜡烛熔化了,快要熄灭。米卡喊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穿过过道,走到看
林人的屋子里去。看林人立刻醒过来,听说另一间屋里有了煤气,虽然
马上过来料理,但是对这个事故却显得出奇地无所谓,这使米卡感到又
惊又气。
“他死了,他死了,那? 。那可怎么办呢?”米卡在他面前疯狂地
嚷着。
门窗都打开了,烟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