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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卡拉马佐夫兄弟-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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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别人没有信仰。还要弄清楚,在我们这个时代,无论什么人,不但是
您,甚至从最高的人物起,到最低的农民止,所有的人也都不能把山推
到海里去,也许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至多是两个人例外,而这一两个人
可能也正在埃及沙漠中的什么地方隐身潜修,根本就没法找到他们,—
—既然这样,既然其余的人全都没有信仰,那么对于这其余的一切人,
也就是全世界的人,除去两个沙漠里的隐士以外,上帝是不是将全加以
诅咒呢?以他那样有名的仁慈,是不是对其中任何人都不加以饶恕呢?
所以我相信,尽管发生过动摇,只要后来痛流忏悔之泪,就会被宽恕的。”
“等一等!”费多尔?巴夫洛维奇高兴得发狂似的尖叫起来,“那
么那两个能移山的人,你到底认为还是真有的了?伊凡,刻一个记号,
记载下来:整个俄罗斯人的气质就在这里显示出来了!”
“你说得很对,这就是人民在信仰方面的特点,”伊凡?费多罗维
奇带着表示赞许的微笑同意说。
“你同意吗?既然你同意,那就是对的!阿辽沙,对么?这不就是
地道的俄罗斯人的信仰么?”
“不对,斯麦尔佳科夫完全不是俄罗斯人的信仰。”阿辽沙严正而
且坚决地说。
“我说的不是他的信仰,我讲的是这特点,讲的是那两个沙漠里的
修行者,只就这一点来说,这岂不是俄罗斯式的,完全俄罗斯式的么?”
“是的,这特点完全是俄罗斯式的。”阿辽沙微笑了。
“你的话值一个金币,驴儿,我今天就赏给你,但是所有其它的方
面你到底是在那里胡说,胡说,胡说。你要知道,傻瓜,我们这里大家
不信仰上帝只是由于疏忽,因为我们没有时间:第一层,事情多得烦死
人,第二层,上帝给我们的时间太少,一天只规定了二十四小时,所以
不但忏悔,连好好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可是你在折磨者面前,正当除了
信仰再也没有别的可想,又正当你应该表现自己的信仰的时候,却放弃
了信仰!是这样么?小伙子,我想得对不对?”
“是倒是这样,但是您自己想一下,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正
因为这样,才更使人的罪责减轻了。如果我当时象应有的那样坚信那个
真理,那么不为自己的信仰忍受痛苦而改信了肮脏的伊斯兰教,那的确
是有罪的。但如果真是那样,那也就根本不会吃什么苦头了,因为只要
我在那一刹那朝那座山说:你挪动一下,把折磨者压碎,这座山居然挪
动了,立刻象压死一只蟑螂那样压扁了他,我就可以没事似的歌颂着上
帝走开。假使我真在那个时候试验这一切,诚心对山说:快把那些折磨
者压死,可是它并不去压,那么请问:那时候,尤其还正当处在生死关
头这样极其恐怖的时刻,叫我怎么能不疑惑它?就不疑惑我也早知道我
进不了天国(因为山既不照我的话移动,那就是说上天并不怎么相信我
的信仰,也没有很大的奖赏在等待着我),那么我为什么还要毫无益处
地让人家剥我身上的皮呢?因为即使我背上的皮让人家剥去一半,那座
山也仍旧不会照我的一句话或一声呼喊移动的。到了那个时候,不但会
发生疑惑,甚至会由于恐怖而丧失理智,那就连考虑也完全不可能了。
这样说来,假使我无论在哪儿都看不出会得到什么利益和奖赏,因而只
求至少能把自己的皮肉保住,这样做我究竟有什么特别的错处呢?所以
我十分信赖上帝的慈悲,相信我一定会得到完全的宽恕。? 。”
八 喝着白兰地的时候
辩论结束了,但奇怪的是,本来十分快活的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到
最后忽然皱起了眉头。他皱着眉一口喝干了白兰地。这已经是过量的一
杯了。“滚开吧,你们这些耶稣会教士,”他对仆人们喊道,“走吧,
斯麦尔佳科夫!我答应给的一个金币,今天就给你,你快走吧。你不要
哭,格里戈里,到玛尔法那里去,她会安慰你,打发你睡觉。这些混蛋,
不让人家在饭后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在仆人们奉到了他的命令立刻退
出去以后,他忽然恼恨地说,“斯麦尔佳科夫现在每次开饭的时候总要
钻到这里来,这是因为你太吸引他了。你用什么方法使他这样和你要好
的?”他对伊凡?费多罗维奇说。
“根本没什么,”他回答,“是他自己忽然想起了要尊敬我,他是
个奴才和下贱人。在日子到来的时候是一块打冲锋的活肉。”
“打冲锋的么?”
“也有另一类好些的,却也有这类的人。打头的是这类人,然后才
出现好些的。”
“那么日子什么时候到来呢?”
“信号弹会燃起来的,但也许燃不到底。老百姓目前还不十分爱听
这些小伙夫的话。”
“所以,孩子,这头巴兰的驴一个劲在想呀,想呀,鬼知道他独自
在肚里会想出些什么花样来。”
“他在积蓄思想。”伊凡失笑地说。
“你瞧,我知道他十分看我不入眼,看所有的人也一样;对你也差
不多,虽然你觉得他‘自己想起要尊敬’你。阿辽沙更不用提,他看不
起阿辽沙。但是他不偷东西,不造谣言,不多说话,不把家里的丑事张
扬出去。他会烤极好的鱼肉馅饼。其它一切管他个屁。老实说,还值得
提他的事么?”
“自然不值得。”
“至于说到他心里在胡想些什么,那么总的说来,俄罗斯的农民都
该挨打。我永远是这样的主张。我们的农民全是骗子手,犯不上怜惜他,
幸而现在有时还可以打他们几顿。俄国的土地所以肥,是因为桦树多。
树木伐尽,俄国的土地就完了。我赞成聪明人的话。我们停止殴打农民,
是明智的,而他们还继续自相殴打,也是好事。‘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
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或者诸如此类的说法? 。总而言之,
会量给我们的。俄罗斯是肮脏的。我的朋友,你要知道我多么恨俄罗
斯,? 。并不是恨俄罗斯,而是恨所有这些罪恶,? 。或许也是恨俄罗
斯。Tout Cela c’est de la cochonnerie①。你知道我爱什么吗?
我爱的是机智。”
“你又喝了一杯。够了。”
“等一等,我再来一杯,然后再来一杯,以后就不喝了。不,你别
忙,你打断了我的话头。有次路过莫克洛叶的时候,我问过一位老头子,
他对我说:‘我们最爱揍被判罚打的姑娘,还让年轻小伙子去揍。今天
① 法语:一切都是肮脏的。
揍了这个姑娘,明天那小伙子就会把她娶来做媳妇,所以姑娘们自己对
这个还挺满意。这不就象是那些德?萨得侯爵②笔下写的故事么?不管怎
么说,那总是满风趣的。哪天我们也去看看怎么样?阿辽沙,你脸红了
么?别害臊,小娃娃。可惜我刚才没在院长那里坐下吃饭,不能把莫克
洛叶的姑娘们的故事讲给修士们听。阿辽沙,你别生气,因为刚才把你
的院长得罪了。孩子,我是心头一时火起。假使上帝是有的,存在的,? 。
我自然不对,应该受过。假使根本没有上帝,那么还要他们,要你的那
些神父干什么呢?那时候把他们的脑袋瓜子揪下来还算是轻的,因为他
们妨碍进步。伊凡,你信不信?这一切都使我的心里苦恼。不,你是不
相信的,因为我从你的眼睛里就看得出来。你相信人家说我只是一个丑
角。阿辽沙,你相信我不单是一个丑角么?”
“我相信您不单是一个丑角。”
“我也相信你真是这样相信,而且是诚恳地这样说的。你诚恳地看
人,诚恳地说话。伊凡却不是。伊凡很傲慢。? 。不过尽管这样,我还
是很想叫你的修道院那一套彻底完蛋。应该把这套神秘玩意在整个俄罗
斯各地一下子全清除掉,让所有的傻瓜都彻底醒悟过来。那会有多少金
银送到造币厂去!”
“为什么清除呢?”伊凡问。
“就为了使真理赶快抬头,就为了这个。”
“可要是这真理抬了头,首先第一个就要把您抢劫一空,然后? 。
再清除掉。”
“啊!你的话也许很对。我真是一头笨驴。”费多尔?巴夫洛维奇
忽然大声嚷起来,轻轻地敲敲自己的脑袋。
“好吧,阿辽沙,既然这样,那就让你的修道院呆在那里好了。我
们聪明人可以坐在暖和地方,享受享受白兰地酒。你知道,伊凡,这一
定是上帝自己故意这样安排的吧?伊凡,你说:到底有没有上帝?等一
等:你必须确切地说,认真地说!你干吗又笑?”
“我笑您刚才自己还对于斯麦尔佳科夫相信有两个会移山的长老存
在的事,说过很机智的话。”
“那么现在我也象他么?”
“很象。”
“这么说,我也是俄罗斯人,我也有俄罗斯人的特点,而你这哲学
家,也同样可以抓住你有这一类的特点。如果你愿意,我就可以抓住。
我敢打赌,明天就可以抓住。可是你到底说一句,有没有上帝?要正正
经经地说!我现在希望说正经话。”
“不,没有上帝。”
“阿辽沙,有上帝吗?”
“有上帝。”
“伊凡,那么有没有灵魂不死的事,哪怕是很小的,一点点?”
“也没有灵魂不死的事。”
“一点也没有么?”
“一点也没有。”
② 德?萨得(1740—814 年),法国作家,以淫秽小说知名。
“你是说绝对的零,还是稍稍有一点。也许稍稍有一点吧?总不是
一点也没有呀!”
“绝对的零。”
“阿辽沙,有灵魂不死么?”
“有的。”
“上帝和灵魂不死都有的么?”
“有上帝,也有灵魂不死。灵魂不死就在上帝里面。”
“唔。伊凡大概是对的。天呀,只要想一想,人们献出了多少信仰,
有多少各种各样的力量白白费在这幻想上面,而且一连几千年!是谁在
这样开人的玩笑?伊凡,我最后一次坚决地问:有上帝没有?我这是最
后一次问!”
“我也最后一次说没有。”
“谁在开人的玩笑呢,伊凡?”
“大概是鬼吧。”伊凡?费多罗维奇笑了笑。
“那么有鬼么?”
“不,鬼也没有。”
“可惜。见他的鬼,如果这样,我真对那个第一个想出上帝来的人
什么也干得出来!把他吊死在苦杨树上还嫌便宜了他。”
“如果没想出上帝来,就完全不会有文明的。”
“不会有的么?没有上帝就不会有文明么?”
“是的。连白兰地酒也不会有。不过这瓶白兰地酒实在应该从您那
里拿开了。”
“等一等,等一等,等一等,亲爱的,再喝一小杯。我得罪了阿辽
沙。你不生气么,阿历克赛?我的亲爱的阿历克赛,小阿历克赛!”
“不,我不生气。我知道您的意思。您的心肠比脑子好。”
“我的心肠比脑子好么?天呀,这话是谁说的呀?伊凡,你爱阿辽
沙么?”
“我爱的。”
“你应该爱他。”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已经醉得很厉害了。“我刚
才对你的长老做出粗野的举动。但是我当时心里很乱。这位长老很有点
风趣,你以为怎样,伊凡?”
“大概有的。”
“有的,有的,il y a du Piron l■…dedans① 。他是个耶稣会教
士,自然是俄国式的。他是个高尚的人,心里一定在暗暗痛恨着自己必
须做戏,? 。必须披上一件神圣的外衣。”
“但是他是信上帝呀。”
“一点也不信。你还不知道么?他自己就在对大家说,自然不是对
大家,而是对所有到他那儿来的聪明人说。他对省长舒尔茨就直截了当
说过:credo①,但我不知道他信仰什么。”
“真的么?”
① 法语:他有点皮龙的味道。皮龙(1689—773 年),法国诗人、讽刺作家。
① 拉丁文:我信仰。
“一点也不错。但是我尊敬他。他这人有点靡非斯托非勒斯②的味
道,或者不如说,有点象《当代英雄》③里的角色,? 。叫阿尔白宁,还
是什么,? 。那就是说,你知道,他是好色之徒;他好色到了极点,如
果现在我的女儿或妻子到他面前去忏悔,我都要替她们担忧。你知道,
他讲起故事来可真? 。前年他叫我们到他那里去喝茶,还备有利口酒(女
太太们常送给他利口酒),他天花乱坠地讲起从前的事情来,把我们的
肚子都笑破了,? 。特别是讲起他怎么治好一个虚弱的女人。他说:‘如
果不是脚痛,我可以给你跳一个舞。’你瞧他多行!‘我年轻时玩过的
把戏真不少’。他从商人杰米多夫那里弄到过六万卢布。”
“怎么,偷的么?”
“那个商人把他当成好人,把钱送到他那里来,说:‘老兄,请你
保存一下,我家里明天有人来搜查。’他就收下来保存了。后来他说:
‘你是捐给教会的呀。’我对他说:‘你真无耻。’他说:‘不,我不
是无耻,我是豪放? 。’不过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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