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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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也全都这样:用叉子举起一块来,放在亮处,好象照显微镜似的端详
着,犹豫半天才终于决定往嘴里送。“你看,竟出现了一个少爷。”格
里戈里瞧着他,喃喃地说。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听说了斯麦尔佳科夫这
种新脾气,立刻认为他应该做一个厨子,就送他到莫斯科去学习。他学
习了几年,回来的时候脸上变得很厉害。他似乎突然异乎寻常地变老了,
甚至完全和年龄不相称地生出了皱纹,脸色发黄,象个太监。在精神方
面,他回来时却和到莫斯科去以前几乎完全一样;一样地孤僻,觉得毫
无必要跟任何人交往。以后听人说,他在莫斯科也永远一言不发;对莫
斯科本身,他好象十分不感兴趣,因此他在那里或许也知道了一些事,
但对除此以外的事却全不注意。甚至还上过一次戏院,但看完回来不高
兴地一声不响。然而他从莫斯科回来时却打扮得很好,穿起了干净的常
礼服和白内衣,自己用刷子刷衣裳,刷得十分仔细,每天一定要刷两次,
漂亮的小牛皮的长靴最爱用特制的英国鞋油擦拭,擦得象镜子一般光
亮。他成了一个出色的厨师。费多尔?巴夫洛维奇给他定了工资,这工
资斯麦尔佳科夫几乎全用在衣裳、雪花膏和香水这类东西上了。但是对
女人他好象和对男人同样轻视,对待她们十分稳重,几乎是不可侵犯的
样子。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开始另眼看待他。原来他的羊癫疯发作的次
数逐渐增加了,每逢这些日子,饭食由玛尔法?伊格纳奇耶芙娜预备,
而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总是觉得不对口味。
“为什么你的病更常发了?”他有时斜着眼看看新厨师,打量着他
的脸。“你最好娶一个老婆,要不要我给你娶?”
但是斯麦尔佳科夫对于这类的话只是气得脸色发白,却一句话也不
回答。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摆摆手,走开了。最重要的是,他相信他的
诚实,相信他决不会拿一点东西,不会偷。有一次,费多尔?巴夫洛维
奇喝醉了酒,把三张刚刚取到的一百卢布的钞票掉在了自家院子的烂泥
里,第二天才想起来;刚刚急忙想去摸索口袋,猛然发现那三张钞票已
经一张不少摆在他桌子上了。哪里来的呢?是斯麦尔佳科夫拣的,昨天
就送来了。“哦,孩子,象你这样的人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费多尔?巴
夫洛维奇当时说了这样一句,赏了他十个卢布。应该补充的是他不但相
信他的诚实,不知为什么,甚至还很爱他,虽然这小伙子总是也象对别
人那样地白眼看他,整天默不作声。他难得开口说话。假使当时有人看
着他,想知道:这小伙子到底关心些什么,他心里经常想些什么,那么
只是瞧他的样子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判断的。而且他有时在屋里,或者在
院子里和街上,会突然站住沉思起来,甚至站在那儿十分钟之久。相法
家端详过他以后,一定会说他既不是沉思,也不是默想,而是一种冥想。
画家克拉姆斯科依①有一幅出色的名画,题目是《冥想者》,画的是冬日
的林景,林中大道上孤伶伶地站着一个身披破烂长衣、脚穿树皮鞋、在
极端的孤寂中陷入狂想的农夫。他站在那里,好象正在沉思,但他并不
是在思索,却是在“冥想”着什么。如果推他一下,他一定会打个哆嗦,
好象刚刚睡醒过来似的望着你,但是什么也不明白。自然,他会立刻清
醒的,但如果问他站在那里想什么,他一定一点也不记得,一定会把在
冥想时所得的印象隐藏在心里。这些印象对于他是珍贵的,他一定会不
知不觉地、甚至自己毫不意识到地不断把它们积聚起来,——为什么,
要达到什么目的,自然也不知道。把这些印象积聚多年以后,他也许会
忽然抛弃一切,到耶路撒冷去朝圣、修行,也许会把自己出生的村庄纵
火烧掉,也许两件事都会做出来。民间有很多冥想的人。斯麦尔佳科夫
一定也就是这种冥想者中的一个,他一定也在贪婪地积聚印象,几乎自
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① 伊?尼?克拉姆斯科依(1837—887 年),俄国杰出的写生画家。
七 争论的问题
但是巴兰的驴忽然开口说话了。话题很奇怪:格里戈里早晨到商人
鲁吉扬诺夫的小铺里购物时,听他说有一个俄罗斯士兵在辽远的亚细亚
的国境上,被亚细亚人掳去,人们强迫他放弃基督教,转信伊斯兰教,
不然立即就要折磨死他,但是他不答应改变信仰,甘心承受非刑,被剥
去身上的皮,在颂扬基督的声中死去,——这件事迹登载在当天收到的
报纸上面。格里戈里在饭桌旁讲起了这件事。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以前
也爱在每次饭后吃甜食的时候说说笑笑,即使跟格里戈里扯几句也是好
的。这一次他正处在轻松欢畅的心情下。他喝了点白兰地酒,听别人讲
了这段新闻以后,说这样的士兵应该立即超升圣徒,把剥下来的皮送到
某个修道院去:“让人和金钱全流水般地涌来该多好。”格里戈里看见
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一点也没受感动,还照着老脾气开始亵渎神明,就
皱起了眉头。正在这时,站在门旁的斯麦尔佳科夫忽然冷笑了一声。过
去也一向让斯麦尔佳科夫可以时常到饭桌旁来侍候,自然是在饭快要吃
完的时候。自从伊凡?费多罗维奇来到我们城里以后,他更差不多每次
都在饭桌旁边侍立着。
“你笑什么?”费多尔?巴夫洛维奇问,他立刻注意到这冷笑,自
然明白这是对格里戈里而发的。
“我是在想,”斯麦尔佳科夫忽然出乎意料之外地大声说了起来,
“虽说这位可敬的士兵的事迹很伟大,但是据我看来,发生这种意外情
形,就是放弃基督的名和自身的洗礼,保住自己的性命,以后极力行善,
积多年的善行来赎自己的畏怯,也不见得有什么罪孽。”
“怎么没有罪孽?你在胡说。为这句话你就得下地狱,叫你象爆羊
肉一样受烙刑。”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接口说。
就在这个时候,阿辽沙进来了。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象我们已经
知道的那样,对阿辽沙的来到非常高兴。
“正好是你的话题,正好是你的话题!”他快乐得笑不住声,叫阿
辽沙坐下来听。
“说到爆羊肉么,那是不对的,那里是决不会为了这事就那样的,
而且也不该那样,如果说句公道话? 。”斯麦尔佳科夫一本正经地坚持
着说。
“竟讲起什么‘如果说句公道话’来了!”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更
加高兴地嚷起来,用膝头碰了阿辽沙一下。
“他是个混蛋,一点也不假!”格里戈里忽然脱口而出,用眼睛恶
狠狠地直瞪着斯麦尔佳科夫。
“至于混蛋么,还是请您等一等再说,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
斯麦尔佳科夫安静而沉着地反唇相讥,“您自己想想吧,如果我落在折
磨基督徒的人手里,做了俘虏,他们要求我咒骂神明,背弃神圣的洗礼,
既然这里面并没有什么罪孽可言,那么我自然有全权凭自己的理性做
主。”
“这个你已经说过了,用不着再三渲染,只要拿出论据来!”费多
尔?巴夫洛维奇说。
“小伙夫!”格里戈里轻蔑地嘀咕说。
“说到小伙夫么,也请您等一等再说,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
您不必骂人,自己想一想吧。因为只要我对那些折磨者说:‘不,我不
是基督徒,我咒骂我的真正的上帝,’那么我当时就会受到最高的上帝
的裁判,立即遭到革出教门的特别诅咒,象异教徒那样被神圣的教会所
开除,而且甚至在那一刹那间,——不是在开口的时候,而是在刚一动
念的时候,甚至连四分之一秒钟的时间也不到,我就已经被开除了,—
—是不是那样,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
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愉快心情对格里戈里说,实际上完全是在回答费
多尔?巴夫洛维奇的问题,而且自己肚里也十分明白,但却故意装得这
些问题好象是格里戈里对他提出来的。
“伊凡!”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忽然嚷道,“你附耳过来。他这一
套都是闹出来让你看的,想要你夸奖他。你就夸奖吧。”
伊凡?费多罗维奇完全认真地听着父亲这个兴奋的提示。
“等一等,斯麦尔佳科夫,暂时不要说话,”费多尔?巴夫洛维奇
又嚷道,“伊凡,你再附耳过来。”
伊凡?费多罗维奇重又带着很认真的态度弯过身去。
“我爱你,和爱阿辽沙一样。你不要以为我不爱你。要不要白兰地
酒?”
“给我吧。”伊凡?费多罗维奇注意地望着父亲,心想:“但是你
自己喝得已经很不少了。”同时,他怀着极大的好奇心观察着斯麦尔佳
科夫。
“你现在已经受诅咒了,”格里戈里忽然爆发了,“你这混蛋,居
然还敢这样大发议论,如果? 。”
“你不要骂人,格里戈里,你不要骂人!”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打
断他的话。
“您等一等,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哪怕再等一小会,继续听
下去,因为我还没有说完。因为就在我立即受到上帝诅咒的时候,就在
那个最崇高的一刹那,我反正已经成了一个异教徒,我的洗礼已经从我
的身上被解除掉,完全不再有效了,对不对?”
“说结论,小伙子,快说结论。”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催着他,津
津有味地从酒杯里喝了一口。
“既然我已不是基督徒,那么在他们问我是不是基督徒的时候,我
并没有对折磨者们撒谎,因为我在对折磨者开口以前,仅仅由于动了念
头,就已经被上帝亲自除去了我的基督教籍。既然我已遭到开除,那么
人家能用什么方式,凭什么道理,象对一个基督徒那样地向我追究背叛
基督的罪名呢?难道我不是只因为起了一点念头,还在背叛以前就已经
解除了我的洗礼么!我既已不是基督徒,也就不可能背叛基督,因为我
已经没有什么可背叛的了。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哪怕是在天上,
谁还能因为肮脏的鞑靼人生来就是非基督徒而追究他,谁还能为了这个
而惩罚他呢?他们也知道,总不能硬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的。等鞑靼
人死后,就是全能的上帝还要究问,不能完全不惩罚他,那么,我想也
只会给他一些极轻的惩罚,因为明知他从肮脏的父母生下来就是肮脏
的,这一层并不是他的错。难道上帝还会硬揪住一个鞑靼人,说他也曾
经是一个基督徒吗?要是那样便等于全能的上帝说了真正的谎话。难道
天上和地上的全能的主能说谎话,哪怕是一个半个字的谎话么?”
格里戈里愣住了,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位雄辩家。他虽然不大明白人
家说了些什么话,但是从这一切胡说八道里还是突然明白了一点什么,
因此他站在那里,好象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一口
喝干了杯里的酒,发出尖声的大笑。
“阿辽沙,阿辽沙,你瞧怎么样!唉,你这个诡辩家!他准是在什
么地方加入过耶稣会了,伊凡。哎,你呀,你这个臭耶稣会教士,谁教
会你的?但你是在胡说,诡辩家,你在胡说,完全是胡说!你不要哭,
格里戈里,我们会立刻把他驳得体无完肤的。你对我说,驴子:就算你
在折磨者面前理直气壮了,但是你自己在心里到底背弃了自己的信仰,
你也承认当时就已受了革出教门的诅咒,既然是革出教门,那么在地狱
里不会有人为这个抚摸你的头的。这一点你以为怎样,我的漂亮的耶稣
会教士?”
“这是没有疑问的,我在自己心里是背弃了,但那并没有什么特别
的罪,就算有点小罪,也是最平常的。”
“竟还说是最平常的!”
“胡说八道,你这该死的。”格里戈里哑声说。
“您自己想一下吧,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斯麦尔佳科夫沉
着而且泰然地继续说,感到自己已经胜利,似乎对被击败的敌人表示宽
容似的,“你自己想想,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圣经里不是说过,
只要对于哪怕是极小的一粒芥菜籽有了坚定的信仰,那么就是对一座山
说,你挪到海里去,它在一奉到了你的命令以后,也是决不会怠慢的。
好吧,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既然我没有信仰,而您那么有信仰,
所以竟那样不断地骂我,那么您自己叫山挪动一下看,也不必叫它挪到
海里去,因为这里离海太远,只要叫它挪到我们的臭河沟里去,就是到
我们花园后面的那条河里去,您就马上可以看到,它是决不会动一动的,
它还会完整地照旧呆在那里,无论您怎样叫喊也没用。那就是说连您也
没有真正坚定的信仰,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只不过是千方百计地
骂别人没有信仰。还要弄清楚,在我们这个时代,无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