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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卡拉马佐夫兄弟-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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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得要对什么人说说才好。我已经对天上的天使说过,也应该对地上的
天使说一说。你是地上的天使,你会倾听,会评判,会宽恕的。? 。我
就是要让比我高超些的人宽恕我。你听着:假使有两个人忽然要离开尘
世的一切,飞到不寻常的世界里去,或者至少其中有一个人要这样,而
且他在这以前,就是在飞升或灭亡以前,到另一个人那里去,说:你替
我做一件事情吧,这件事是任何时候都决不能请求别人去做的,只有在
垂死的时候才可以,——那么假使对方是好友或弟兄,难道他会不去做
么?? 。”
“我会去做的。但是请你告诉我那是什么事情,快说!”阿辽沙说。
“快说? 。嗯。你别急,阿辽沙,你心里又急又不安。现在不必那
样着忙。现在世上的风气已经变了。唉,阿辽沙,真可惜,你不能理解
欢乐!可是我这是对你说些什么呀?你会不理解!我这傻瓜,还在说什
么:
人呀,你应该正直!
这是谁的诗句?”
阿辽沙决定等着。他觉得眼前他该作的事也许确实就是呆在这里。
米卡沉思了一会,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手掌托着头。两人都沉默着。
“阿辽沙,”米卡说,“只有你一个人不至于发笑!我想用席勒的
《欢乐颂》来开始? 。我的忏悔。An die Freude①!但是我不懂德文,
只知道An die Freude 这个题目。你别以为我又在说醉话。完全不是
醉话。白兰地确实是白兰地,但是我必须喝两瓶才能醉。
① 德语:欢乐颂。
面孔通红的赛利纳斯,
骑着一匹跌跌撞撞的驴子。
我连四分之一瓶都没有喝,所以也不是赛利纳斯。我不是赛利纳斯,却
是刚强意志②,因为我作了一劳永逸的决定。请原谅我说了个双关语,你
今天应该原谅我许多事情,还不止是双关语。你别着急,我不是在瞎扯
淡,我是正正经经说的,马上就要转到正事上去。我不会叫你心焦难熬
的。你等一等,那首诗? 。”
他抬头想了一下,忽然高兴地念了起来:
“赤裸、野蛮而胆小的原始人,
躲藏在岩石的洞窟,
游牧民族在旷野里游荡,
使肥沃的田地荒芜。
狩猎人持着弓箭刀枪,
恶狠狠在森林中驰逐。? 。
最可怜在风浪中漂泊的人们,
被抛到荒岸上找不到归宿!
从高高的奥林帕斯巅峰,
母亲西莉兹走下山来,
寻找被抢走的女儿普劳赛潘:
在她面前的是个野蛮的世界,
既没有住处,也没有美食
把这位女神款待。
到处都看不到一座庙宇,
表明人们对神的崇拜。
桌面上空无一物,
不论是甜葡萄还是五谷;
只有牺牲的遗骸,
把祭坛染成血污。
西莉兹悲切的眼光,
不管投向何处,
都只见人们在堕落中
陷入了深深的屈辱。”
突然米卡象从心底里迸发出来似的失声痛哭,他一把抓住阿辽沙的
手。“好友,好友,深深的屈辱,现在也还在屈辱之中。今天世界上受
苦的人是太多了,所遭的灾难太多了!你不要以为我不过是个披着军官
制服的禽兽,终日饮酒荒唐。兄弟,我差不多一直在想这个,想着这受
屈辱的人,但愿我不是说谎。上帝保祐我现在不是在扯谎,也不是在自
吹自夸。我想着这种人,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② 赛利纳斯,古希腊酒神名,俄文中与刚强(cuлēH)谐音。
要使自己的灵魂,
从卑贱走向崇高,
就应当永远投身于古老的
大地母亲的怀抱。
但问题就在于:我怎样永远投身于大地的怀抱呢?我既不吻地,也不劈
开它的胸膛;难道叫我去做农民或者牧童么?我只顾往前走,也不知道
是走进了污秽和耻辱还是走进了光明和快乐。糟就糟在这儿,因为世上
的一切全是一个谜!每逢我陷入最深、最深的荒淫无耻之中时,——我
是经常发生这种情况的,——我总是读这首关于西莉兹和关于人的诗。
它使我改恶从善了么?根本没有!因为我是卡拉马佐夫。因为如果我要
掉进深渊的话,那就索性头朝地,脚朝天,一直掉下去,我甚至会因为
堕落得这样可耻而感到高兴,会把它当作自己光采的事。而且就在这样
的耻辱中,我会忽然唱起赞美诗来。尽管我是可咒诅的,尽管我下贱而
卑劣,但让我也吻一吻我的上帝身上的法衣的衣边吧;尽管与此同时我
在追随着魔鬼,然而上帝呀,我到底也是你的儿子,我爱着你,也感受
着欢乐,没有欢乐,世界是既不能存在也无法支持下去的。
是欢乐永远抚育着
上帝的造物的心灵,
它用强烈的神秘动力,
使生命的酒杯沸腾;
它诱引小草追求光明,
它使宇宙脱离浑沌,
它充塞在连星占家也目力难及的
无边无垠的太空。
在亲切的大自然怀抱里,
会呼吸的一切全把欢乐痛饮;
一切生物,一切民族,
都被它的魅力所吸引;
它使我们在不幸中得到良友,
并把葡萄汁和花冠赠给我们;
它给昆虫以情欲,? 。
使天使们梦见上帝的身影。
但是诗已经读够了!我泪水满眶,你让我哭个痛快吧。即使这很愚蠢,
会被大家讪笑,但你是不会的。你看连你的眼睛也在燃烧。诗已经够了。
我现在想对你说几句关于‘昆虫’的话,就是关于上帝给予情欲的‘昆
虫’。
给昆虫以情欲? 。
兄弟,我就是那只昆虫,这话就是专门说我的。我们卡拉马佐夫家的人
全是这样的,就是在你这天使的身上也有这样的昆虫,它会使你的血里
掀起暴风雨。这真是暴风雨,因为情欲就是暴风雨,比暴风雨还要厉害!
美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可怕是因为无从捉摸。而且也不可能捉摸,因为
上帝设下的本来就是一些谜。在这里,两岸可以合拢,一切矛盾可以同
时并存。兄弟,我没有什么学问,但是我对于这些事情想得很多。神秘
的东西真是太多了!有许许多多的谜压在世人的头上。你尽量去试解这
些谜吧,看你能不能出污泥而不染。美啊!我最不忍看一个有时甚至心
地高尚、绝顶聪明的人,从圣母玛利亚的理想开始,而以所多玛城①的理
想告终。更有些人心灵里具有所多玛城的理想,而又不否认圣母玛利亚
的理想,而且他的心还为了这理想而燃烧,象还在天真无邪的年代里那
么真正地燃炽,这样的人就更加可怕。不,人是宽广莫测的,甚至太宽
广了,我宁愿它狭窄一些。鬼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的!理智上
认为是丑恶的,感情上却简直会当作是美。美是在所多玛城里吗?请你
相信,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它正是在所多玛城里。你知不知道这个秘密?
可怕的是美不只是可怕的东西,而且也是神秘的东西。这里,魔鬼同上
帝在进行斗争,而斗争的战场就是人心。可是话又说回来,谁身上有什
么病,谁就忍不住偏要说它。你听着,现在我们就要说到正题了 。”
① 据《旧约?创世记》记载,所多玛是个淫恶之城,后被天火烧毁。
四 热心的忏悔(故事)
“我在那里度着荒唐的生活。刚才父亲说我花几千卢布,勾引女人。
这是一个下流的捏造,根本没有过的事。至于真正有过的事,那么对于
‘那个’,也是决不需要花钱的。我的钱等于舞台的道具和布景,能表
现一时乘兴的豪举。今天她是我的意中人,明天一个野妓就能代替她。
不管对哪一位我都尽量让她们开心,大把花钱,听音乐,叫吉卜赛女人。
有必要的时候,我也给她们钱,因为她们是要钱的,说实话,贪婪地要
钱而且很满足,很感激。太太们爱我,倒不是全这样,但是偶尔有之,
偶尔有之。但我总是最喜欢小胡同,冷僻幽暗的小巷,在广场的后面,
——那里有奇遇,那里有意料不到的事,那里有落在污泥里的璞玉。兄
弟,我这是作譬喻。我们小城里象这样有形的小胡同是没有的,但精神
上的无形的小胡同是有的。如果你是象我这样的人,你就会明白那是怎
么回事。我爱淫荡,也爱淫荡招来的耻辱。我爱残忍;难道我不是只臭
虫,不是一只恶毒的昆虫么?早就说过,是个卡拉马佐夫嘛!有一次,
我们许多人坐了七辆三套马车到郊外去野餐,冬天,在雪橇上,我在黑
暗里握住邻座一个姑娘的手,强迫这女郎接吻,这是个官员的女儿,可
怜又可爱,既温柔,又驯顺。她答应了我,在黑暗里她还容许我做更放
肆的事。可怜的姑娘,她还以为我第二天就会去向她求婚的,——这里
别人看重我主要因为我是个不错的未婚夫;可是以后我一直没有答理
她,五个月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在跳舞的时候(我们那里是时常举行
舞会的),我看见她的眼睛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盯着我,看见她的眼睛
发出火花——温和的愤怒的火花。这种恶作剧,不过是为了挑逗一下在
我身上寄生着的那只昆虫的淫欲罢了。五个月以后,她嫁给一个官吏,
离开了那个地方,? 。一面生气,一面也许还在爱着。现在他们过着幸
福的生活。你要注意,我对谁也没有说过,我对谁也没有讲过她的坏话;
我的欲望固然下流,我也爱下流,但是我不是个不正直的人。你脸红,
你的眼睛发光。这种丑行在你看来已经够瞧的了。但是这还只不过是Paul
de Kock①式的花朵,虽然残忍的昆虫已经在心灵里越来越成长壮大了。
兄弟,这儿埋藏着大批的往事前尘哩。愿上帝保祐这些可爱的人儿健康。
我在断绝关系的时候,不爱争论。我永远不泄漏,永远不讲任何一个女
人的坏话。但是够了。难道你以为我只是为了讲这么点屁事叫你来的么?
不是的,我要对你讲一些比这更有意思点儿的事情:但是你不必惊讶我
在你面前不但不害臊,甚至还好象很乐意讲这些似的。”
“大概是因为我脸红,你才这样说的吧,”阿辽沙忽然说,“我可
并不是因为你的话脸红的,而是因为我也和你一样。”
“你?你这话可说得太过分了!”
“不,不过分。”阿辽沙热烈地说(显然他心里早已产生了这样的
想法)。“我们完全是在顺着同样的阶梯往上走。我还在最下一层,而
你是在上面,大概是第十三层吧。这是我的看法。但不管怎样我们是一
样的,完全类似的情况。谁只要一踏上最低的一层,就一定会升到最高
的一层上去的。”
① 保罗?柯克,法国十九世纪作家,写过许多渲染小市民生活习尚和庸俗趣味的小说。
“那么说,应该根本不踏上去?”
“谁只要能做到——就应该根本不踏上去。”
“你呢,你能么?”
“大概不能。”
“别说了,阿辽沙,别说了,亲爱的,我真想吻你的手,感动得吻
你的手。格鲁申卡那个调皮鬼很会识人,有一次对我说,她迟早一定会
把你吞下去的。?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是从这类肮脏事,从那些
苍蝇成堆的领域转到我的悲剧上去,转到同样也是苍蝇成堆的,也就是
种种下贱事成堆的领域上去吧。事实是老头子说我勾引良家妇女虽然是
造谣,但实际上,在我的悲剧里,这倒实在是有的,尽管只有一次,而
且那一次也并没有真正实行。老头子捏造一些事情责备我,却并不知道
这件实事;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现在我对你说出来是第一次,自然
伊凡除外,伊凡什么都知道。他在你之前老早就知道了。可是伊凡是守
口如瓶的。”
“伊凡守口如瓶吗?”
“是的。”
阿辽沙异常注意地听着。
“我虽然在常备军的一个营里当准尉,但是好象受人家的监督,和
流放的人差不多。可是我在那个小城里倒受到极好的接待。我挥霍了许
多钱,大家相信我有钱,我自己也这样认为。不过我也许还有别的什么
得到他们的欢心。虽然还只是点头之交,却都爱我。我的中校已经是个
老头子了,他忽然不喜欢起我来,净找我的碴儿;但是因为我有后台,
而且全城的人都支持我,所以也抓不住什么错处。也怨我自己不好,故
意没有对他表示应有的敬意。我有点骄傲。这个老顽固是一个脾气很不
坏,而且善意好客的人。他曾娶过两位太太,两位都死了。第一位太太
是朴实人家出身,留下一个女儿也是朴实脾气。我见到她时已经有二十
四五岁,和父亲、姨母——她的去世母亲的妹子住在一起。这姨母——
是不言不语的朴实,而侄女,这位中校的长女,却是直爽麻利的朴实。
我在回忆的时候喜欢说好话:我还从来没有碰见过一个女子有象这位女
郎那样可爱的性格,她的名字叫阿加菲亚,你瞧,多别致——阿加菲亚?伊
凡诺芙娜。她长得也挺不错,合俄国人的口味,——身高体壮,身材丰
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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