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第1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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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上断头台临死的时候。但是卡嘉的性格就是这样,也正遇到这样的
时刻。这就是那个当时为救父亲居然跑到一个青年浪子那里去的急躁的
卡嘉;这就是那个刚才当着众人露出骄傲和纯洁的样子自我牺牲,不顾
处女脸面讲叙“米卡的高尚行为”以求稍为减轻他的噩运的卡嘉。现在
她又同样作出了自我牺牲,但却已经是为了另一个人,也许直到现在,
直到这个时刻,才初次感到而且完全明白这另一个人对于她是多么的珍
贵!她是因为替他担忧而牺牲自己的,因为她忽然想到他供出杀人的是
他,而不是米卡,那就是害了自己,因此她决定牺牲自己来救他,救他
的名誉!不过这时人们心里会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说到过去她对米
卡的态度的时候,是否说了谎,这是一个疑问。不,不,在她说出米卡
因为她下跪而轻视她的时候,她并不是有意捏造!她自己确实相信是这
样,她深信,也许从下跪的时候起就深信,那个直率的、当时还崇拜她
的米卡已经在那里笑她,看不起她。她只是出于自尊,竭力用一种歇斯
底里的、强做出来的爱情来把自己和他维系在一起。这全是出于一种受
伤的自尊心,因而这爱情并不象爱情,倒象是复仇。唉,这种强做出来
的爱情说不定有朝一日也会成为真正的爱情,也许卡嘉所希望的也就是
这个,但是米卡的变心实在伤透了她的心,使她从心底里再也无法饶恕。
复仇的时刻出乎意外地来到了,于是在这被侮辱的女人的心胸里痛苦而
长期地郁积着的一切,一下子出乎意外地爆发了出来。她背叛了米卡,
也背叛了自己!因此难怪她刚刚把话说完,兴奋的心情一下松弛,她就
感到了满心羞愧。歇斯底里又发作了。她倒了下来,一边哭,一边喊。
人们把她抬了出去。正当人们抬她出去的时候,格鲁申卡从座位上哭喊
着扑到米卡跟前,甚至阻拦她都来不及。
“米卡!”她大声喊着,“你的那条蛇把你害了!瞧,她对你们现
出原形来了!”她气得浑身发抖地又向法官们大喊。在首席法官的指挥
之下,人们把她抓住,从大厅里带出去。她不服,拼命挣脱身子要跑回
米卡身边去。米卡也大喊着想奔到她面前来。人家把他按住了。
是的,我猜想我们那班看热闹的太太们总该满足了,因为这出戏真
十分热闹。接着,我记得那位新来的莫斯科医生出场了。首席法官似乎
事前就打发执达吏出去,以便照顾伊凡?费多罗维奇。医生报告堂上,
病人发作了严重的脑炎症,必须立刻把他送走。他回答检察官和律师的
问话,证实病人前天曾亲自到他那里去过,他当时就警告说快发作脑炎
了,但是他不愿接受治疗。“他的脑子完全不正常,自己对我承认说他
醒着就看到各种幻影,在街上遇见一些已死的人,魔鬼每晚到他家里访
问,”医生最后这样说。这位名医作证以后,就退了出去。卡捷琳娜?伊
凡诺芙娜交出的信件放在物证一起。法官们在商议以后决定继续审讯,
把两项意外的证词——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和伊凡?费多罗维奇的证
词——记录在案。
下面开庭的情形我不再叙述了。其余的证人的供词不过是重复和证
实以前的话,虽然也各具特色。但是我要重复一句,这一切都将归纳在
下面就要开始叙述的检察官的演词内。大家都十分兴奋,都触电似的受
了最后急转直下的局面的刺激,急不可耐地一心只希望赶快看到结局,
听两方面的演词和判决。费丘科维奇显然被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的供
词所震撼。检察官却非常得意。在听取完证人的口供以后,宣布休息,
这次休息将近延续了一小时。最后首席法官终于宣布重新开庭。当我们
的检察官伊波利特?基里洛维奇开始公诉人演说时,大概是下午整八点。
六 检察官的演说。
性格分析
伊波利特?基里洛维奇开始公诉人演说的时候,浑身神经质地颤抖
起来,额头和两鬓间冒出病态的冷汗,全身感到忽冷忽热。这一点他自
己以后也对人说过。他自认为这篇演说是他的chef d ’oeuvre①,一生的
chefd’oeuvre,是他的天鹅之歌。在九个月以后,他真的得了急性肺
痨病死了,因此,假如他当时真的预感到自己末日将临的话,他倒的确
有资格把自己同那死前唱出最后的歌来的天鹅相比。他在这篇演词中倾
注了他的全部心血,竭尽了他所有的全部智慧,出乎意料之外地表明,
至少在我们这位可怜的伊波利特?基里洛维奇的头脑所能容纳的限度
内,在他的心底里是既有公民的感情,也不乏对那些人类“永恒”问题
的思考的。他的话主要是以诚恳取胜。他诚恳地相信被告有罪,对后者
提出公诉并不仅仅只是等因奉此,履行职务。他主张“报复”的时候,
的确是满怀着“挽救社会”的愿望。甚至那些归根结底对伊波利特?基
里洛维奇是抱着敌视心理的女听众们,也承认他的话产生了强烈的影
响。他开始说话时声音断续嘶哑。但以后他的声音很快就坚定起来,响
彻了整个大厅,而且一直维持到结束。可是刚一说完,就差一点要昏晕
过去。
“诸位陪审员,”公诉人开始说,“本案已经轰动全俄。但看来似
乎有什么可惊异的,有什么特别可怕的地方呢!尤其是对我们来说,对
我们来说!我们都是对这一切已经见惯不怪的人了!可怕的地方正在于
这种阴森森的案件对我们来说几乎已经不再是可怕的了!可怕的正是这
个,正是我们这种见惯不怪,而不是这个人或那个人个别的恶行。我们
这种漠不关心的原因在哪里?我们对于这类案件,对于这类向我们预示
着不值得欣羡的未来的时代特征,为什么没有多大热情?这原因是不是
在于我们的犬儒主义,在于这个未老先衰的社会里智慧和想象力的过早
的衰颓?是不是在于我们的道德原则已连根动摇?或者也许根本就没
有?我不能解答这些问题,但是它们是极痛苦的,每个公民不但应该,
而且必须为它们感到痛苦。但是我们刚刚初创的,还有些胆怯的报纸已
经对于社会有所贡献,因为要不是它们,我们就决不可能较完全地知道
关于任性胡行和道德败坏的种种恐怖情形,这些情形报纸正不断地在自
己的版面上对大众进行报导,使不仅是常到目前当局所颁行的新式公开
法庭来旁听的人才能知道。那么我们几乎每天都能读到些什么呢?唉,
我们经常读到甚至会使现在这个案件都为之减色的东西,而且它们几乎
成了家常便饭。但最主要的是许多俄国的,我们民族的刑事案件,恰恰
标志着某种普遍的东西,某种普遍的灾难,它已经在我们身上生了根,
而且就象一种无所不在的恶势力那样,已经很难加以克服。比如说,有
一个上流社会出身的年轻有为的军官,刚踏上生活和事业的前程,就卑
鄙地,毫无任何良心责备地悄悄谋杀了一个某种程度上还是他以前的恩
人的小官员,以及这个官员的女仆,以便偷走自己所写的借据,顺便也
窃取了官员的银钱,‘作为我在上等社会上享乐和将来进行钻营的费
① 法语:杰作。
用’。他杀死了两个人,临走还在两个死尸的头底下垫上了枕头。还有
一个青年英雄,由于勇敢领过十字勋章,却象强盗似的在大路上把他的
上司和恩人的母亲残杀了,在劝同伴一起下手的时候竟说:‘她爱他如
亲生的儿子,所以会听从他的一切劝告,不作任何戒备的。’他固然是
恶徒,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敢说他只是个别的恶徒了。别的人即使不杀人,
但是思想感情却正和他一样,心术卑鄙也和他一样。他在暗地里和自己
的良心独处的时候,说不定还会问自己:‘名誉算什么?流血岂不是小
事?’有人也许会叫起来反对我,说我是病态的、神经质的人,在那里
骇人听闻地恶意造谣,满口胡说,任意夸大。随他们说去吧!随他们说
去吧!天呀,其实我是首先第一个但愿如此!哎,你们可以不相信我,
把我当作病人,但是尽管这样仍旧请你们记住我的话:如果在我这番话
里有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的真实,也就够可怕的了!你们瞧,诸位,
你们瞧,我们的青年人是怎样轻易自杀,而毫无哈姆雷特式的问题:‘到
了那里是怎样的?’连这类问题的影子也没有,好象关于我们的精神和
死后的一切在他们心目中早就被一笔抹去,安葬入土。你们再瞧一瞧我
们的荒淫无耻,瞧瞧那些色鬼们。本案中不幸的牺牲者费多尔?巴夫洛
维奇,比起他们中的某些人来几乎还可以算作是天真无邪的赤子。而他
怎么样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他曾生活在我们中间’。? 。是的,我
们的和欧洲的第一流思想家将来也许会研究俄国人犯罪的心理,因为这
题目是值得研究的。但是这种研究要到以后从容一点的时候才会进行,
那时候离我们这时代的悲剧性的混乱状态已经较远,一定可以研究得比
象我这样的人更加聪明而且公正无私一些。现在呢,我们不是震骇,就
是假装震骇,一方面自己却在看热闹,就象一般爱好强烈而又稀奇的刺
激的人们那样,因为这些刺激可以撩动一下我们厚颜无耻、闲暇懒散的
心情,要不然就象小孩一样,用手驱赶可怕的幻象,在可怕的幻象消散
以前,把头藏在枕头底下,但随后却立刻就在游戏作乐之中把它忘得一
干二净。但总有一天我们也该开始清醒而深思熟虑地生活了,我们也应
该用看待社会的眼光来看待我们自己,我们也应该对我们的社会境况有
所了解,或者开始有所了解。前一个时代的一位伟大作家在他毕生杰作
的结尾中,把全俄罗斯比作一辆向着未知的目的地勇猛疾驰的俄罗斯三
套马车,他赞叹道:‘嘿,三套马车呀,象鸟儿似的三套马车呀,是谁
把你想出来的!’随后带着自豪的喜悦心情补充说,全民族都对低头猛
驰的三套马车恭敬地让路。诸位,这随他们去吧,随他们去恭敬地或者
不恭敬地让路,但是据我的罪孽眼光看来,这位天才的艺术家所以这样
结束他的全书,不是出于孩子般天真的乐观,就是干跪只为了害怕当时
的图书审查制度。因为如果他的三套马车上只套着他那些英雄,如梭巴
开维支,罗士特来夫和乞乞科夫之流①,那么无论让谁去充当马车夫,这
样的马也是拉不到任何有意义的地方去的!而这还是以前的马,比现在
的还差得远,我们现在的更简直是? 。”
伊波利特?基里洛维奇讲到这里,被掌声所打断了。这种对俄罗斯
三套马车所作的嘲弄形容受到了欢迎。固然,掌声只有两三下,所以连
首席法官都认为用不着对观众作“离开法庭”的威吓,只是严厉地朝鼓
① 这里所指的作家是果戈里,三个人名全是他的名著《死魂灵》中的人物。
掌人的方向瞪了一眼。但是伊波利特?基里洛维奇仍然受到了鼓舞,因
为以前从来没有人对他鼓过掌!一个多少年来谁也不爱听的人,现在竟
突然有了使全俄侧耳倾听的机会!
“其实,”他接着说,“这卡拉马佐夫一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
会值得突然间这样悲惨地名闻全国?也许我太夸大,但是我以为在这个
家庭的画面里似乎现出了我们现代知识社会的一些共同的基本因素,倒
并不是所有的因素,而且只是极小的一点实例,象‘一滴水中见太阳’
似的,但总是反映出了一点什么,显露出了一点什么。你们看这个不幸
的,放浪淫荡的老人,这个‘一家之主’,那样悲惨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一个世袭的贵族,以穷食客起家,偶然通过意料不及的婚姻关系,抓到
了一笔不大的嫁资。他本是一个小骗子,会拍马的丑角,有着从娘胎里
带来的,并不见得太薄弱的智力,而且更主要的还是一个放高利贷的人。
随着岁月的逝去,随着资本的增加,胆子也越大了。低声下气和逢迎拍
马的性格不见了,留下来的只有好嘲笑的、恶毒的犬儒主义和色情狂。
精神方面的一切已经消磨殆尽,但是对于生活享受的渴望却十分强烈。
结果是除了情欲的享乐以外,他看不见其他生活的目的,并且也这样教
导他的儿子们。他没有一点做父亲应有的道义责任。他笑他们,从小把
自己的孩子放在后院里教养,高兴有人带走他们。他甚至完全忘记了他
们。老人的全部道德原则就是aprés moi le dèluge①,这和公民责任的
概念正巧相反,完全和社会脱离甚至仇视社会:‘哪怕全世界着了火,
只要我一个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