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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节

卡拉马佐夫兄弟-第1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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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医院里。赫尔岑斯图勃医生和伊凡?费多罗维奇在医院里见到的医
生瓦尔文斯基,经伊凡?费多罗维奇坚决地询问,都断然回答,斯麦尔
佳科夫的羊癫疯是无可怀疑的,对于他提出的“他会不会在出事的那天
是假装发病?”这个问题甚至十分惊讶。他们对他说,这次的发作甚至
和寻常不同,反复地连发了几天,因此病人曾有生命危险,现在用尽了
种种方法,才能肯定地说,病人还可以活下去,但是赫尔岑斯图勃医生
补充说,也许他的理智将有部分失常,“即使不是一辈子,也会持续一
个很长的时间。”伊凡?费多罗维奇不耐烦地问:“那么,他现在是不
是疯了?”医生回答说:“还不完全是,但是可以看出某些失常的地方。”
伊凡?费多罗维奇决定自己去看看他究竟失常在哪里。医院里立刻让他
进去会晤。斯麦尔佳科夫躺在隔离病房的床上。在他旁边还有一张病床,
躺着一个衰弱的本城的小市民。他得了水肿病,浑身发肿,显然明后天
就要死去。他是不会妨碍他们谈话的。斯麦尔佳科夫看见了伊凡?费多
罗维奇,不信任地咧嘴笑笑,在最初的一刹那,似乎甚至露出了胆怯的
神气。至少伊凡?费多罗维奇心里是这样感觉的。但是这只是一刹那的
工夫,相反地,在其余的时间里,斯麦尔佳科夫那种镇静的态度几乎使
他十分吃惊。第一眼看见他,伊凡?费多罗维奇就无疑相信他的确是病
得很重的:他十分衰弱,说话迟缓,似乎转动舌头都很困难;他的脸色
也焦黄精瘦,在二十分钟的会晤时间内,他一直在抱怨头痛,四肢酸疼。
他的太监似的干瘪的脸似乎变得那么小了,鬓发蓬乱,原来额头的卷发
只剩了细细的一绺在那里翘着。但是那只眯缝的、似乎有所暗示的左眼,
显出他依然还是以前的那个斯麦尔佳科夫。伊凡?费多罗维奇立刻想起
了“同聪明人谈谈是有好处的”那句话。他坐在他的脚旁的凳子上。斯
麦尔佳科夫在床上非常吃力地挪了挪身子,却沉默着,并不首先开口,
而且显得仿佛不大关心的样子。
“可以同我谈一谈么?”伊凡?费多罗维奇问,“我不会让你感到
疲乏的。”
“当然可以。”斯麦尔佳科夫用微弱的声音说。“您早就来了么?”
他又宽容地补充了一句,就象是在鼓励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的来客似的。
“今天才到,? 。来对付你们这里这堆乱七八糟的事。”
斯麦尔佳科夫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你不是料到了么?”伊凡?费多罗维奇直截了当地
说了出来。
斯麦尔佳科夫庄严地沉默了一会。
“怎么没料到呢?早就明摆着的了。但是谁能想到竟会闹成这样
呢?”
“闹成这样?你别吞吞吐吐地!你不是预言过,你一爬进地窖,立
刻就会发作羊癫疯么?你恰恰提到了那个地窖。”
“您在侦讯中已经供出这句话来了么?”斯麦尔佳科夫淡然地露出
好奇的神气问道。
伊凡?费多罗维奇忽然生气了。
“不,还没有供出,但是一定要供的。你呀,老弟,现在应该立刻
对我说明许多问题,而且告诉你,我是不允许别人同我开玩笑的!”
“我为什么要跟您开玩笑,我是把一切指望都寄托在您身上,就象
指望上帝似的!”斯麦尔佳科夫说,还是那样毫不着急的样子,只是稍
微闭了一会儿眼睛。
“首先,”伊凡?费多罗维奇开始说,“我知道羊癫疯是不能预先
知道的。我问过别人,你别想支吾过去。日期和时刻决不可能预测的。
怎么您当时竟会预先说出日期和时刻,还知道是在地窖里呢?假使你不
是故意假装发病,你怎么会预先知道你一定会发起病来,掉进地窖里
去?”
“地窖是时常要去的,甚至一天去好几次。”斯麦尔佳科夫不慌不
忙慢吞吞地说。“一年以前我也这样从阁楼上跌下来过。自然羊癫疯不
能预先知道日期和时刻,但是预感总是会有的。”
“但是你预先指出了日期和时刻!”
“关于我的羊癫疯病,先生,您最好去问问这里的医生:我的病究
竟是真的呢,还是假的?别的我也没什么跟您说的了。”
“地窖呢?地窖你怎么会预先知道的?”
“您竟死咬住那个地窖!我当时一钻进地窖里去,心里就又害怕,
又嘀咕;最怕的是您走了以后,我在整个世界上就再得不到任何人的保
护了。我当时爬进地窖,心想:‘它马上就要来了,会不会突然发病,
摔了下去呢?’就因为这一嘀咕,那种老是逃避不开的抽筋就突然发作,
就象一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就失足掉了下去。所有这一切事情,
还有前次和您的谈话,就是头一天晚上,在大门旁,我对您说出我的恐
怖,又讲起那个地窖,——这一切我都已经详细报告过赫尔岑斯图勃医
生和预审推事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他们全部记录在案了。这里的医
生瓦尔文斯基先生在他们大家面前坚决认为,这都是因为思虑而起的,
都因为心里嘀咕着‘会不会掉下去’。这样一想这病果然就发作了。因
此他们就记载下来说,这一定就是那么回事,纯粹是因为我的害怕才发
生的。”
斯麦尔佳科夫说完后,似乎累着了,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这些你在证词里都已经说了么?”有点愣住了的伊凡?费多罗维
奇问。他本来想用宣布他们中间的谈话来吓他一下,结果是他已经自己
全都讲了出来。
“我怕什么?让他们把全部事实真相记下来好了。”斯麦尔佳科夫
坚定地说。
“关于我和你在大门旁的谈话,你也一字不漏地讲了么?”
“不,并没有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你当时对我夸口,说你会假装发羊癫疯,也说了么?”
“不,这个也没有说。”
“现在你对我说,你当时为什么劝我到契尔马什涅去?”
“我怕您到莫斯科去;契尔马什涅到底近一些。”
“你胡说,是你自己劝我动身的。你说,您走开吧,离开罪孽远些。”
“我当时说这话,完全是出于我对您的好意,出于我的一片忠心,
预感到家里就要发生灾祸,有点怜惜您。但是我怜惜自己总比怜惜您更
关心些。所以我就说:您应该离开罪孽远些,为的是使您明白家里就要
出事,因此就会留下来保护您的父亲。”
“那你应该说得直率一些呀,傻瓜!”伊凡?费多罗维奇突然涨红
了脸。
“我当时怎么能说得更直率呢?我不过是心里有些担心,而且直说
您也会生气的。当然,我或许有点怕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会闹出乱子
来,把那笔钱拿走,因为他一直把这笔钱认为是自己的;可是谁想到结
果会弄到杀人呢。我原以为他只会偷去放在被褥底下用信封装好的三千
卢布,料不到他竟杀死了人。就是您也怎么能猜到呢?”
“既然你自己也说猜不到,那么叫我怎么能猜到,还留下来呢?你
干吗尽说些前后矛盾的话?”伊凡?费多罗维奇沉思地说。
“您从我劝您到契尔马什涅去,而不让您到莫斯科去,就可以猜到
的。”
“那怎么猜得到呢?”
斯麦尔佳科夫好象很疲乏,又沉默了一会儿。
“您本来可以猜到,我既然劝您别到莫斯科去,而到契尔马什涅去,
那就是说莫斯科太远了,我希望您留在尽可能近些的地方,德米特里?费
多罗维奇知道您离得不远,就不至于那样胆壮了。再说如果发生了什么
事情,您也能赶快回来保护我,因为我当时也告诉了您格里戈里?瓦西
里耶维奇有病,还说明我怕会发羊癫疯。我又对您说过那些敲门的暗号。
凭着这些暗号可以走进死者的屋里去,可是我已经把这些暗号透露给德
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了。我以为您自己当时就可以猜到他一定会干出点
什么勾当来的,因此您不但不会到契尔马什涅去,反而会根本留下不
走。”
“他说话很有条理,”伊凡?费多罗维奇想,“尽管有些支吾其词。
哪有一点赫尔岑斯图勃医生所说的智能失常的迹象啊?”
“你和我耍滑头,你这鬼东西!”他生气地嚷道。
“说实话,我当时以为您已经完全猜到了。”斯麦尔佳科夫显得十
分坦率的样子辩护说。
“假使猜到,我会留下来的!”伊凡?费多罗维奇说,又发起火来。
“我可以为您是猜到了一切,所以才赶紧动身,躲开罪孽,连忙跑
到什么地方去,在惊惶中只求拯救您自己的。”
“你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都是胆小鬼么?”
“对不起,我以为您也是和我一样的。”
“当然,本来应该能猜到,”伊凡心烦意乱地说,“而且我也的确
曾经猜想你会做出什么卑劣的举动来的。? 。不过你那句话又是撒谎,
又是撒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喊了出来,“你记得,你当时走到
马车前面,对我说‘同聪明人谈谈总是有好处的’。你既然夸奖我,那
么,一定是高兴我离开了,对不对?”
斯麦尔佳科夫又连着叹了两口气。他的脸上似乎露出红润。
“就算我高兴,”他有点喘息地说,“那也是因为您不到莫斯科去,
而答应到契尔马什涅去。这到底近些;不过我那句话并不是夸奖您,却
是有责备的意思。您没有弄清楚这一点。”
“责备什么呢?”
“那就是您预先感到就要发生灾祸,竟会抛下自己的父亲,也不愿
意保护我们,要知道人家为这三千卢布会把我拉进去,说是我偷的。”
“你这鬼东西!”伊凡又骂了起来,“你等一等,你已经把这些暗
号,敲门的暗号,全都告诉预审推事和检察官了么?”
“全都告诉了。”
伊凡?费多罗维奇心里又感到暗暗吃惊。
“如果当时我想到了什么,”他又开始说,“那也只是想到你会做
出什么卑鄙举动来。德米特里会杀人,但说他会偷钱——我当时是不相
信的。? 。相反地我以为你是什么卑鄙举动都会做得出来的。你自己就
对我说过,你会假装发羊癫疯,你为什么要说这话呢?”
“那纯粹是因为我天真无知。其实我一辈子从来没有故意假装发羊
癫疯过,也就为了在您面前夸一夸口,才这样说的。这只是傻气。我当
时心里很敬爱您,所以才随便和您说说。”
“哥哥却直截了当说是你杀了人,你偷了东西。”
“他不这么说还能说什么呢?”斯麦尔佳科夫咧嘴冷笑说。“有了
这许多证据,能相信他么?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看见门敞开着的,
那还有什么话说。随他说去吧!他正急着要救自己哩。? 。”
他静静地沉默了下来,忽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说:
“还有一层:他想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说这象是我干的勾当,—
—这话我已经听说了。就拿我会假装发羊癫疯来说吧。假使当时我果真
有意谋杀您的父亲,我会预先对您说我会假装么?假使我果真有意谋
杀,哪里有这样的傻子,会预先把不利于自己的凭据说出来,还是对被
害者亲儿子说的呢?能有这样的事么!正相反,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事的!
就象现在我俩的这番谈话吧,除去上帝以外,没有人会听见的,但要是
你去对检察官和尼古拉?帕尔费诺维奇说了,那也正好等于彻底替我作
了辩护:因为一个人既然预先这样坦白,那怎么可能是凶手呢?他们是
一定会这样判断的。”
“你听着。”伊凡?费多罗维奇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被斯麦尔佳科
夫提出来的最后的理由堵得没话说,不想再谈下去了。“我并不怀疑你,
甚至认为对你提出指控是可笑的,? 。相反地,我很感谢你,因为你使
我安了心,现在我走了,但下次还要来。再见吧,希望你早日恢复健康。
你不需要什么东西么?”
“真是感谢得很。玛尔法?伊格纳奇耶芙娜没有忘记我。我需要什
么,她仍旧那么好心,总是竭力办到。一些好心的人每天都来看望我。”
“再见吧。关于你会装假的话,我可以不说出来,? 。我劝你也不
必供认。”伊凡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
“我很明白。您既然不供出来,那么当时我们在大门旁的谈话,我
也不说。? 。
当时伊凡?费多罗维奇突然走了出来,顺着走廊已经走了十来步,
才忽然觉得斯麦尔佳科夫的最后那句话里包含着一种侮辱的意思。他几
乎想再转回去,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说了声:“无聊!”就赶紧
从医院里走了出去。主要的是他觉得确实感到了心安,而原因恰恰是由
于有罪的不是斯麦尔佳科夫,而是他的兄长米卡,虽然照理似乎应该反
过来才对。为什么这样,他当时不愿意加以分析,甚至十分厌恶去深入
追究自己的感情。他似乎想赶紧忘却一点什么。在以后的几天里,当他
把所有不利于米卡的证据进一步仔细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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