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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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因为他自己说不定也相信蜜饯菠萝。他现在也病得很厉害,
丽萨。”
“是的,他相信的!”丽萨的两眼放光。
“他并不是瞧不起什么人,”阿辽沙继续说,“他只是不相信任何
人。既然不相信,自然也就瞧不起了。”
“这么说,也瞧不起我么?瞧不起我么?”
“也瞧不起您。”
“这很好,”丽萨咬着牙说,“他走了出去,笑了一声,我就感到
被人瞧不起也是好的。被剁下手指的小孩是好的,被人瞧不起也是好
的。? 。”
她看着阿辽沙的眼睛,似乎既恼恨又激动地笑了起来。
“您知道,阿辽沙,您知道,我想? 。阿辽沙,您救救我吧,”她
忽然从椅上跳起来,跑到他面前,紧紧地用两手抱住他。“救救我吧,”
她几乎象呻吟似的说。“我对您说的一切话,难道我会对世上任何人说
么?我说的是实话,实话,实话!我要自杀,因为我觉得一切都是讨厌
的。我不愿意再活下去了,因为我觉得一切都可憎!我觉得一切都讨厌,
一切都讨厌!阿辽沙,您为什么一点也不爱我,不爱我啊!”她发狂地
说。
“不,我爱的!”阿辽沙热烈地回答。
“您会不会哭我,会不会?”
“会的。”
“不是哭我不愿意做您的妻子,而是单纯地哭我,哭我。”
“我会哭的。”
“谢谢!我只需要您的眼泪。至于其余的一切人,让他们尽管惩罚
我,用脚践踏我吧,所有、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例外!因为我不爱任何
人。您听见了么,我不爱任何人!相反的,我恨他们!您走吧,阿辽沙,
您该到哥哥那里去了!”她突然离开了他身边。
“但是怎么能让您就这样一个人呆着呢?”阿辽沙几乎是心惊胆战
地说。
“您到哥哥那里去吧。监狱快要关门了,快去,这是您的帽子!替
我吻米卡,快去,快去!”
她几乎强迫似的推阿辽沙出门。他带着苦恼惊疑的神情望着她,忽
然感到她塞了一封信在他的右手里,一张小小的信纸,叠得整整齐齐,
而且封上了火漆。他一眼就看到了地址:“伊凡?费多罗维奇?卡拉马
佐夫先生收启。”他迅速地看了丽萨一眼。她的脸上几乎显出威胁的神
色。
“转交给他,一定要转交给他!”她疯狂地命令说,全身颤抖着。”
今天就送去,马上就去!要不然我就服毒自杀!我叫您来就是为了这件
事情!”
她说着迅速地关上了门。铁门闩响了一下。阿辽沙把信放进口袋里,
一直走下楼梯,并没有到霍赫拉柯娃太太那里去,甚至都忘记了她。丽
萨在阿辽沙刚走后,立即拔开铁门闩,开了一点儿缝,把手指伸进门缝
里,关上门,拼命用力夹它。十秒钟以后,她才抽回手,悄悄儿地慢慢
走到她那张轮椅跟前,挺直着身体坐下来,她瞪眼望着发黑的指头和从
指甲里挤出来的血。她的嘴唇哆嗦着,急促地低声自言自语说:
“下贱女人,下贱女人,下贱女人,下贱女人!”
四 赞美诗和秘密
十一月的天是不长的,时间已经很晚,阿辽沙才去敲监狱的门。天
色甚至已黑了下来。但是阿辽沙知道会顺利地放他进去见米卡的。我们
城里的情况,也和别的地方完全一样。当然起初,在侦查刚全部结束以
后,亲戚和另外的一些人要获准探望米卡,还需要办好各种必要的手续,
可是到了后来,倒也不是手续放松了,但至少对于常到米卡那里去的某
些人,似乎自然而然形成了某些例外。有时甚至到了可以在指定的屋里
和米卡单独会晤的地步。但是这类人很不多:只有格鲁申卡,阿辽沙和
拉基金三人。警察局长米哈伊尔?马卡罗维奇对于格鲁申卡特别优待。
这老头儿一直记得,他在莫克洛叶曾对她怒叱了一顿。等到弄明白了全
部真相以后,他就完全改变了对她的看法。奇怪的是虽然他深信米卡是
罪人,但是自从他被监禁以来,他对他的态度显得越来越温和:“也许
原本是个心肠不坏的人,只是由于好酒和胡闹,就象个可怜虫似的完
了!”在他心里,以前的恐怖换成了怜惜的情感。至于阿辽沙,警察局
长很爱他,早就和他相识,而最近老是来探望的拉基金,则是“局长小
姐们”——象他称她们的那样——的最亲近的朋友,他每天都在她们家
里鬼混。看守所长忠于职守,却也是一个善良的老人。拉基金曾在他家
里教过功课。阿辽沙也是看守所长特别要好的老友,他爱和阿辽沙海阔
天空地谈论各种“高深的哲理”。对于伊凡?费多罗维奇这样的人,看
守所长就不光是尊敬了,他对他,主要是对他的意见,甚至有点敬畏,
尽管他自己也是个很大的哲学家,——自然是“无师自通”的哲学家。
但是他对于阿辽沙却有一种强烈的好感。最近一年来,老人正在着手研
究福音书,时时把自己的感想告诉他这位年轻朋友。以前甚至还到修道
院找他,同他和司祭们一谈就是好几个钟头。一句话,阿辽沙即使在很
晚的时刻到监狱来,他只要去找一下看守所长,事情永远可以顺利解决
的。此外,监狱里所有的狱卒都和阿辽沙熟悉了。门岗呢,只要上级准
许,自然也不会来多加留难。米卡在有人叫他的时候,总是下楼来,到
指定接见的地方去。阿辽沙进屋的时候,恰巧和拉基金相遇,他正从米
卡那里离开。他们两人大声说话。米卡一面送他,一面不知为什么笑得
很厉害,拉基金却似乎在嘟嘟囔嚷。拉基金特别是最近以来,很不愿意
见到阿辽沙,几乎不和他说话,甚至点头打招呼也是很勉强的。他现在
看见阿辽沙走过来,特别皱紧眉头,眼睛望着别处,似乎只顾扣他那件
又大又厚的皮领大衣的钮子。后来又马上去找他的阳伞。
“可别忘了自己的东西。”他喃喃地说着,只是为了找句话说说。
“你也别忘了别人的东西呀!”米卡开玩笑,立刻对自己的俏皮话
哈哈大笑起来。拉基金顿时发急了。
“你这句话可以去对你们卡拉马佐夫家这些农奴主崽子们说,不必
对我拉基金说!”他忽然大声嚷着,气得浑身战栗。
“您怎么啦?我只是说着玩的!”米卡叫了起来,“呸,真见鬼!
他们全是这样的,”他朝迅速走出去的拉基金摆了摆头,对阿辽沙说,
“一会儿坐在那里发笑,很高兴,一会儿忽然发起脾气来!甚至对你头
也不点一下,你们是不是拌嘴了?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晚?我等了你整整
一早晨,渴望你来。哎,不要紧!我们可以现在补转来。”
“他为什么老来看你?你和他很要好了么?”阿辽沙问,也朝拉基
金走出去的门摆了摆头。
“和米哈伊尔要好么?不,还不至于,他简直是一只猪!他以为我
是个? 。恶棍。他们连开玩笑也不懂,——这是他们最糟糕的地方。从
来不懂得玩笑。他们的心是干巴巴的,平直而干巴,就象我刚走进监狱
时看到的牢墙的样子一样。不过他是个聪明人,聪明。唉,阿历克赛,
现在我好象把自己的头脑都弄丢了!”
他在长椅上坐下来,让阿辽沙坐在自己身边。
“对了,明天就要开审了。难道你完全不抱希望了么,哥哥?”阿
辽沙带着胆怯的心情说。
“你在说什么?”米卡似乎有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啊,你说的
是开审!见鬼!直到今天我和你净谈些无聊的话,净讲开审的事,却没
有跟你讲到最主要的问题。是的,明天就要开审,不过我说我的头脑弄
丢了,并不是指开审的事。头脑并没有丢失,而是在头脑里装着的东西
遗失了。你为什么露出那么不以为然的神气瞧着我?”
“你说的是什么,米卡?”
“思想,思想,就是说这个!伦理学。你知道伦理学是什么?”
“伦理学么?”阿辽沙惊异地说。
“是的,那是不是一种科学?”
“是的,有这样一门科学,? 。不过? 。说实话,我没法对你解释
清楚那是什么科学。”
“拉基金知道的。拉基金知道得很多,见他的鬼!他不想做教士。
他准备到彼得堡去。他说,他要加入评论界,不过是要搞高尚正派的评
论。好吧,他也许可以做出点有益的事,自己也名利双收。唉,他们这
些人全是追求名利的能手!去它的伦理学吧!我算是完了,阿历克赛,
我算是完了,你这个虔诚的人!在所有的人当中我最爱你。瞧着你,我
的心都会跳起来。卡尔?伯纳德是谁?”
“卡尔?伯纳德?”阿辽沙又惊讶起来。
“不,不是卡尔,等一等,我说错了;是克劳德?伯纳德。他是谁?
是化学家么?”
“大概是一个学者,”阿辽沙回答,“不过说实话,关于他的情况,
我也说不出多少。只听说他是学者,至于什么学者,就不知道了。”
“见他的鬼去吧,我也不知道,”米卡骂起来了,“大概总是个混
蛋,十有八九是的。这班人全是些混蛋。但是拉基金是会爬上去的,拉
基金会钻缝子,也会成个伯纳德的。哎哟,这些伯纳德!他们现在到处
都是!”
“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阿辽沙坚决地问。
“他打算写一篇关于我和我的案子的文章,借此在文坛上初露头
角。他就为了这件事跑来跟我说明一切。他想写得有点道德寓意,意思
是说:‘他不可能不杀人,他是被环境所毒害的’等等,他对我这样解
释过。他说他要带点社会主义的色彩。见他的鬼去吧!带色彩就带色彩,
我反正是一样。他不爱伊凡,他恨他,对你也没好话。我不赶走他:因
为他是个聪明人。但是他的态度十分傲慢。我刚才对他说:‘我们卡拉
马佐夫一家不是卑鄙的人,却是哲学家,因为所有真正的俄国人全是哲
学家。你虽然读过书,却并不是哲学家。你是个俗人。’他笑了,一副
怀恨在心的样子。我对他说:‘deideabusnonest disputandum,’①这
句俏皮话妙不妙?至少我也冒充了一下古典派。”米卡忽然哈哈大笑起
来。
“为什么你的头脑丢失了,象你刚才所说的那样?”阿辽沙插嘴问
道。
“为什么我的头脑丢失了?唔!实际上? 。总的说来,——是因为
惋惜上帝,就为了这个!”
“怎么惋惜上帝?”
“你想一想:在神经里,头脑里,那就是在脑子中的那些神经里(真
见它的鬼!)? 。有那样一些小尾巴,神经上的小尾巴,只要它们一哆
嗦,? 。也就是说,我抬眼望一望什么东西,就这样望一望,那些小尾
巴就哆嗦起来,? 。而哆嗦起来,就出现了一个形象,不是立刻出现,
是等一刹那,等那么一秒钟,就仿佛出现了那么一个契机,哦,不是契
机,——去它的契机,—是形象,那就是说一个物体,或者一项事件,
——咳,真见鬼!这就是为什么我能看,还能想的缘故,? 。是因为有
那些尾巴,而并不是因为我有灵魂,我就是那种形象和模型,那全是蠢
话。兄弟,这是米哈伊尔昨天对我讲的,当时我好象被火烫了似的。阿
辽沙,科学真是伟大!一种新的人就要出现了,这我明白。? 。但是到
底惋惜上帝!”
“但这也很好嘛。”阿辽沙说。
“你是说惋惜上帝么?化学,弟弟,化学!那是没有办法的,教士
大人,请你稍为靠边挪一挪,化学来了!拉基金不爱上帝,完全不爱!
这是他们大家最要害的心病!但是他们隐瞒着不说,他们撒谎,他们装
假。我问:‘怎么样,你会把这种想法带进评论界去么?’他说,‘自
然不会让我这么公开说的。’说着笑了。我问他:‘不过这样一来,既
没有上帝,也没有来生,人将会变成什么样呢?那么说,现在不是什么
都可以容许,什么都可以做了么?’他说:‘你还不知道么?’他又笑
了。他说:‘聪明的人是什么都可以做的。聪明的人也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瞧瞧你杀了人,却陷了进去,在监狱里烂掉!’这话是他对我说的。
真是头臭猪!以前我会把这样的人撵出去的,现在却只是听着他说。他
说的许多话都很有道理。写得也不错。他一星期前曾对我读过一篇文章,
我当时特地抄下了三行,等一等,就在这儿。”
米卡匆匆忙忙地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念道:
“‘欲解决此问题,须先将自己的人格与自己的现实处境分开。’
你明白不明白?”
“不,我不明白。”阿辽沙说。
他好奇地一面偷偷瞧着米卡,一面听他说话。
“我也不明白,又含混,又不清楚,却很聪明。他说:‘现在大家
都这样写,因为潮流风气就是这样。? 。’他们害怕潮流。这混蛋,他
还会写诗,赞美霍赫拉柯娃的纤足,哈,哈,哈!”
“我听说过了。”阿辽沙说。
① 拉丁文:思想问题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