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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六弄咖啡馆(完整)-藤井树-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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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对!现在几点了?』「嗯?」他看了一下手表,「再二十分就十二点啰。」『我想我该回家了。』「没关系,你可以再坐一会儿,咖啡都还没喝完呢。」『说到咖啡,我还不知道你煮给我的是什麽咖啡呢!』「啊?我没说吗?」『没有。。。。』我扁着眼睛看着他。
  「抱歉抱歉,我以为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刚刚那两杯咖啡都是一样的,都是曼特宁。」『真是好苦的曼特宁。。。。』「曼特宁是标准的深焙咖啡豆,你没喝过黑咖啡,会觉得苦是正常的。」『不过,我觉得现在那唾液的味道是甜的。』「这就是黑咖啡的特性,回甘。」他有点骄傲的说,「也表示我煮得还算可以了。
  」我从吧台走回位置上,他端来了一杯水给我。
  『我有个好奇,但是不知道该不该问的问题。』「你请说,我再看看该不该答。」我浅浅地笑了一笑,『这样一间咖啡馆,要花多少钱啊?』「你是问,全部吗?」『嗯。全部。』「要包括店租吗?」『店租多少?』「非常地便宜,一万块。」『一万块?』我好生惊讶,『怎麽可能?我住的地方都要租我八仟了。』「因为这是亲戚的房子,我跟亲戚租,他意思意思收一些而已。」『原来如此,那这间店花了多少钱?』这依然是我最好奇的问题。
  「两百万。」『你真有钱啊。』「不。我不有钱,而且两百万在台北开一家咖啡馆,其实算是非常便宜了,我在很多事情上都自己来,任何细节我都锱铢必较,尽量节省开业时的庞大开销。」『你本来是干嘛的?』「我本来是个室内设计师。」『不好赚吗?』我很怀疑地问着,毕竟这是一个看起来蛮赚钱的行业。
  「不是不好赚,而是梦想总是每天催促着我从一成不变的昏迷生活当中醒过来。」『好像很多人把开咖啡馆当做是梦想。』我回答。坦白说,我也曾经想过。
  「其实我也是孤注一掷。本来我是个简单的上班族,但是我觉得那样的生活,一点都没办法让我觉得有意思。」『所以,开咖啡馆有意思?』「这应该从很久以前说起,因为我的人生有很重要的几个转折,所以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转折?你曾经混过黑道,现在放下屠刀重新作人吗?』我开玩笑地问着。
  「呵呵呵,不是啦,我不是像陈浩南那种古惑仔,有着很传奇的人生。不过,我相信每个人的人生都有特别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有转折,我想,那是比咖啡杯种类还要更复杂的了,你真的想知道我的转折吗?」感觉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啊,我明天还要上班。。。。』我说。
  「如果你要继续留在这里听故事,我当然乐意把故事完整地告诉你。」『我很乐意听故事,不过,我不想听完故事,明天黑着眼圈去上班。』我轻轻地笑着,『所以,我该回去了。』「好啊,不过,随时欢迎你来喔,我随时可以告诉你这些故事。」他也轻轻地笑了一笑。
  他送我到了门口,说了声再见,我要把曼特宁的钱拿给他,他说他连订价都还没有订好,等开幕的时候再跟我补收。
  但是,当我回到家,整理好了一切,躺到床上去之后。。。。。
  黑咖啡的威力,开始发挥了。『我的天呀!』我缩进棉被里,『让我快点睡着啊!
  』我在棉被里苦恼地说着。
  然后,在深夜一点钟,我辗转难眠地坐在床上咬着下唇,望着墙上一秒一秒跳动着的时钟,「既然已经睡不着了,去听故事吧。」我说。
  於是,我回到六弄咖啡馆,那位关老板还站在吧台里煮着咖啡。
  推开门之后,「耶?你怎麽又回来了?忘了东西吗?」他一脸惊讶却又带着笑意的从吧台里走了出来。
  『可能吧,』我笑着说,『我刚刚在这里弄丢了我的瞌睡虫。』他听完,先是愣了一下,「啊!哈哈!你睡不着啊?」他说。
  『是啊,你的咖啡害惨我了。』「真是对不起啊。」『所以啰,你要赔偿我。』「怎麽赔偿你?」『再来杯咖啡,然后把你的故事告诉我吧。』我说。
  「你打算翘班了?」他看着我问,「你明天要上班不是吗?」『并没有翘班的打算,』我笑了一笑说,『与其睡不着在床上无聊的翻滚,我想还是来听故事会比较有趣些。』「如果故事不好听呢?」『那这杯咖啡就你请客吧。』「如果故事好听呢?」『这不是应该的吗?』「好,我先把咖啡煮好,你坐一下吧。」他拉开椅子,也就是我刚刚坐的同一个位置。
  『还是一样曼特宁吗?』看着他走进吧台,我问。
  「嗯。。。。不了,我打算煮杯蓝山。」『说到蓝山,我一直很好奇,为什麽要叫蓝山?』「因为产地的关系,真正的蓝山咖啡都出产自牙买加蓝山山脉。」『那为什麽不煮曼特宁了呢?』「因为我要说的第一个故事,有蓝山的味道。」他在虹吸壶背后看了我一眼。
  『蓝山的味道?是什麽意思?蓝山的味道又是怎麽样的呢?』「蓝山的味道非常的甘醇,而且真正的蓝山咖啡只有虹吸式煮得出来,其他所有煮法都没办法煮出蓝山的香甜。」说着说着,像煮上一杯曼特宁一样,他把磨好的咖啡粉放到虹吸上座去,而下座里的开水正慢慢地要沸腾当中。
  『所以第一个故事是个甘甜的故事?』我说。
  「哈哈哈」,他大笑着,「梁小姐,你认真了。我只是随口说说,故事听完了只有感觉,没有味道的。」『好吧,那你可以开始说第一个故事了。』我斜瞪了他一眼。
  「那是我的第一次恋爱。」『什麽时候?』「高二。」『嗯,你继续说。』「那得从我的名字开始说起。」我是关闵绿从小到大,一百个听到我名字的人都会说:
  「这名字好特别啊!」然后大概会有七十个人再问:
  「哪个闵?哪个绿呢?」接下来大概只剩四十个人会再问:
  「这名字有什麽涵意吗?」最后,只有少少的十个人会好奇:
  「这名字是谁取的?」外婆取的。
  关是关公的关,闵是悲天悯人的悯字去掉站心旁,绿是绿色的绿。
  关是我母亲的姓,所以我不是跟父姓,我的父亲是谁,坦白说,我不知道。外婆对我说我的母亲是我父亲最小的一个老婆时,我的嘴巴啊啊,张得大大的,完全合不起来,「那我爸爸有几个老婆?」我嘴巴张得开开的问,外婆说:『你不需要去了解这件事情。』我长大懂事了以后,外婆才告诉我本来我的名字叫做关「悯」绿,是有站心旁的悯字。因为有一天某个算命仙摸着我的头说,这孩子的名字多了个心字,此心不去,将来必为多心之人,所以悯就变成闵了。我其实不太明白到底什麽样的人才叫做多心之人,多心的意思表示会想很多或是很多顾虑吗?
  那个时候,我高二,我正在暗恋班上一个叫做李心蕊的女孩子,而心蕊有个好同学兼好姐妹,叫做蔡心怡。当时我在想,如果名字里有多余的心字,那麽人就会多心的话,那心蕊跟心怡怎麽办?
  「心蕊,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我拉住心蕊的衣袖。
  『什麽事?』「我的名字里的闵字,以前有个站心旁,你知道吗?」『我怎麽知道?』她的表情很明显地就是一付干我屁事的样子。
  「没关系没关系,你不知道没关系,但你一定要知道为什麽那个站心旁要去掉改成闵字。」『为什麽?』「因为有个算命仙说,名字里多了心字,将来长大了会多心,所以拿掉比较好。你的名字有四个心字,回去最好快点拿掉。」『拿掉?』「对啊,四个心都拿掉,就变成李艹。」这天之后,有好一阵子,李艹跟蔡台都不太理我。
  其实,我并不是认真地跟她们说的,我只是找话题想跟心蕊聊天。而且我根本就不觉得名字里面有个什麽字就会怎麽样。如果真的都这样的话,那名字里有淼(同秒)字的不就会被水淹死?名字里有鑫字的都会很有钱?名字里有猋(同飙)字的家里养了很多狗?名字里有焱字(同燕)的家里不就会爆炸?
  在我的观念里,名字就是一个方便别人叫你的称呼,它代表着你存在着,或是曾经存在。不过,自从台湾的政治恶斗越趋严重之后,我很自然的被归纳到民进党的支持者去,只因为我名字里有个绿字。
  其实,我根本就不管政治怎麽斗,我根本就不管颜色怎麽分。
  我从出生开始就住在外婆家,有记忆的时候外公就生病了,开始会自己骑脚踏车上学的时候外公就过世了。妈妈是很平凡的女人,在一家出口商里工作,我的爸爸就是这家出口商的老板,我妈是他其中一个老婆,我是他很多孩子里的其中一个。
  不过,我真的不认识我爸爸,我也从来没有住过他的大房子。说得直接一点,我是他在外面偷生的孩子。
  因为法令的规定,我的妈妈不会有名份,只会有钱拿。所以我只能跟妈妈姓。
  全班没有人知道我的家世,包括所有的老师还有导师在内,没有人知道我是个私生子,只有阿智知道。
  阿智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念书,一起游戏,一起追女孩子。
  他是个有很多幻想的人,他幻想过要当总统,幻想过要当国防部长,幻想过要当警政署长,幻想过要当一个FBI,幻想过要当一家公司的主管。
  有没有发现上面所有的幻想工作,一个比一个还要「小」了?因为他渐渐地发现,要当总统比登天还难;当国防部长也差不多;当警政署长要命大,在当警察的时候没被歹徒打死才可能有机会;当FBI首先要先当美国人,但很可惜的他是台湾人;当一家公司的主管是他这辈子比较有可能完成的幻想。
  有一次学校的国文模拟测验,作文题目是:「如果可以重来」。阿智在这次的作文拿到了全班最高分。他写说,如果可以重来,他想投胎当美国人,然后最好是混血儿,混到英国血统(美英混血是有很大差别吗?),最好爸爸是英国情报局的干员,妈妈跟007女郎一样漂亮,他长大就可以跟着爸爸学习,然后当个情报员,可以像007一样帅气。
  因为他的幻想实在是「思虑周详」,连在美国住哪里他都已经幻想到了,只差没有写出地址而已。一大篇落落长三大张稿纸的作文是他有史以来写得最多的一次,於是老师在感动之余给了他一句评语:「想像力丰富,彷佛明天就要重新投胎一样。
  」而我呢?
  我在这篇作文里,把自己搬到了李心蕊她家隔壁。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她就是一个女的阿智,跟我一起长大,一起念书,一起游戏,然后让我追。
  这篇作文的最后,我还用红笔写了一行字,还特地框了起来:「老师,这篇作文请替我保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喜欢李心蕊。」这篇作文,我拿到全班第二高分,老师给我的评语是:「真情流露,单纯又可爱。
  不亲自告白真是太可惜了。」就这样,老师要我在上课时把作文念一遍。「我没有告诉别人,我依然替你保密啊!我只是把好的作品让全班同学欣赏。」老师说。
  这时候会发生什麽情况,我想大家都应该可以想像的到。全班同学像发疯似地一样疯狂拍手叫好,甚至在念完作文之后,该死的同学起哄要我过去把作文亲手送给她。
  「把作文送她干嘛?直接叫她关嫂吧!」阿智这时跳出来大声说。
  我想,当时李心蕊的感觉应该跟我一样,很想马上自杀,死了算了。
  但是,不知道我该不该谢谢老师。在我面红耳赤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完作文之后,本来也把头低到不能再低的李心蕊,在那天放学后叫住我。当时,我正在牵我的脚踏车。
  『喂,关闵绿!』「啊!。。。。。呃。。。。你好啊。。。。李艹。。。。」即使到了这种时候,我还是想试图以开玩笑化解尴尬。
  我还记得那天放学的天气,天空的云像是棉花铺在一张蓝色的大纸上,一条一条整齐地排列着,偶尔飞过的飞机拖出了长长的白烟,空气爆炸的声音从两万三仟英尺的高空中传到我的耳边。
  其实,李心蕊叫住我的原因,不是为了那篇作文,而是她的脚踏车掉链了。我以为她被那篇作文深深地感动了,所以想在放学后跟我好好地说说话。但是当她指着自己的脚踏车掉链的地方,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想太多了。
  「铐夭。。。。」这是我心里的OS,我当然没有说出来。
  「怎麽了?」这才是我说出来的,而且我感觉得到,这三个字我说的很没温度。
  『脚踏车掉链了。』「弄回去啊。」我试着装作完全没有发生作文告白的那件事,既冷默又无情地说着。
  『我不会。』她摇头。
  「那个很简单啊。」我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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