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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用力呼吸-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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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醒来,只见我们代表团的人个个都进入了梦乡,就剩下念小说的阿列格还在起劲地读,绘声绘色,惟一的听众却是瓦西里。我欠起身,发现听着小说的瓦西里,像换了一个人,脸上有了生动的表情,还不时哈哈地笑出声来了。我的睡意被瓦西里的笑声和阿列格深情的朗读声完全打消了,也认真地听起来,尽管,没有郑教授翻译,我根本听不懂,但我只想加入这难得一见的画面。无论怎么说,阿列格是俄罗斯作家协会的作家、干部,有相当级别,瓦西里只是一个在小镇歌舞团开车的司机,坐车的给开车的读小说,这样的情景,在我生活的环境里,我没有看到过,而且,根本看不到。
  默默地、感慨地听着阿列格抑扬顿挫的朗读声和瓦西里会心的笑声,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瓦西里在电影《列宁在十月》里安慰妻子时那句脍炙人口、颇有意味的台词:
  〃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
  我相信,即使没有牛奶,没有面包,瓦西里的妻子也是幸福的。一切困难都是暂时的。无论一个家庭还是一个民族,最后的胜利将是精神的胜利,是浪漫与理想的胜利。我也祝福身边这个沉默多于笑声的瓦西里。



2002年5月12日 寻找娜塔莎



  每到一个国家,我总会格外地留心那里的妇女,希望了解她们形形色色的生活现状,以观照自己。而到了俄罗斯,这愿望显然更强烈。在我心目中,俄罗斯妇女是可亲、可近、可敬的,我甚至觉得,我的性格,以及我对命运的态度,是接受了俄罗斯文学中那些妇女形象的影响。所以,从飞机降落到莫斯科机场的那一刻起,我的视线便同一架自动相机,情不自禁地摄下了一个个〃娜塔莎〃。
  〃娜塔莎〃是俄罗斯女性最典型的名字,是一种具有代表意味的统称。在大街上阿列格只要一看到漂亮姑娘,就会高兴地向我们招呼:〃娜塔莎,娜塔莎!〃他由衷的高兴,除了爱美之心,还有自豪。俄罗斯漂亮女孩之多,真可以说〃满目皆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辽阔丰饶的俄罗斯大地,孕育了优美、优雅的俄罗斯女人。
  我对〃美丽〃、〃漂亮〃的惊叹,像流星,一闪而过,倒是一些外貌说不上〃漂亮〃、〃美丽〃并已人到中年的俄罗斯妇女却让我过目不忘。
  一坐上俄航班机,我就发现,来回忙碌的〃空中小姐〃,都是有一把年纪的〃空中大嫂〃和〃空中大妈〃,没有青春的姿色,没有苗条的体态,但是,她们为你服务时的那种慈祥、从容、饱满、自重,让人感到无可挑剔的舒适、亲切,并让你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这和空中小姐给你赏心悦目的满足,是两种不同的享受。到达俄罗斯以后,很多场合,我又不时地能看到这种〃慈祥、从容、饱满、自重〃的神情。在莫斯科,在诺夫格尔德,为我们做导游、做讲解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她们热情敬业,有渊博的专业知识,讲解深入浅出、简约生动,从迎接到欢送,她们的谈吐举止有礼有节、不卑不亢,这样的恰到好处,是一种完美与成熟,是炉火纯青。我想,这就是中年的优势。而这些俄罗斯中年妇女的眼神告诉我,她们正是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才这样地自重与自信。同时,我也了解到,在这些工作岗位上的俄罗斯妇女,收入相当微薄,每月的工资有的只能拿到相当于五十美元的卢布。可敬的是,她们在工作时那种昂扬的精神面貌,丝毫看不出工资低下、生活拮据的困境。
  到瓦尔代的当天晚上,瓦尔代图书馆馆长为我们设便宴,馆长是位女性,五十多岁,风韵犹存。为活跃气氛,女馆长又邀来歌舞团团长和一位女演员陪同。歌舞团团长的名字就叫娜塔莎。娜塔沙和女演员是演出结束后,卸了装匆匆赶来的,她们已工作了一下午,又跳又唱的,却精神依旧。娜塔莎不年轻了,脸红扑扑的,体形已发福,圆滚滚的身体,敦敦实实的,像个刚从田里收工的农妇,走在大街上,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她是个歌舞演员,还是歌舞团团长。吃饭时,娜塔莎和那位女演员欣然地为我们演唱俄罗斯民歌,还边唱边跳,这时的娜塔莎,像一团火,两只发光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浑身洋溢着感人的热情。我们顿时被她们的欢快感染了,也忍不住手舞足蹈。但在饭后交谈时,我们才知道,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自负盈亏地要养活一个歌舞团,落在娜塔莎肩上的是一副沉重的担子,就在我们来瓦尔带的前一天,歌舞团的房子不慎着火,简直是雪上加霜。可是,看那个用火一样的激情跳着、唱着的娜塔莎,我看到的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第二天,娜塔莎又来陪我们一起野餐。在湖边,娜塔莎熟练地架起篝火,为我们煮了一大锅鲜美的鱼汤,她一会添柴、一会儿下鱼,手脚麻利,可以想象,在家庭里,娜塔莎是个称职的主妇。不出所料,娜塔莎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十几岁了。要维持一个团体的生计,还要维持一个家庭的生活,我想,娜塔莎如果不是敦敦实实、不是热情如火,怎么能肩负起这样的〃两座大山〃呢?!
  野餐一直到深夜。我袖手旁观、白吃白喝的,仍觉得力不可支,先走一步了。但回到阿列格的小木屋,我却睡不着。我记得,瓦西里的面包车开进瓦尔代时,我眼前曾闪过一幢烧焦的房子,没想到那就是歌舞团的住所。我替娜塔莎犯愁了,她们的演出费低得可怜,她从哪里搞钱修房子?但我马上嘲笑自己:何必杞人忧天呢,娜塔莎不是还在湖边洗桑那、喝伏特加,她和朋友们还在尽兴地玩,她们会一直玩到凌晨。
  我不得不佩服娜塔莎的开朗豁达。不管社会处境的变化怎么困惑,不管现实生活的遭遇怎样困难,娜塔莎不放弃火一样的热情,不停止欢乐地歌唱,不压抑尽情享受生活的兴趣。娜塔莎的坚定、乐观和浪漫,使我看到了俄罗斯民族轻易不变的传统和气质,这同地壳深处的岩浆,是外部世界的任何变故都触动不了的。
  〃娜塔莎娜塔莎!〃再听到阿列格搜寻到漂亮姑娘时的欢叫,我也会感慨地跟着欢叫起来:〃娜塔莎娜塔莎!〃



2002年5月13日 阿列格的小木屋



  访问俄罗斯,有一项很吸引我的活动,就是去瓦尔代阿列格的小木屋住两天,这是个很有意思、很有创意的安排。瓦尔代是一片广大的自然景区,有三百多个大大小小的淡水湖,星罗棋布。而绵延的树林,像绿色的绸带,把翡翠般的湖泊串连了起来。点缀在林间与湖畔的是一幢幢质朴的小木屋,错落有致,并存着人间与童话的气息。
  只是,我对瓦尔代完全是陌生的。别说我,过去,很多俄罗斯人都未必知道瓦尔代,俄罗斯实在太大,优美的风景实在太多。这两年,瓦尔代突然声名鹊起,因为普京总统喜欢来瓦尔代休息、度假,据说,2001年,普京先后七次飞来瓦尔代。普京的赏识,再加上普京的个人魅力,使瓦尔代锦上添花。
  可见,阿列格是有眼光的,他花两千美元买下的两栋小木屋,马上升值。我们玩笑地对阿列格说:〃你卖一套给上海作协当'创作之家',我们就可以像普京那样经常来瓦尔代休息、度假了。〃阿列格很得意,耸耸肩,他说,他的小木屋现在几乎就是俄罗斯作协的〃创作之家〃,他已经多次把一些作家请来瓦尔代聚会,凡是来过瓦尔代的作家,都把瓦尔代写进了他们的作品中。
  我想,我对瓦尔代的兴趣,是因为能够住进童话似的小木屋。从莫斯科出发,沿途到处可见各式各样的小木屋,房顶、墙壁、台阶都是木板的,简易、轻巧,远远看过去,像用积木搭的,拙朴、稚气、可爱这就是俄罗斯乡村最典型的住宅风格。也许,是我心里的〃童话情结〃,使我对这样的小木屋情有独钟。郑教授向我们介绍说,在俄罗斯,很多城里人在近郊或远郊都有这样的小木屋,这是他们的别墅,周末,他们一般都会开车来小木屋,一方面为休息,一方面要种地,他们平时吃的土豆、洋葱,大都是自己种的,到秋天,把收获的果实一车车的拉回城里,储藏着以备过冬,这是一种亲近自然的生活方式。当然,这也是解决经济紧张的一个方法。俄罗斯普通的市民和知识分子,他们的生活确实很俭朴,每天吃的就是土豆色拉、牛奶面包,千篇一律,他们认为,这就可以了,有营养,也能填饱肚子。(我想到我们丰富的〃食文化〃,我们饭店里人满为患的火爆场面,我们请一次客总得七菜八碟地摆宴席……相比之下,我们确实富起来了,但我们浪费了多多少少?)
  阿列格带我们来他的小木屋作客,也顺便捎带着一筐土豆种,趁我们休息的时候,他兴致勃勃地扛着铁锹、铁铲到前院刨地去了。郑教授自愿去帮忙。我惭愧身体欠佳无力可助,但我还是好奇地跟上,看他们干活。我佩服阿列格无穷的精力,他要陪我们参观,安排我们游览,给我们买菜做饭,有那么一点点空余时间,他竟然还要见缝插针、不知劳累地种土豆。我知道,在俄罗斯作协的同事们当中,阿列格的家境还算不错的,他妻子是个出色的网球教练,她和姐妹合作办起了网球学校,还培养过世界冠军,收入比较高。即使这样,阿列格仍勤俭持家,不辞辛苦地把土豆种到几百里以外的瓦尔代。除了种土豆,阿列格还买了花籽、花秧,沿着篱笆,栽的栽、撒的撒,他说,他下次再来瓦尔代时,希望这些花儿盛开着迎接他。有一种花叫〃满天星〃,阿列格指着我说:〃我们给她改个名,就叫她'星儿花'!〃郑教授补充翻译道:阿列格看我不顾身体虚弱,始终陪着他们栽花、种土豆,夸我顽强,所以,用花命名表示赞赏。
  来莫斯科,来瓦尔代,我想,我必须顽强、必须全力以赴,我不愿错失任何一点新鲜的触动与感受。此刻,我蹲在地边,看着小木屋飘起袅袅炊烟,看着阿列格脚蹬高筒胶鞋,奋力刨地,我疑惑地问自己:这样一个俄罗斯的高级知识分子、国家公务员却来瓦尔代买木屋、种土豆,是因为富还是穷?也许,这与〃富〃或〃穷〃都没关系,只是一种生活方式。
  而阿列格别墅式的小木屋的简易,也完全出乎我的想象,屋里除了有电灯、有一个煤气罐,其他的一切,和十八、十九世纪旧俄的、原始的乡村木屋没任何区别,长条的桌子、凳子以及用厕的茅坑,都是用粗糙的原木板钉成的。郑教授说,他们的别墅和我们的别墅,完全是两种概念,在我们那儿,住别墅的一定是有钱人,别墅里面的装修肯定金碧辉煌。
  我在阿列格的小木屋和种上土豆的院子里拍了很多照片,我相信,这些画面是隽永的,富起来的俄罗斯,一定还会保留这些小木屋。



2002年5月14日 净身与净心



  在瓦尔代的两天,我们过着一种充满俄罗斯乡村气息的生活。在阿列格的院子里帮他种好土豆,他便安排我们到湖边的桑那房里洗桑那浴。
  桑那,虽起源于芬兰,但也是俄罗斯乡村的一种风俗,尤其在瓦尔代,几乎家家都在湖边有一座自己的桑那房,特别在寒冬腊月,外面冰天雪地,他们在热气腾腾的桑那房里把自己蒸得浑身冒汗,还要用一种树条把身体抽打得通红通红,然后,冲到雪地里打滚,或跳进冰河扑腾一番。可以想象,有着这样强烈、这样刺激的生活习性的民族,他们的性情,也一定是热辣辣的。
  我多想体验这样的强烈与刺激啊。遗憾的是,大病初愈,我的身体经不住强烈与刺激,但入乡随俗,我坚持进桑那房热热身,用温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淋一淋。从莫斯科来瓦尔代,坐了一天的车,风尘仆仆,可阿列格的小木屋里没有自来水,喝的、用的都是湖水,得拿塑料桶一桶桶地去湖里提,颇为原始。昨天,我们只能将就地擦把脸、洗个脚,就等着今天的洗桑那了。
  这些年,在我们国内一些宾馆和健身房里虽然也有了桑那房,但那样的桑那,是舶来品,仅有洗澡的功能,毫无文化含义。而在瓦尔代,阿列格和他邻居们的那些桑那房,盖在湖边与林间,是一幢幢独立的小木屋,是这些人家的延伸,是生活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阿列格是瓦尔代的新居民,所以,他的桑那房也是崭新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板子尚有木质的香气隐隐溢出。桑那房很大,有里外两间,里间有烧柴的大火炉,有盛水的大木桶,还有木勺、木凳,外间是休息室,有木头的小床和桌子,睡觉、吃饭都方便。我们洗了澡,阿列格他们就把用篝火煮熟的鱼汤端进桑那房,让我们在外间边吃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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