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短篇科幻小说集-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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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威尔斯和他的科幻小说
侯维瑞
赫·乔·威尔斯与另两位作家约翰·高尔斯华绥和阿诺德·贝内持并称为本世纪初英国小说中的现实主义三杰。19世纪中叶,英国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在狄更斯和萨克雷等大师手中达到了灿烂辉煌的高峰。19世纪末、20纪初英国进入帝国主义阶段以后,现实主义小说依然发挥着它的批判作用,从道德、文化、经济、政治等各个方面暴露与抨击资本主义社会的罪恶。在运用小说抨击时弊、争取社会进步的斗争中,赫·乔·威尔斯是本世纪初英国文坛上的一位杰出作家。
作为作家,威尔斯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他获得的桂冠中科幻小说家、喜剧小说家、社会小说家、社会哲学家、未来预言家和人类历史学家。他的著述不仅涉及领域广阔而且产量极高,在他进行创作的五十三年中,平均每年两部著作,另外还有大量报刊文章问世。
威尔斯的出身和经历对于他的社会改良思想的形成和创作题材的选择都起过很大的影响。威尔斯在1866年出生于一个贫苦家庭,父亲曾当过职业棒球手,后来经商成为小店主。他母亲早年当过佣人,后来在一家乡绅宅邸当管家。在这户人家位于地下室的厨房里,威尔斯度过了童年时代的许多时日。威尔斯在回顾这段生活时说,当他从地下室狭小的气窗向外观望时,他所看到的是各色各样的鞋子与靴子,仿佛世界就是由那些代表各种社会身份的鞋子和靴子组成的。十四岁时,由于父亲破产,威尔斯不得不自谋生路,先后当过药房学徒、信差,售货员和初级教师。后来他靠奖学金资助接受了高等师范教育,师从著名科学家托马斯·赫胥黎学习生物学,并取得了优异的学习成绩。毕业后他当过一段时间的教师,间或从事新闻写作,给《星期六评论》等杂志投稿。威尔斯虽然有希望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但他的兴趣却在于写作。他的第一部科幻小说《时间机器》的初稿写成于学生时代,出版以后十分流行。从此威尔斯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文学生涯,先后创作了一百一十多本作品,其中包括五十部长篇小说。所有这些都是他发挥热烈想像、探讨社会现实和人类未来的产物。
威尔斯从青年时代起就对社会问题表现出热情和关注。1903年他加入鼓吹社会改良主义的费边社,主张通过教育和技术来改造资本主义,认为“通过有计划的社会教育方式,可以逐步改革现在的资本主义制度”。后来,威尔斯国不满于费边社的渐进式改良方式而退社,转而宣扬世界主义,幻想通过建立一个世界性的政府而达到人类大同的境界。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他热情支持进步力量,强烈谴责法西斯侵略。威尔斯曾两度访问苏联,受到列宁与斯大林的接见;访问美国时也曾与罗斯福总统晤谈。威尔斯虽然致力于社会进步事业,但思想基础是资产阶级改良主义;他虽然同倩十月革命,却并不赞成无产阶级革命暴力,怀疑“社会革命一般说来是否需要”。列宁说他本质上属于资产阶级,他也乐于如此,并无异议。
威尔斯长达半个世纪的创作可按时间及作品类别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到1900年为止,作品多为“科学传奇”,即现在的科学幻想小说。第二阶段从1900年到1910年,作品主要属于社会讽刺小说一类。第三阶段主要是1910年以后,这个时期的不少作品通常被称为“阐述思想的小说”,客观实际上已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文学作品,而是阐述思想、宣传主张的通俗形式。
威尔斯的科学幻想,小说借助他广博的自然科学知识,展开想像的翅膀,驰骋于空间与时间之中,从月球、空中、过去和未来等各个角度来观察生活,通过美人鱼、天使、巨人和外层天体上的生物的眼睛来现察人类;故事紧张,情节离奇。威尔斯用瑰丽的色彩描绘科学发明的巨大威力与贡献;用科学寓言的形式谴责资本主义制度下种种荒唐、黑暗和丑恶的现象。威尔斯的科学幻想小说既有娱乐作用,又有讽刺意义;既介绍了科学技术的知识,又起到了针砭时弊的效能。威尔斯的科幻作品是现在科幻文学的雏形和模型,他本人也因此而被称为科学幻想小说之父、科幻小说奇才,甚至有人称他为科幻小说界的莎士比亚。
威尔斯科幻小说刚刚问世不久,评论界将他称作英国的儒勒·凡尔纳(Jules Verne,1828…1905),但他自己并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认为凡尔纳的作品侧重强调科学发展的实际可能性,而且做出了不少令人惊羡的科学预言。而他自己的作品则是“科幻传奇”,是想像的产物,梦里感觉它是真,醒来即知全是空,其目标不在于预见科学发展的可能性。然而他是学习自然科学的大学生,他的想像不乏科学的依据,因此他的某些科幻作品仍不失为杰出的科学预言。
《时间机器》(The Time Machine,1895)是威尔斯最早获得成功的一本科幻小说,也是他最出色的作品之一。这部小说“可被当作暴虐的工业化对阶级冲突作用的预言来读,而在19世纪,这种冲突已经是社会问题的火药筒”。小说展现了一幅未来世界的可怕图画。故事中的时间旅行者发明了一种飞行机器,能纵横驰骋于过去及未来的世界里。于是这个人乘上时间机器飞行到八十万年以后即公元802701年的世界去。在这个世界上人类已分化为两种怪物,柔弱娇小的称作埃洛伊,住在颓败的宫殿中,过着幽闲优雅的生活,由于长期不劳而获而引起体力、智力的萎缩。但是,一到晚上,埃洛伊们便惶惶然挤成一团,因为居住在地下的猿猴样怪物——粗野怪戾的莫洛克每到月黑风高的夜晚便要出来捕食他们。莫洛克生活在黑暗的地下世界,在机器工场里从事劳动,养肥埃洛伊作为他们的食物。这就是威尔斯笔下八十万年以后劳动者与剥削者之间的关系。那位时空旅行者接着又往前飞行到几百万年以后,那时的世界已经一片荒芜,人类已经灭绝,海滩上只有白色的蝴蝶和巨大的螃蟹在乱纷纷地飞舞爬行。威尔斯通过那位时间旅行者之口明确地解释了作品的寓意:以前的剥削者经过千万年以后已退化堕落为脆弱的生物,丧失了劳动和自卫的能力;被驱赶入地下的劳动者变得十分野蛮,他们向以前的主人施行报复。威尔斯用当时别的作家描绘伦敦贫民区穷人的语汇描写莫洛克,暗示劳动者对剥削者的仇恨。在这部小说里,作者使“19世纪阶级斗争和人类进化相结合”,用幻想和寓言的方式预示劳动者和剥削者冲突加剧所可能造成的后果。
威尔斯的科幻小说对于现代武器的预言尤其醒目。《星际战争》(The War of the Worlds,1898)描写火星人入侵地球触目惊心的情况。火星人比地球人更为发达,状似章鱼,体大如熊,他们的武器能发射出热线和黑烟。热线过处留下死亡与毁灭,黑烟起处城市顿成废墟。地球上的枪炮炸药对他们都无济于事,一艘英国装甲战舰虽然与他们英勇奋战,结果还是化为一团火焰。火星人没有生殖器官,以分裂繁殖的方式繁衍后代。他们不饮不食,也不会消化,靠把捕获的地球人的血液直接注入血管而生存。正当他们所向披靡,即将把伦敦夷为平地的时候,他们却不战自败。原来他们对地球上的病菌没有免疫能力,因而一批一批地死去。星球大战、死光武器等等都是现代科幻小说和电影的常见题材。威尔斯的“热线”与后来发现的激光相似,他的“黑烟”也与后来用于战争的毒瓦斯相当;小说所描写的大规模杀戮场面也终于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变为现实。在他的短篇科幻小说《陆战铁甲》里,威尔斯预言了装甲坦克在战争中的运用。后来他曾长期打官司,声称是他“发明”了坦克,因此应当获得专利税。在《大空战》(The War inthe Air,1908)中,他预见到飞机将用于战争。在《获得自由的世界》(The World Set Free,1914)中,他成了“原子弹”一词的发明者,他所描写的原子弹爆炸情景与后来的实际情形十分相似。
《莫罗博士岛》(The island of Dr.Moreau,1896)反映了作者作为专修过生物的大学生的特长。在这部小说里,莫罗博士发现,对动物施行外科手术,对动物的肢体进行移植,对动物的大脑进行改造,就可以制作出一种半人半兽、会说会读,也能从事一些劳动的兽人,从而使动物通过人工方法演变为人类。威尔斯利用他的生物学知识,从人们见多不怪的皮肤移植说到骨头移植,逐步让读者相信莫罗实验的科学性和可能性,从而使读者相信在那遥远的荒岛上确实存在过一群奇形怪状的兽人。按照作者的推导模式,现代读者不兔会联想到后来20世纪科学的一些重要发现,如基因工程、“克隆”等。在其他的科学领域,威尔斯的一些预言也变成了现实。如在《昏睡百年》(When the Sleeper wakes,1899)中,他幻想一种社会,在那里,印刷图书被与我们现在普遍使用的录像带类似的媒介所取代。在威尔斯的乌托邦小说里,“生态学”一词频繁出现,多年以后,这一概念才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1901年,威尔斯发表了《月球上的第一批人》(The First Men in the Moon),描述两个地球人驾驶飞行球体登上月球后受到月球人追捕的惊险遭遇,再次表现作者天马行空般的丰富想像力。作者对于月球表面奇幻景色的描写与半个多世纪后人类真正登上月球时发回的彩色照片也不无相似之处。站在20世纪之末,重温这位多产作家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的种种预言,回首这些预言在这个世纪的一件件辉煌成就里变为现实,反思这些预言所蕴含的对某些重大问题的深刻思索,一种令人瞠目的惊奇感油然而生——对人类的智慧,对即将过去的20世纪,也对这位声称不想预言什么的杰出的预言家。
1939年,威尔斯七十三岁了。在一次招待会上,他的好友欧内斯特·巴克爵士发现威尔斯独自坐在一旁,便走上前去与他寒暄,问他近来干些什么。他回答说在给自己写墓志铭,一句很短的墓志铭:“上帝将要毁灭人类——我警告过你们。”这句略带玩笑色彩的墓志铭恰好深刻地反映了他对人类未来、科学未来的关注和担忧,也表明他的科幻小说具有“警示”灾难的意义。
阅读威尔斯的科幻作品,人们不难发现,他与法国科幻小说家凡尔纳还有一点重要差异。两人的着眼点颇为不同。凡尔纳赞扬科学技术方面的重大发现与发明,用瑰丽的色彩描绘了科学发明的巨大威力与贡献。威尔斯在肯定科学技术发明积极意义的同时,还利用科学幻想的形式暴露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谴责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下种种黑暗与丑恶现象,抨击帝国主义战争和殖民主义掠夺的残酷性。这一点在前面提到的《时间机器》和《星际战争》里就有所反映。列宁曾将伦敦贫富悬殊的两个阶级称作“两个国家”,而威尔斯则从进化论的角度对这一观点进行了极端的表述。在他的《时间机器》一书中,由于长期的阶级分化,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竟然进化成了两类截然不同的生物,相互之间不可理喻,充满仇杀。在《星际战争》中,威尔斯将火星人入侵与殖民行径相比较,揭示了二者等量齐现的残酷无情:“不要忙着谴责火星人心黑手毒,还是先回想一下我们人类曾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灭绝生灵的勾当,我们不仅灭绝了一些动物,如欧洲野牛和渡渡鸟,而且也灭绝过低级的人类种族。塔斯玛尼亚人尽管具有人类的一切特征,还是在欧洲移民发动的历时五十年的种族灭绝战争中被屠杀得一个不剩。我们自己残酷无情,又怎么能责怪火星人争雄斗勇呢?”
有人称威尔斯是达尔文和柏拉图的结合体,柏拉图的理想国思想形成其科幻作品的社会伦理意义,而达尔文的进化观点则是其科学现的出发点,这不无道理。不过在威尔斯的科幻作品中,对人类未来和科学未来的关注是交织在一起的。在《星际战争》一书中,作者也表明了这样一种担心:认为人类也有可能进化成火星人的形象,因为人类使用大脑和手的机会最多,脑袋会发达膨胀,每个手指也会长长,形似章鱼。而由于机器人的广泛运用,交通工具的发达,人类的腿脚也有完全退化的危险。这种前景不兔触目惊心,然而在这种景象的描画里却蕴含着一种象征性的警示:科学发展有其副作用,人类的特征可能遭到扭曲。
威尔斯以他丰富的想像向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