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上)〔英〕艾米莉. 勃朗特-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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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钟,她就挺直了身体,眼睛上翻,她的双颊顿时白一阵、青一阵,像是要死的样子。 把林敦吓坏了。“根本没关系。”我低声说。 我不愿他让步,尽管我自己心里也禁不住害怕。“她嘴唇上有血!”他说,颤抖着。“没关系!”我刻薄地回答。 我告诉他,她是如何在他来之前就决定了要发一阵疯的。我没留神,嗓门提得太高了些。她听见了,因为她突然起来了——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眼睛闪闪的,脖子和胳膊上的青筋都异常地突出来。 我下了决心准备至少断几根骨头,但是她只向周围瞪了一下,就冲出屋去。 主人叫我跟着她,我就一直跟到她的卧室门口。 她关紧了门,把我挡住了。第二天早上,她既然没有说起要下楼吃早餐,我就去问她要不要我送些点心上楼。“不!”她立刻回答。 午饭时,吃茶时,又是同一个问题。 第二天早上又是一样,而且总是得到相同的回答。 林敦先生呢,他却在书房里打发日子,也不问他妻子的事。 伊莎贝拉和他有过一小时的碰面,在这次碰面中,他试图从她口中得知由于希刺克厉夫的进攻而使她产生的正常的恐惧心理;但是他从她躲躲闪闪的回答中听不出什么,只得不满意地结束了这场询问;然而加上了一个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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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当林敦小姐在园林和花园里郁郁不乐呆呆地走来走去的时候,总是沉默,并且总是在流泪。 她哥哥则把自己埋在书堆里,我猜想,他在痛苦地巴望凯瑟琳痛悔她的行为,会自动来请求原谅、和解——而她却顽强地绝食,大概以为在每顿饭时候埃德加看见她缺席就也咽不下去,只因为出于骄傲他才没有跑来跪到她脚前。 我照样忙我的家务事,深信田庄墙内只有一个清醒的灵魂那就是我自己。 我对小姐并不滥用慰藉,对我的女主人也不滥用劝告;我对我主人的叹息也不大注意,既然他听不到他夫人的声音,就渴望着听到她的名字。 我断定,他们要是愿意的话,就会来找我的。 尽管这是一个令人厌烦的缓慢过程,我开始庆幸,到底在进展中有一线曙光了:正如我起初所想的那样。第三天,林敦夫人开了门闩,要我重新添满水壶和水瓶,另外,还要一盆粥,因为她相信她快死了。 这话我认为是说给埃德加听的。 我不信有这回事,所以,我也不说出来,就给她拿点茶和烤面包。 她挺起劲地吃了喝了,又躺在她的枕头上,握紧拳头,呻吟着。“啊,我要死啦,”她叫,“既然没有人关心我一点点。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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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我刚才没有吃东西才好。“
过了好大半天,又听见她咕噜着:“不,我不要死——他会高兴的——他根本不爱我——他永远也不会想念我!”
“你有什么吩咐吗,太太?”我问,不顾她那鬼样的脸色和古怪的夸张态度,我仍旧保持我外表上的平静。“那无情的东西在干什么?”她问,把她又厚又乱的发卷从她那憔悴的脸上使劲朝后一推。“他是得了昏睡病啦,还是死啦?”
“都没有,”
我回答,“如要是你的意思是指林敦先生的话。我想他的身体挺好,虽然他的用功占了他过多的时间:他一直埋头在他的书堆里,只因为他没有别的朋友可作伴。”
如果我知道她的真实情况,我就不该这么说了,可是我没法摆脱这样的念头。 因为,她的病有一部分是装出来的。“埋头在书堆里!”她叫道,惶惑不安了,“在我要死的时候!我可正在坟墓边缘上!我的天!他知道不知道我变成什么样啦?”她接着说,瞪着挂在对面墙上镜子中自己的影子。“那是凯瑟琳。 林敦么?他也许以为我是在撒娇——闹着玩。你就不能通知他说这是很严重的吗?
耐莉,如果还不太迟,只要我一知道他感觉怎么样,我要在两者之间选择一样:或者马上饿死——那不会算是惩罚,除非他有一颗心——要不就是恢复健康,离开这乡下,喂,你说的关于他的话是不是实话?他对我的生命真的是这样完全漠不关心吗?“
“哎呀,太太,”我回答,“主人根本没想到你的发狂,当然他也不怕你会饿死啦。”
“你认为不会吗?你就不能告诉他我一定要死的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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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嘴说,“劝他去!
说是你自己想的:说你断定我一定会死!“
“不,你忘啦,林敦夫人,”我提醒着,“你吃了点东西已经好了,吃得很香,明天你就会见好的。”
“只要我准知道可以致他死命,”她打断我说,“我就立刻杀死我自己!这可怕的三个夜晚,我就没阖眼——啊,我已受尽了折磨!我给鬼缠住啦,耐莉!可是我开始疑心你并不喜欢我。 多奇怪!
我本来想,虽然每个人都互相憎恨和轻视,但他们不能不接受我。 不料几个钟头的工夫,他们都变成敌人啦:他们是变啦,我肯定这儿的人也都变啦。 在他们的冷脸的包围下,去跟死亡相遇可多惨啊!
伊莎贝拉是又怕又嫌,对于到这儿来她很害怕;看着凯瑟琳死去将是多可怕啊。 埃德加严肃地站在一旁看它完结,然后向上帝祈祷致谢,他家又恢复了平静,于是又回去看他的书了!
我快要死的时候,他还在跟书打交道,他到底想些什么啊!“
我让她懂得林敦先生保持着哲人的听天由命的态度,她可就受不了。 发热昏迷中,她翻来复去,甚至到了疯狂的地步,并且枕头还用牙齿咬着,然后浑身滚烫的挺起来,要我开窗户。 那时我们正在仲冬季节,东北风刮得很厉害,我就表示反对。我被她脸上闪过的表情和情绪的变化吓得要命;而且使我想起她上次的病,以及医生告诫过说万不可以让她生气。 一分钟以前她还很凶,现在,撑起一只胳臂,也不管我对她的态度,她似乎又找到了孩子气的解闷法,从她刚咬开的枕头裂口中拉出片片羽毛来,分类把它们一一排列在床单上:她的心已经游荡到别的联想中去了。“那是火鸡的,”她自己咕噜着,“这是野鸭的,这是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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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啊,他们竟把鸽子的毛放在枕头里啦——怪不得我死不了!等我躺下的时候,我可要当心把它扔到地板上。 这是公松鸡的,这个——就是夹在一千种别的羽毛里我也能认得出来——是田鸡的。 漂亮的鸟儿,在荒野地里,在我们头顶上飞翔。 它要到它的窝里去,起云啦,它觉得要下雨啦。 这根毛是从石南丛生的荒地里拾的,这只鸟儿没打中:我们在冬天看见过它的窝的,满是小骨头。 希刺克厉夫在那上面安了一个捕鸟机,大鸟不敢来了。 我叫他答应从那回以后再不要打死一只田鸡了,他没打过。 是的,这里还有!他打死过我的田鸡没有,耐莉?它们是不是红的,其中有没有红的?让我瞧瞧。“
“把小孩子的游戏丢开吧!”我打断她,把枕头拖开,把破洞贴着被褥,因为她正大把大把地把里面的东西向外掏。“躺下,闭上眼,你发昏啦。 搞得一团糟!这些毛像雪片似的到处乱飞。”
我到处拾羽毛。“耐莉,我看你呀,”她作梦似地继续说,“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啦:你有灰头发和溜肩膀。 这张床是盘尼斯吞岩底下的仙洞,你正在收集小鬼用的石镞来伤害我们的小牝牛;当我靠近时,你就假装这些是羊毛。 那就是五十年后你要变成的样子:我知道你如今并不是这样。 我没有发昏:你搞错啦,不然我就相信你真的是那个干巴巴的老妖婆啦,而且我会以为我真的是在盘尼斯吞岩底下;我知道这是夜晚,桌子上有两支蜡烛,把那黑柜子照得像黑玉般亮。”
“黑柜子?在哪儿?”我问,“你是在说梦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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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靠在墙上的,一直是在那儿的,”她回答,“是挺古怪——我瞧见里头有个脸!”
“这屋里没有柜子,从来没有过。”我说,又坐到我的座位上,我系起窗帘,盯着她。“你瞧见那张脸吗?”她追问着,认真地盯着镜子。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能使她相信这就是她自己的脸。因此,我站起来,用一条围巾盖住它。“还是在那后面!”她纠缠不休,“它动啦,那是谁?我希望你走了以后它可不要出来!啊!耐莉,这屋闹鬼啦!我害怕一个人呆着!”
我握住她的手,叫她镇静点,因为一阵阵哆嗦使她浑身痉挛着,而她却要死盯着那镜子。“这儿没有别人!”我坚持着,“那是你自己,林敦夫人,你刚才还知道的。”
“我自己!”她喘息着,“钟打十二点啦!
那儿,那是真的!
那太可怕啦!“
她的手指紧揪住衣服,又把衣服合拢来遮住眼睛。 我正想偷偷走到门口,打算去叫她丈夫,这时我被一声刺耳的尖叫召唤回来——那围巾从镜框上掉下来了。“哎呀,怎么回事呀?”我喊着,“现在谁是胆小鬼呀?醒醒吧!那是玻璃——镜子,林敦夫人,你在镜子里面看到的是你自己,还有我在你身边。”
她把我抱得紧紧的,又惊惶又发抖。 过了一会儿,恐怖渐渐从她脸上消失了;苍白的脸色消失,呈现出羞臊的红晕。“啊,亲爱的!我以为我是在家呢,”她叹息着。“我还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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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躺在卧房里,座落在呼啸山庄的卧房里。 因为我软弱无力,我的脑子糊涂了,我就不知不觉地叫起来。 不要生气吧,就这样陪着我。 我的那些梦让我害怕,我怕睡觉。“
“好好睡一下会对你有好处的,太太,”我回答,“我希望你在这一场折腾后,可以不再想饿死你自己了。”
“啊,真希望我在老家我自己的床上!”她辛酸地说着,绞着双手。“还有那风在窗外枞树间呼啸着。千万让我感受感受这风吧——它是从旷野那边直吹过来的——千万让我吸上一口吧!”
为使她稍稍平静下来,我将窗子打开放进几秒钟的冷气,然后我关上,又回到我的原位。 她现在已平静地躺着,脸被眼泪冲洗着。 身体的疲乏已经完全降服了她的精神:我们凶猛的凯瑟琳并不比一个啼哭的孩子好多少。“我把自己关在这儿有多久了?”她问,精神忽然恢复过来。“那天是星期一晚上,”我回答,“今天是星期四晚上,或者,这时不如说是星期五早上了。”
“什么!
还是在这个星期里吗?“她叫,”就这么短的时间吗?“
“只靠冷水和坏脾气活着,这也算够长的了。”我说。“唉,好像过了数不尽的时刻啦,”她疑惑地喃喃说,“一定还多些。 我记得在他们争吵后我还在客厅里,埃德加狠心地惹我生气,我就拚命地跑到这屋里。 我一闩上门,整个黑暗包围了我,我就倒在地板上了。 我不能向埃德加解释:我是多么确切地感觉到,我会在他的嘲弄下发疯的,舌头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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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已不受我的管束,他也许没猜想到我的悲痛,我只感到我要躲避他和他的声音。 在我还没有十分恢复到能看能听的能力之前,天就亮了。 耐莉,我要告诉你我想过什么,还有些什么想法总是不断地出现再出现,搞得我都快要发疯了。 我躺在那儿,头靠着桌子腿,我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得出灰灰的窗户玻璃,我想我是在家里那橡木嵌板的床上。 我的心好像被某种极度的忧伤刺痛着,可是我刚醒过来,又记不清是什么忧伤。 我想着,苦苦地想发现到底是些什么。 最奇怪的是,过去我生活中的整整七年变成了一片空白!我想不起是否有过这段日子。 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我父亲才下葬,由于辛德雷命令我和希刺克厉夫分开,我才开始有了悲痛。 我第一次被人孤零零地扔在了一边,哭了一整夜,又昏昏沉沉地打了一个盹醒过来,我伸手想把嵌板推开:我的手碰到了桌面!我顺着桌毯一拂,记忆跟着就来了:我原来的悲痛被一阵突然的绝望吞没了。 我说不出我干嘛会觉得这么倒霉:一定是暂时神经错乱,因为简直没有原因。 可是,如果在十二岁的时候我就被迫离开了山庄,我的一切一切,一件件往事的联想,就像那时候希刺克厉夫一样,而一下子就成了林敦夫人,画眉田庄的主妇,一个陌生人的妻子:从此以后从我原来的世界里放逐出来,成了流浪人。 你可以想像我沉沦的深渊是什么样子!你要摇头尽管摇,耐莉,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