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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双和欢 虐部  清 吕天成抄本-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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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五百两不济事。”那人道:“那要得许多,三百两吧。”翠翘道:“以肉身卖钱,不能济事,卖之何用?”那人道:“一概干净,四百两吧。”翠翘道:“非五百不可。”那人又增五十,两下讲定,问:“那个出笔?”

  翠翘道:“这却要我爹爹主张。”因对咸媒婆道:“烦你到终公差家,请我家父亲、兄弟回来,当面交银。待我亲见父、弟脱了患难,就去他乡外府,我也瞑目甘心。如今你东我西,知他怎的?我却自家送了自家身子。”咸媒婆道:“说得是,我明日同令尊、令弟、终老爹一齐约了这位同来,成事便了。”那人着跟随的送了三钱一个相封,同媒婆去了。

  翠翘道:“娘,你也收拾些水饭,拿与爹爹、兄弟吃,就邀终公差同来,我要在他身上讨爹爹、兄弟清白文书,方放心去哩。”王婆如痴如呆没了主意,听女儿这般说,便是恁般。翠云忙收拾了些水饭,与母亲拿了去不题。

  且说翠翘姐妹等到黄昏,不见母亲回来。翠翘道:“妹子,母亲此时不回来,此夜大约在终家住了。我两朝未睡,明日要替父亲、兄弟讨清白,须要一段真正精神对他。妹子,你将厨下收拾一收拾,仔细看管灯烛,我假寐片时,再与你谈心。”言毕,神昏体倦,就从乱草榻上和衣而睡。

  朦朦胧胧,忽见金生自外而入道:“翠翘,你为何在此呆睡?”翠翘惊醒,见是金重,道:“哥哥来得正好,若到明日,妾身已属之他人矣。”金生道:“怎遭此变?”翠翘道:“姨娘家误住响马贼,连坐如此。终公差许三百金,可救父、弟之命。妾激于义气,已许卖身保全。早上讲了四百五十两银子,明日兑了,便要随他起身。料来不能见郎,已将盟章等物尽付小妹,嘱他终事君子,代报哥哥恩情,不想哥哥却在这里。”金生道:“我正欲起身,闻卿罹祸,怎忍舍卿而去。日里不敢探望,乘夜相访。既是止要三百金,此事容易,我一力为之。”

  少倾,公差、父母俱至,那日闲人来看的,也同在里面坐下,便讲价钱。金生挺身道:“翠翘原是我的妻子,我因出外事急,乃为此举。今我已至,三百金我自代用,岂随你远方人乎!”那人道:“既有三百金,自然是金相公的人了。”金生叫书童取白金三百两,放在桌上。终公差写了一张包管文书,收了银子,放了父、弟。那相的人不肯去,道:“我费了多少工夫,寻得一个人,我要拿去趁几千两银子,你却不知不觉要夺了去,那个肯替我你两个跌一交?”金生大怒道:“你这般说起来,你是个贩稍的了,叫地方替我拿了这贩卖人口的贼。”

  那人看见不是风色,抽身便走。翠翘同父母再回拜谢,乃择日完婚。笙箫鼓乐,送入洞房。两人正欲成亲,忽见那相她人,统一班凶徒,打入洞房,抢了翠翘便走。后面金生领人追赶,一人将翠翘扶上马背,道:“坐好了,看跌下来。”翠翘攀住鞍鞒,那人扬鞭大喝,其马四足腾空,其去如飞,人渐不见。翠翘道:“如是快马,金郎怎赶得我上。待我攀住一物,跳下来等他,岂不是好。”信手一扯,扯住一根树不放。那马脱空而去,翠翘正欲跳下地来,往下一看,呀!不好了,却不是平地,乃没天没地大的一个火坑。烈焰腾腾,光飞万丈,磨盘大的火块滚将上来。那树通身都着,翠翘惊得三魂杳杳,七魄悠悠。正在危急存亡之际,树上飞下一块斗大的火球,照翠翘劈面打来。翠翘大叫一声,“烧杀我也!”惊醒乃是一梦。

  但见,四壁萧然,孤灯半灭。月影横窗,微风窥户。泪眼朦胧,金生何在?惟有小妹睡于脚后。翠翘长叹道:“好凶梦也,我之生平,大约在此梦中结果了。咳!金生,金生!归来相忆,空结半生缘。我王翠翘再不能和你邀月联诗,指天矢日矣。”正是:

  梦破檐铃惊铁马,方知身是幻中人。

  遂挑灯题《惊梦觉》九咏云:

  其一
  惊梦觉,鼯鼠频窥烛。烛光明灭似含愁,何曾照见残妆束!

  其二
  惊梦觉,檐前铁马摇。水火不知何处也?已烧妖庙倒蓝桥。

  其三
  惊梦觉,角鼓悲声壮。可怜红粉去何之?一度思量一怅怏。

  其四
  惊梦觉,参横斗斜倒。今夜凄凉只四生,来朝分手天涯杳。

  其五
  惊梦觉,竹稍风摆错。冉冉依依似阿侬,飘飘荡荡无着落。

  其六
  惊梦觉,子规啼夜半。血泪征人催出门,不如归去何须唤。

  其七
  惊梦觉,鸟啼残月落。天昏地暗秋寥,露冷风凄人寂寞。

  其八
  惊梦觉,松声低作涛。耳边似诉相思杂,心上疑闻怨恨高。

  其九
  惊梦觉,花影疏棂罩。悄悄冥冥疑去来,杜鹃移到窗前叫。

  翠翘题罢,心绪如麻,不复就枕,惟有低徊肠断而已。正是:

  已极梦中苦,复作苦中梦。
  苦梦不复离,惊觉亦何用!

  翠翘不知更作何状?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甘心受百忙里猛弃生死
舍不得一家人哭断肝肠
 
 
  词曰:
  谁肯死,咸愿生,祸到临头生死轻。悲流尽是鹃啼血,痛杀无非猿断声。
                                             右调《捣练子》

  话说翠翘徘徊既久,天色渐明,因呼翠云道:“妹妹,且明矣。怕有人来,可起来打点茶汤,等候爹妈们回来。”翠云惊起道:“姐姐,几时醒的?”翠翘道:“我半夜间作一恶梦,大约今日必行。我身流落,命已定矣,我亦无怨。但有‘惊梦觉’九咏,金郎回时,你可付与他,为道姐姐去时笔也。”翠云道:“姐姐做甚恶梦?”翠翘道:“梦境之恶,言之更增悲苦,则索吞声忍气罢了。只要吾妹善保此身,好与金郎偕老,吾生平志愿尽托于汝矣。”

  翠云接诗,正欲细看,俄闻叩户。翠云开门,其母已至。看着翠翘说道:“我儿,你爹爹说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则索听乎数吧。倘必不能免,拼得大家同死,到转干净。怎忍将你一人飘泊天涯,合家却受全生之福!’”

  翠翘含泪道:“爹爹所说,自是慈父之言。但为女孩的,目击严亲罹此惨祸,若杀此身可以免祸,亦所不惜。况卖未必至于死乎!且女生外向,一落娘胎便属别人。孩儿常恐嫁出不能报酬父母之恩,今遇颠沛流离之日,正人子死孝之时。虽云患难,倒也了却做女儿报亲的一段心肠。况儿薄命,又负才华,为造化所忌。若不遇蹇折,定有天死之惨。与其泯泯无闻,死于床第,与草木同其腐朽;无宁为父母做得一桩大事,烈烈轰轰,死于烈火场中,可以名传不朽。儿心已定,儿志已坚,情愿舍身以保全家之难,虽刀砧鼎千,粉骨碎身,亦所甘心也。我若不舍此身,以致父死囹圄,弟丧牢狱,那时寡母弱女,报冤无地,度日无粮,怕不流落作人之婢妾!与其家破人亡,后为婢妾,何如为全家保嗣的女子。天不负吾,此去自落好处安身。若命该挫折,也去消了这段苦楚公案。安见远父母兄弟而受磨折者,傍父母兄弟而遂能免零落乎?又安知儿此去不胜如在膝下也?其权在命,其定在数,固不由人也。且此人既以四、五百金讨一女子,非千金之家不为。女此去小心勤谨,以事姑嫜,以敬夫子。万一得其欢心,求其周旋,父母、兄弟他日相逢,俱未可知也。女筹之熟矣,父母无为我虑。”

  其母大哭道:“儿呵,你是怎样生的,怎样养的,怎舍得你卖把人家做小。你不晓得那做小的苦楚哩!如今他爱好娶了你,到家见了正妻,吵吵闹闹,丈夫就有十二分爱你心肠,被众人一挑一说,也放落了八、九分。况你人生面不熟,那个肯来怜你。到其间生死由他。我的儿,只怕你受不得那般狼藉哩。况大娘子最易吃醋,且莫说那丈夫畏惧的如狼如虎之毒,就是畏惧丈夫的,不敢加害于你,那些假贤假惠亦是屠肆菩心,饥狸悲鼠,有甚真心见呵!那样冷面冷孔,怕你不能假逢迎,诈鹘突去伏事他。况你自小娇痴,身喜华丽。到人家做小,要睡迟起早,妆扮老成。思及于此,可不痛杀你娘也!”言罢,哭死于地。

  翠翘慌忙一把抱住道:“娘快些苏醒,你女孩儿无过是卖身,又不至死,怎倒先痛杀老娘,叫爹靠何人?妹靠何人?兄弟靠何人?娘不是爱惜女儿,倒是加添女儿之罪了。娘,你须支撑,保全这命,看我爹,看我妹,看我弟。你们若能完完全全,做女儿的就死在他乡,飘流异国,也是甘心的了。娘若有差池,莫说是生,就是死在阴司,儿也不能瞑目。”

  翠云忙拿了一盏滚汤来灌,灌了两口,王妈妈方渐渐还生,道:“儿,我想你不去,父不能全生;父得生,你不能不去。死别生离,都是一样。你娘想到你爹爹受祸,又伤心;言到你卖身,又肠断,实实不忍目击这些光景,倒不如我一命归泉,眼不见,随你们罢了。”言毕,以头触柱。翠翘、翠云双双抱住道:“娘,你若一死,这事一发急急。”言到伤情,都说不出。母子三人相抱而哭,好伤感人也。正是:

  死别已吞声,生离常恻恻。
  何况死与生,别离在倾刻。
  任是铁石人,难免不呜咽。
  何况骨肉亲,自应泪流血。

  三人正哭得无解无休,忽听得门外人声如沸。翠翘道:“娘且勿哭,爹行来矣。”大家一齐住声,开门,果是父亲、兄弟,同终公差、咸媒婆、马客人一齐来至。王员外见了翠翘,便扯住放声痛哭。翠翘道:“爹爹,哭且少住,讲了正经事,再哭未迟。”那王员外哪里忍得住,大家万般宽慰,方才稍歇。

  翠翘心如刀割,硬了肚肠,对终公差道:“终老爹,如今我有银子了,且请教老爹怎生出脱我父亲与兄弟个干净?把个凭据执照与我,我好兑银子交与老爹,我便随马爷起身了。若是不能干净,银子用了,官司依然不结,何苦将我身又去出丑!拼得一个同死,便击了登闻鼓,也须明白这场冤屈。只图皮不破,血不出,安耽无事,所以舍了此身,以全一家。终老爹须要做得老成方妙。”

  终公差道:“我老终身子虽在衙门中,却吃一口长素,做得的做,做不得的决不去沾染。所以官府晓得我忠厚,抑且肯相信。朋友晓得我直率,也肯付托。我说了一句就是一句,再要我改第二句口,就砍了头我也改不来。姑娘你为令尊卖身,是甚么样钱财,敢花费了姑娘的!我将三百银子都放在宅上,先同令尊、令弟见了本官,当面讨个执照,与你家无干。然后将银子送将进去,就见响马贼,替他说明,不许攀扯你家。把他多少银子,我们这伙子里有十个头目,纳拢来吃一席公会酒,道王家事是我终事管的,凡各衙门有甚风声,都求列位遮盖。把你们乡里的名色,做上一张公举呈子,到该管衙门,讨了印信,与你家无干。我老终外写一张包管文书,把你父亲,保全始终无事,你还怕甚的?”翠翘点头道:“这等做得老靠停当,我无虑矣。”

  终公差又对那客人道:“马老爹,兑起银子来,成了文书。待我替他完了公务,就打发姑娘随老爹起身。姑娘原为她父亲卖身,她若不见官司完结,怎肯放心而去。”那姓马的有难状,终公差道:“马老爹,不妨的。人有几等,她是有行止忠厚人家,我终事包得起。若有甚话说,都在我身上。我写个领票把你就是。”马客人道:“既是终老爹肯招当,成交兑银子便是。”终事取笔砚,写承管文书一纸:

  立承管文约人终事,今因孝女王翠翘为父卖身与马客人为妾,当得财礼银四百五十两,期三日内官司结局过门,随行出境不误。恐人心不测,立此承管文书存照。
                                        某年某月某日。
                            立承管文约人终事,中人咸老娘、晏九如。

  终事写完,递与马客人。客人看了收下道:“既老爹担当,没有不肯之理。写起婚书,兑银便是。”终公差对翠翘道:“姑娘,事不宜迟,快些立了文书,兑了银子,好去干正经事。”翠翘对父道:“事急矣,除了此着,别无生路。爹爹放硬了肚肠,只当不曾生女孩儿一般,快些写起文书来,不要耽阁时光。”

  王员外听了,放声大哭,气都不能转声。娘同兄弟、妹子也哭做一团。翠翘看了这个光景,料来父亲不肯起笔的,咬定牙根,忍住眼泪道:“终老爹,我爹爹怎忍写卖我的文书,罢!罢!罢!此念原是我自家起的,我自己立张婚书便了。”终公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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