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 都-第5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么,才要走过去,三四个人却跑过来,说:先生有什么活吗?价钱可以议的。庄之蝶忽然明白了这是一个自发性的劳务市场,急忙摆手他没有什么活儿要请他们的,竟冒出一句:我是去找阮知非的。掉了头便走,果然是往阮知非的歌舞厅方向走去。走过约一站路程,却突然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去找阮知非呢?这么个样儿去听歌舞,自己听不进去。又要影响了别人,还是往书店看看经营得怎样,画廊筹建得怎样吧!但后来又打消了念头,就往求缺屋走去,想睡上一觉。庄之蝶就这么往求缺屋走来。路过了清虚庵山门口,一个小尼抱了笤帚在那里扫地,不觉却心动了,搭了讪道:小师父,你这是给老爷画胡子吗?小尼姑抬起头来,睑唰地红了,说:大门口的街面,哪里能扫得干净呢?却又回身重扫第二遍。小尼姑长得粗糙,但害羞和诚实的样儿使庄之蝶觉得可爱了,就说:我随便说说,你倒认真起来了!慧明师傅在庵里吗?小尼姑说:你找她呀?她在禅房里作课的。这么早的你就来找她的!庄之蝶笑笑就走进山门,却不知慧明是在哪一个禅房里作课的。绕过水池,在大雄殿里瞧过没有,到圣母殿里瞧过也没有,却幽幽地听见了木鱼声。立定静听,似乎是从马凌虚墓碑亭后传来的。趋声走去,那亭后竟是一片疏竹。竹林之间砖铺了一条小路,路的两旁栽种下一种什么花草,通体发红,却无叶,独独开一朵如菊的花瓣。晨雾并没有消退,路面上似乎有丝丝缕缕在浮动,那无叶红花就血一样闪烁隐现。庄之蝶轻脚挪动了数步,瞥见了远处有一所小屋,竹帘下垂,慧明就盘脚搭手侧坐于莲花垫上,一边有节奏地敲着木鱼,一边念诵着什么。房子里光线幽幽,隐约看见了那一张桌、一把椅、一盏灯、一卷经。庄之蝶呆呆地看了一会,觉得意境清妙。如果某一日在那莲花垫旁又有一个蒲团,坐上去的是一个青衣削发的庄之蝶,与这等女子对坐一室,谈玄说道,在这器烦的城市里该是多么好的境界!便一时不能自禁,遂想起口袋里还装着那张血纸,又发了许久的呆。想入非非,遂也就想了许多后果:如果那样,西京城里的文艺界如何惊讶?政界如何惊讶?他们会说这是变得堕落的文人终于良心忏海而来唤自己的罪恶呢,还是说醉心于声色的庄之蝶企图又要扰乱漂亮的慧明?庄之蝶站在那里,不敢弄出一点声响,让淡淡的雾气上了脚面,不觉又看了慧明一眼,慢慢退开去。一边心里暗自仇恨自己的声名。声名是他奋斗了十多年寒窗苦功而求得,声名又给了他这么多身不由己的烦恼,自己已是一个伪得不能再伪、丑得不能再丑的小人了。庄之蝶最后只有在马凌虚的墓碑亭下,手抚了碑文,泪水潸然而下。
再没有去求缺屋,拽脚回到文联大院的家里,牛月清和柳月没有回来,法庭上的情况如何,消息不可得知,默默坐在电话机旁,直等得墙上的摆钟敲过十二下,电话铃响了。是柳月的电话,庄之蝶双手抱了话筒,说:柳月你来电话了?来电话了!柳月说:庄老师你好?庄之蝶说:我好的,柳月,情况怎么样?柳月说:一切都好,对方只有景雪荫一 个人说得还有水平,那男的只会胡搅蛮缠,让法官制止了三次。嘻嘻,我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要与你好了!庄之蝶说:后来呢,后来呢?柳月税:上午辩论就完了,下午继续开庭。
孟老师现在去商店买胶布去了,他说下午辩论他要以胶布贴了左半个嘴,用右半个嘴来与对方辩论好了。庄之蝶说:别让他胡闹!柳月说:这我管得上人家?就让他去羞辱对方吧!你又不忍心啦?我以为是什么倾国倾城的颜色,一般嘛,你口倒这么粗的!庄之蝶说:你懂得什么?!那边不言语了,停了一会儿说:我们就不回去了,得请了律师在街上吃饭。你听着吗?我知道你在家等着,就拨电话给你了。冰柜里有龙须面,你能自己给自己煮了吃吗?庄之蝶放下电话,却没有去厨房煮龙须面,取了酒一个人独自喝起来。
下午,庄之蝶去画廊找着了赵京五。吩咐赵京五,到白玉珠家,一等法庭辩论全部结束,就催促白玉珠去打问司马恭对辩论的倾向,这点很重要的,答辩中不管各自说得如何有理,关键要看审判员的态度。赵京五当然答应,却说不必那么急的,下午的辩论不会很快就完毕,估计休庭也得到了天黑,他五点后去白玉珠家是来得及的。于是要让庄之蝶看他培养的盆花。画廊装饰已完成多半,赵京五的办公休息室在门面的后院一间房里,那门前台阶上、窗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正是开放时节,各呈其艳,一片灿烂。庄之蝶看过了,不免倒想起自己曾养过的那盆异花,顺口说句:花好是好,却没有什么名贵之物。赵京五 说:我哪里能像你就能遇上异花?可你有你务花的标准;我有我务花的见解。我全不要名贵的,一是价钱高,二是难伺候.观赏起来并不就都赏心悦目,只是图个虚名。我是要求花开得好看就行。在我理解,花朵是什么,花朵就是草木的生殖器。人的生殖器是长在最暗处,所以才有偷偷摸摸的事发生。而草木却要顶在头上,草木活着目的就是追求性交,它们全部精力长起来就是要求显示自己的生殖器,然后赢得蜜蜂来采,而别的草木为了求得这美丽的爱情,也只有把自己的生殖器养得更美丽,再吸引蜜蜂带了一身蕊粉来的。庄之蝶说:京五呀,你哪儿来的这怪见解?你不结婚,原来就是有这么多生殖器包围着?!赵京五就笑着拉庄之蝶在屋里坐了。小小的屋子里。临窗的桌上又是高低三排花盆,有碗大的大理花,也有指甲般大的小晶翠;连那床头床尾,四面墙根也全是花盆;但属中间的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小方桌上却放置了一个玉色瓷盆,里边供养了一丛青绿的水仙。赵京五告诉说原来老屋拆除后,整个家具都存在他母亲那儿,他只带了这个小方桌和明代的大玉色瓷盆的。
庄之蝶说:房子里这么多的花,放在最显眼地方的这水仙却是什么生殖器也没有呀!赵京五说:花是草木的生殖器,我只认作它们是各种各样的女性。这水仙现在没有开花,开了花也并不鲜艳,那么你就该笑我为什么最宠这位女子?在东方的传统里,水仙常是作为冰清玉洁的贞女形象,可是西方的希腊神话中,水仙却是一个美男子。这位美男子寡欲少情,不爱任何少女。一次他到泉边饮水,看到自己美丽的影子,顿生爱慕之心,但当地扑进水里去拥抱自己的影子时,掉进去淹死,灵与肉分离,顷刻化为这水仙的。庄之蝶也是第一次听说水仙为男人所变幻,说:那你是以水仙自喻了?赵京五说:是的,我虽然长得不像古书上讲的有潘安之貌,可西京文化界里我自感还是一表人材的。我栽了这么多花草,看着它们,理解着世上的凡女子,而我更爱这水仙,哀叹它的灵与肉的分离。庄之蝶说:我明白了,京五,你是不是准备要结婚了?赵京五说:水仙是一掬清水、几颗石头便知足矣。我是想结婚的.可世上这么多花草般的女人,哪一个又能是我的呢?老师到底是感觉极好的人,知道了我的心思,我就不妨给老师说:你能把柳月赏给我吗?庄之蝶听了,心里暗暗惊道:早看出他对柳月喜欢,没想他真有那心思!就轻轻地笑了,说:怎么能说要我赏你呢!柳月虽是我家保姆,但柳月是独立的人。我怎能决定了她的事?赵京五忙抓了庄之蝶的手说道。我只求老师做媒!柳月她是没城市户口也没工作的,这我全不在乎,我喜欢她伶俐漂亮,又在老师家受这么久熏陶,我会真心爱她,好好待她的。我虽百事不成,是文化界一个闲人,可我们结婚后我可以让她幸福的!庄之蝶说:这个媒我可以当,但你不必着急,等我讨讨她的口气。我看问题也是不大的。她到我家后,看了许多书,接触了许多人,越来越像个大家闺秀了。京五呀,你把她介绍到我们家来,原来是让我给你培养人材啊!赵京五也高兴起来,给庄之蝶取酒来敬,说:要么我怎么称你是老师呢?两人又说了一阵关于画廊的事,庄之蝶看看天色不早,催赵京五去白玉珠家去了,自己就走回来。牛月清和柳月却已经在家洗起澡了。见庄之蝶进门,都急忙穿了衣服从浴室出来。庄之蝶问:下午答辩怎么这样快的?牛月清说:才开庭一个小时,钟主编就病了,法庭只好休庭,说大致情况也弄清了,下来他们再做各方面的取证调查,如有必要第二次开庭答辩,随时等候传讯。庄之蝶就问:钟主编病了?什么病?怎么早不病迟不病,病倒在法庭上,别人还以为答辩不过对方而吓病了!牛月清说:事情不会引起审判员做那种猜想。因为钟主编站起来答辩,他是写了十三页详细的答辩书,他只是对着答辩书在念,有条有理,滴水不漏的。景雪荫坐在那儿,满头满脸都是汗水。那审判员也不停地点头哩。也就在这时候,突然扑通一声,我抬头看时,钟主编不见了,他是倒在地上的。大家都惊叫起来,过去扶他,他就一脸青灰色,眼睛紧闭,人已昏迷过去了。司马审判员赶忙着人往医院送,辩论也就休了庭。我们全赶到医院去,他人是醒过来了,医生现在正在为他作检查,还不知发病的原因呢!庄之蝶先以为是一般性的头疼或肚子疼,没想到病突发得那么厉害,心里也着急起来。牛月清说:看那病情,醒过来后的问题还不大。周敏就说,今日早上钟主编来法院前情绪就极不好。和文化厅的领导还在办公室吵了一架。好像就是为职称的事。
贾平凹·废都 第十五章
去法院路上,周敏说他还在安慰老头,老头只是唉声叹气。说什么都不顺心,职称该评的没评上,人腿不该断的却断了。我问周敏,钟主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周敏说谁断了腿他也不知道了。庄之蝶知道断腿的话是什么意思,想把原委说知牛月清,开了口却又没有说。只破口骂省职评办,骂文化厅领导。牛月清就说:你也给我好好安静下来。今日你没去,我一肚子气,待钟主编这一病气也消了。没去出庭也好,若是去了,面对了景雪荫少不得要受刺激的。钟主编病倒的那样子也让我看得害怕了。我现在只盼着咱这一方都不要生气,气能伤了身子,真要再病倒几个,甭说姓景的高兴,外界人知道了也要捂了嘴巴拿屁眼来笑了!吃晚饭时,赵京五来了,进门拿了一件好大的布狗玩具。柳月一开门,他就把布狗架在柳月的脖子上,喜得柳月抱了那玩物滚在沙发上搂呀亲呀的。庄之蝶看了,说:给柳月这么大个礼品,六七十元钱吧?赵京五不好意思了,说:我一高兴就把它买了!庄之蝶说:你甭高兴,不给我买东西,你也是白高兴!赵京五说:就看你高兴不高兴?!司马审判员说了,听了今天的辩论,景雪荫没多少道理的。现在的问题只有一条,这方说文章中的女性形象是集中、概括、归纳了诸多女性的经历而成的;那方说纪实作品是不能这么来写的,这纯乎一种狡辩。到底纪实性作品能不能集中概括和归纳,他们是门外汉,懂得不多,还要向一些文化界专家学者了解。庄之蝶说:事情担心的也就在这里。严格讲,纪实性文章是不能当小说来写,集中概括和归纳是小说的作法。赵京五说:那这怎么办?肉都夹到口边了又掉了?!庄之蝶冷笑了一下,半天不再吭声。牛月清就使眼色给赵京五,赵京五 就跟他走到厨房了。牛月清说赵京五,你说这些干啥?他心里正烦的。你让他又发熬煎了?!庄之蝶却叫道。京五你过来。赵京五过来说:今天不谈这事了,一无到黑让这事搞得我头也痛了,改日再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柳月,你给这狗子起个名儿。柳月说:叫个狗小五。庄之蝶说:戏闹什么?你没瞧着有正经事吗?就对赵京五说,咱们现在要走到法庭前边。可以先找省市在西京的那些作家、批评家和大学中文系的教授写出论证意见交给法庭,直接影响审判员。这几天你和洪江什么也不要干,去找李洪文、苟大海,你们分头找找作家、学者、教授,不管用什么办法,就打我的旗号,让他们写出纪实性作品允许概括、归纳的意见来。我开一个名单,这里边有的人按咱的意见写没问题;有的不好硬缠人家,只要能写个大概意思的话也可;如果死不愿写的,只求他们也不要给景雪荫那一方写什么论证就行了。当下开了一份名单,赵京五拿着去了。庄之蝶也让柳月去送了赵京五,自个对牛月清说:这个官司要没有我,这一方就是上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