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物论-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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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九窍:人体上九个可以向外张开的孔穴,指双眼、双耳、双鼻孔、口、生殖器、肛门。
(39)藏:内脏;这个意义后代写作“臓”,简化成“脏”。心、肺、肝、脾、肾俗称五脏,但也有把左右两肾分别称谓的,这就成了“六脏”。
(40)赅:齐备。
(41)谁与:与谁。
(42)说(yuè):喜悦,这个意义后代写作“悦”。
(43)私:偏私,偏爱。
(44)真君:对待“我”来说,“真君”即“真我”、“真心”,对待社会的各种情态说,“真君”就是“真宰”。
(45)情:究竟,真实情况。
(46)一:一旦。
(47)亡:亦作“忘”,忘记。一说“亡”为“代”字之讹,变化的意思。尽:耗竭、消亡。
(48)刃:刀口,这里喻指针锋相对的对立面。靡:倒下,这里是顺应的意思。
(49)驰:迅疾奔跑。
(50)役役:相当于“役于役”。意思是为役使之物所役使。一说劳苦不休的样子。
(51)(nié)然:疲倦困顿的样子。疲役:犹言疲于役,为役使所疲顿。
(52)芒:通作“茫”,迷昧无知。
(53)成心:业已形成的偏执之见。
(54)代:更改,变化。“知代”意思是懂得变化更替的道理。取:资证、取信的意思。
(55)这句是比喻,说明没有成见就已经出现是非观念。
(56)神禹:神明的夏禹。
【译文】
才智超群的人广博豁达,只有点小聪明的人则乐于细察、斤斤计较;合于大道的言论就像猛火烈焰一样气焰凌人,拘于智巧的言论则琐细无方、没完没了。他们睡眠时神魂交构,醒来后身形开朗;跟外界交接相应,整日里勾心斗角。有的疏怠迟缓,有的高深莫测,有的辞慎语谨。小的惧怕惴惴不安,大的惊恐失魂落魄。他们说话就好像利箭发自弩机快疾而又尖刻,那就是说是与非都由此而产生;他们将心思存留心底就好像盟约誓言坚守不渝,那就是说持守胸臆坐待胜机。他们衰败犹如秋冬的草木,这说明他们日益消毁;他们沉缅于所从事的各种事情,致使他们不可能再恢复到原有的情状;他们心灵闭塞好像被绳索缚住,这说明他们衰老颓败,没法使他们恢复生气。他们欣喜、愤怒、悲哀、欢乐,他们忧思、叹惋、反复、恐惧,他们躁动轻浮、奢华放纵、情张欲狂、造姿作态。好像乐声从中空的乐管中发出,又像菌类由地气蒸腾而成。这种种情态日夜在面前相互对应地更换与替代,却不知道是怎么萌生的。算了吧,算了吧!一旦懂得这一切发生的道理,不就明白了这种种情态发生、形成的原因?
没有我的对应面就没有我本身,没有我本身就没法呈现我的对应面。这样的认识也就接近于事物的本质,然而却不知道这一切受什么所驱使。仿佛有“真宰”,却又寻不到它的端倪。可以去实践并得到验证,然而却看不见它的形体,真实的存在而又没有反映它的具体形态。
众多的骨节,眼耳口鼻等九个孔窍和心肺肝肾等六脏,全都齐备地存在于我的身体,我跟它们哪一部分最为亲近呢?你对它们都同样喜欢吗?还是对其中某一部分格外偏爱呢?这样,每一部分都只会成为臣妾似的仆属吗?难道臣妾似的仆属就不足以相互支配了吗?还是轮流做为君臣呢?难道又果真有什么“真君”存在其间?无论寻求到它的究竟与否,那都不会对它的真实存在有什么增益和损坏。人一旦禀承天地之气而形成形体,就不能忘掉自身而等待最后的消亡。他们跟外界环境或相互对立、或相互顺应,他们的行动全都像快马奔驰,没有什么力量能使他们止步,这不是很可悲吗!他们终身承受役使却看不到自己的成功,一辈子困顿疲劳却不知道自己的归宿,这能不悲哀吗!人们说这种人不会死亡,这又有什么益处!人的形骸逐渐衰竭,人的精神和感情也跟着一块儿衰竭,这能不算是最大的悲哀吗?人生在世,本来就像这样迷昧无知吗?难道只有我才这么迷昧无知,而世人也有不迷昧无知的吗!
追随业已形成的偏执己见并把它当作老师,那么谁会没有老师呢?为什么必须通晓事物的更替并从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找到资证的人才有老师呢?愚味的人也会跟他们一样有老师哩。还没有在思想上形成定见就有是与非的观念,这就像今天到越国去而昨天就已经到达。这就是把没有当作有。没有就是有,即使圣明的大禹尚且不可能通晓其中的奥妙,我偏偏又能怎么样呢?
【原文】
夫言非吹也①。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②。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音③,亦有辩乎④?其无辩乎?
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⑤?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⑥,言隐于荣华⑦。故有儒墨之是非⑧,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⑨。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⑩。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11)。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12);因是因非,因非因是(13)。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14),亦因是(15)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16)。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17)?彼是莫得其偶(18),谓之道枢(19)。枢始得其环中(20),以应无穷(21)。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22);以马喻马之非马(23),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24)。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25)。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26)。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27)、厉与西施(28)、恢恑憰怪(29),道通为一(30)。其分也(31),成也(32);其成也,毁也(33)。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34),为是不用而寓诸庸(35)。庸也者,用也(36);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37);适得而几矣(38)。因是已(39),已而不知其然(40),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41),谓之朝三(42)。何谓朝三?狙公赋芧曰(43):“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44),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45),是之谓两行(46)。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47)?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48)。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49)。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50)。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51),惠子之据梧也(52),三子之知几乎(53)!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54)。唯其好之也(55),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56)。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57)。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58),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59)。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60),圣人之所图也(61)。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注释】
①吹:风吹。根据本段大意看,“言”似有所指,不宜看作一般所谓的说话、言谈,而指“辩论”;下句的“言者”则当指善辩的人。辩言之是非出于己见,而风吹出于自然,所以说“言非吹”。
②特:但,只。
③(gòu)音:刚刚破卵而出的鸟的叫声。
④辩:通作“辨”,分辨、区别。
⑤恶(wū):何,怎么。隐:隐秘,藏匿。
⑥成:成就。“小成”这里指一时的、局部的成功。
⑦荣华:木草之花,这里喻指华丽的词藻。
⑧儒墨:儒家和墨家,战国时期两个政治和哲学流派。
⑨莫若以明:传统的解释为“莫如即以本然之明照之”,意思是“不如用其自然加以观察”。姑存此说。
⑩“自知”疑为“自是”之误,与上句之“自彼”互文;若按“自知”讲,语义亦不通达。
(11)方生:并存。一说“方”通作“旁”,依的意思。
(12)方:始,随即。
(13)因:遵循,依托。
(14)由:自,经过。一说用,“不由”就是不用。照:观察。天:这里指事物的自然,即本然。
(15)因:顺着。
(16) 一:同一,同样。
(17)果:果真。
(18)偶:对,对立面。
(19)枢:枢要。道枢:大道的关键之处;庄子认为,彼和此是事物对立的两个方面,如果彼和此都失去了相对立的一面,那么这就是道的枢要,即齐物以至齐论的关键。一切都出自虚无、一切都归于虚无,还有不“齐物”和“齐论”的吗?
(20)环中:环的中心;“得其环中”喻指抓住要害。
(21)应:适应,顺应。穷:尽。
(22)指:不宜讲作手指之指,战国名家学派公孙龙子著《指物论》,这里应是针对该篇内容而言,所谓“指”,即组成事物的要素。联系下一句,事物的要素并非事物本身,而事物的要素只有在事物内才有它的存在,故有“指之非指”的说法。喻:说明。
(23)马:跟上句的“指”一样,同是当时论辩的主要论题。名家公孙龙子就曾作《白马篇》,阐述了“白马非马”的观点。
(24)谓:称谓、称呼。然:这样。
(25)然:对的、正确的。
(26)以上十二句历来认为有错简或脱落现象,句子序列暂取较通行的校勘意见。
(27)莛(tíng):草茎。楹(yíng):厅堂前的木柱。“莛”、“楹”对文,代指物之细小者和巨大者。
(28)厉:通作“疠”,指皮肤溃烂,这里用表丑陋的人。西施:吴王的美姬,古代著名的美人。
(29)恢:宽大。恑(guǐ):奇变。憰(jué):诡诈。怪:怪异。恢恑憰怪四字连在一起,概指千奇百怪的各种事态。
(30)一:浑一,一体。联系上文,庄子认为世上一切小与大、丑与美、千差万别的各种情态或各种事物,都是相通而又处在对立统一体内,从这一观点出发,世上一切事物就不会不“齐”,不会不具有某种共同性。
(31)分:分开、分解。
(32)成:生成、形成。“成”和“分”也是相对立的,一个事物被分解了,这就意味生成一新的事物。
(33)毁:毁灭,指失去了原有的状态。“毁”与“成”也是相对立的,一个新事物通过分解而生成了,这就意味原事物的本有状态必定走向毁灭。
(34)达:通达,“达者”这里指通晓事理的人。
(35)为是不用:为了这个缘故不用固执己见;“不用”之后有所省略,即一定把物“分”而“成”的观点,也就是不“齐”的观点。寓:寄托。诸:讲作“之于”。庸:指平常之理。一说讲作“用”,含有功用的意思。
(36)以下四句至“适得而几矣”,有人认为是衍文,是前人作注的语言,并非庄子的原文。姑备一说。
(37)得:中,合乎常理的意思。一说自得。
(38)适:恰。几:接近。
(39)因:顺应。是:此,这里指上述“为一”的观点,即物之本然而不要去加以分别的观点。
(40)已:这里是一种特殊的省略,实指前面整个一句话,“已”当讲作“因是已”。
(41)劳:操劳、耗费。神明:心思,指精神和才智。为一:了解、认识事物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的道理。言外之意,事物本来就是浑然一体,并不需要去辨求。同:具有同一的性状和特点。
(42)朝三:“朝三”、“暮四”的故事《列子。黄帝篇》亦有记载。朝是早晨,暮是夜晚,三和四表示数量,即三升、四升。“朝三”、“暮四”或者“朝四”、“暮三”,其总和皆为“七”,这里借此譬喻名虽不一,实却无损,总都归结为“一”。
(43)狙(jū):猴子。狙公:养猴子的人。赋:给予。芧(xù):橡子。
(44)亏:亏损。为用:为之所用,意思是喜怒因此而有所变化。
(45)和:调和、混用。“和之以是非”即“以是非和之”,把是和非混同起来。休:本指休息,这里含有优游自得地生活的意思。钧:通作“均”;“天钧”即自然而又均衡。
(46)两行:物与我,即自然界与自我的精神世界都能各得其所,自行发展。
(47)至:造极,最高的境界。
(48)封:疆界、界线。
(49) 以:原本作“之”据文义改。
(50)昭氏:即昭文,以善于弹琴著称。庄子认为,音本是一个整体,没有高低长短之分就无法演奏,任何高明的琴师都不可能同时并奏各种各样的声音。正因为分出音的高低长短才能在琴弦上演奏出来。
(51)师